第9章

石门在骨刀触及的瞬间,并未如想象般轰然洞开。它仿佛一块沉睡的巨兽骸骨,冰冷、死寂。

唯有我掌心紧贴门扉时,焚魂蛊胎记传来的灼痛,和骨刀上金红纹路的流淌,证明着某种联系正在建立。

“镜镜...我的孩子...你不该来的...” 一个极其微弱、仿佛隔着万水千山、却又带着血脉深处共鸣的呼唤,如同游丝般钻入我的脑海。那声音温柔而破碎,充满了无尽的哀伤与思念。

母亲!这个认知如同惊雷炸响!父亲日记里只言片语的模糊提及,奶奶讳莫如深的叹息,此刻都有了答案!她竟然被困在这里?!

“容器...钥匙...归位...融为一体...” 几乎同时,冰冷滑腻、充满无尽贪婪的堕魂低语如同毒蛇缠绕上来,疯狂撕扯着我的理智,试图将那微弱的呼唤淹没。

两种声音在我脑中激烈交战,头痛欲裂!焚魂蛊的力量在胎记下狂暴涌动,冰冷与灼热拉锯,骨刀剧烈震颤,嗡鸣不止!

“呃啊!” 我闷哼一声,强行稳住心神,将焚魂蛊的力量疯狂注入骨刀,狠狠“刺”向石门中心一个不起眼的凹槽!

嗡——轰隆!

石门终于发出沉闷的巨响,向内缓缓开启。一股沉淀了无数岁月、混合着枯骨尘埃与绝望怨念的腐朽气息,如同冰冷的巨浪,瞬间将我吞没!

眼前的景象,足以冻结灵魂。

蛊冢!

目光所及,是层层叠叠、堆积如山的惨白枯骨!它们铺满了地面,嵌满了岩壁,以各种扭曲痛苦的姿态凝固在死亡瞬间,空洞的眼窝无声地凝视着闯入者。这是温家历代镇魂者!

他们世代的牺牲,化作了这片无边无际的死亡坟场!浓烈到实质化的怨气、不甘与深入骨髓的绝望,沉甸甸地压在灵魂之上,几乎令人窒息。

而在骨冢中央,一座巨大的暗红色金属祭坛悬浮于虚空。祭坛表面流淌着如同凝固血液般的光泽。

祭坛之上,一道纤细、近乎透明的女子残魂被无数条闪烁着幽蓝符文的能量锁链死死缠绕、禁锢!

她面容憔悴却依稀能辨出与我相似的轮廓,魂影在锁链中痛苦挣扎、扭曲——正是我记忆中模糊、却在血脉深处呼唤的母亲!

“妈——!” 撕心裂肺的呼喊带着血沫冲出喉咙,巨大的悲恸几乎将我击垮!

原来父亲当年踏上那条路,不仅仅是为了所谓的“镇魂”或反抗,更是为了寻找失踪的母亲?!她被影苗囚禁于此,成了堕魂复苏的祭品?!

祭坛周围的岩壁上,刻满了巨大而古老的壁画!画面粗犷原始,却带着震撼灵魂的力量:

并肩镇魂: 两位先祖身缠烈焰与星辉,合力将一团由无数痛苦人脸组成的庞大黑影打入地底深渊!

火种分离:火焰先祖面容极度痛苦,双手捂胸,一团纯净的金红火焰被强行撕裂出他的身体!分离的剧痛仿佛穿透时空。

血誓盟约: 星辉先祖割开手腕,鲜血化作荆棘般的锁链缠绕两人手腕,形成烙印!两人合力,将撕裂出的金红火种,狠狠打入那团被封印的黑影核心!

封印落成:火焰与星辉交织,形成巨大的封印法阵,将堕魂巫祖彻底镇压于石门之后的虚无!

原始盟约!铁证如山!温程两家,本是并肩镇魂的生死盟友!

焚魂蛊,并非诅咒,而是温家先祖为封印堕魂,不惜撕裂自身本源、分离出的最后“善念火种”!

它是封印的基石,也是唯一能彻底焚灭堕魂的希望!影苗的谎言被彻底粉碎!

“多么感人的重逢!多么讽刺的真相!” 影苗扭曲重叠的声音带着冰冷的嘲弄自身后响起!

占据着苏雨躯壳的影苗出现在门内!

它黑洞般的眼睛贪婪地盯着祭坛上母亲被禁锢的残魂,又扫过岩壁上的盟约壁画,嘴角咧开巨大的诡笑。

“盟约已碎!火种当易主!” 它抬起苏雨的手臂,瞬间异化为覆盖黑色甲壳、缭绕灰暗腐气的恐怖利爪!爪尖直刺我后心!“成为吾主降临的钥匙吧!”

数道扭曲的魇影尖啸着从门外扑入,封死退路!绝境!

千钧一发!

“镜丫头!低头!”

一声苍老却如惊雷的暴喝炸响!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和浓烈的血腥气,李叔魁梧的身影如同搏击风浪的礁石,猛地从石门外冲入!

他浑身浴血,粗布衣裳多处撕裂,显然经历了惨烈搏杀。

而最令人心惊的是——他背上,赫然是浑身被血浸透、脸色惨白如金纸、气息微弱到几乎断绝的程既明!

李叔眼神锐利如鹰,布满血丝。他显然是在神婆洞外遭遇了影苗埋伏,拼死杀出重围!

他感应到石门开启的巨大能量波动和血契传递的危机,不顾一切背着程既明赶来!

程既明的情况极其糟糕,胸口的锁魂印光芒黯淡欲熄,黑线已蔓延至脖颈,生命之火随时会熄灭。

但李叔不能丢下他,程既明是守护温镜的关键,是血誓的另一半!

“老东西!滚开!” 影苗厉啸,利爪转向,带着撕裂虚空的威势抓向李叔!

李叔须发戟张,竟不闪不避,将程既明护在身后,枯瘦的手掌闪电般拍在程既明后心,一股精纯的力量强行注入!

“呃...!” 程既明身体剧震,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那只完好的右眼中爆发出微弱却无比执拗的银芒!他在燃烧最后的意志!

“温镜!接引!” 李叔怒吼!

一股冰冷而坚韧的意志,通过濒临断裂的血契链接,如同救命绳索般猛地冲入我的脑海!

是程既明!

他在用生命最后的火花,强行稳定血契,分担我承受的堕魂低语冲击,并将一股微弱却关键的守护意念传递过来!

就在这意志链接的瞬间,我与他视野共享!

透过他那燃烧的右眼,我清晰地“看”到——李叔卷起的袖口下,那只被荆棘锁链缠绕的银眼刺青,其核心位置,赫然刻着一个微小的、与祭坛锁链同源的古老符文!

他果然是守护原始盟约的“代行者”! 父亲当年,必然得到了他的暗中指引!

“守密人!动手!” 李叔用身体硬抗影苗利爪带起的恐怖罡风,口喷鲜血,只为给苏雨争取一瞬!

“星轨归位,魂链缚邪!” 真正的苏雨清叱一声,手中漆黑短杖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幽蓝光华,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辰爆发!她将短杖狠狠顿向祭坛下方壁画中,星辉先祖脚下的奇异阵图!

嗡——轰!

整个蛊冢地动山摇!岩壁上的星芒壁画骤然亮起!无数道幽蓝色的光线如同拥有生命的冰冷巨蟒,精准缠绕上扑来的魇影和影苗操控的苏雨躯壳!

光线瞬间收紧,发出“咯吱”的禁锢声,将它们死死定在原地!影苗发出愤怒欲狂的嘶吼,疯狂挣扎,幽蓝光链剧烈波动!

“镜镜!快去!接触你母亲!真相在她魂中!” 苏雨脸色煞白,嘴角溢血,维持阵法让她承受着巨大压力,声音急促而坚定。

没有时间犹豫!李叔用身体挡刀,程既明以意志为桥,苏雨倾尽全力禁锢!这是他们为我争取的唯一机会!

我强忍着脑中堕魂低语的疯狂撕扯和焚魂蛊的灼痛,握着骨刀,冲向中央祭坛!踏着先祖的枯骨,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历史的悲鸣之上。母亲的残魂感应到我的靠近,挣扎得更加剧烈,发出无声的、充满希冀的哀鸣。

“妈!” 泪水模糊了视线,我伸出手,指尖带着焚魂蛊的灼热与骨刀的金红光芒,颤抖着触碰向母亲那虚幻的指尖!

指尖相触的刹那——嗡!

时间凝滞!无数破碎的光影、情感的洪流、尘封的记忆碎片,带着母亲残留的意志和无尽的悲怆,狠狠冲入我的脑海!

母亲记忆碎片——

母亲并非抛弃家庭,她比父亲更早察觉影苗的渗透和篡改。为了寻找原始盟约的线索和阻止影苗的阴谋,她假借“探亲”之名,孤身潜入后山调查石门封印,却不幸被影苗伏击擒获!

影苗发现她纯净的魂力是稳固堕魂封印的绝佳“活祭品”,遂将其囚禁于蛊冢祭坛,用她的魂力滋养封印,并抹去了她存在的痕迹,让村里人以为她失踪或死亡。

父亲深爱母亲,他隐约察觉到母亲的失踪与“那条路”有关。他疯狂研究祖传笔记,最终在程父和李叔的暗中帮助下,发现了被影苗篡改的真相和母亲的囚禁地。

他当年的“醉酒上路”,根本不是什么意外或献祭!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要去石门之后,救出母亲,并尝试用自己作为“钥匙”的血脉,引动焚魂蛊之力,配合程父的力量,执行原始盟约的终极解法——焚灭堕魂!可惜功败垂成。

母亲残魂传递着最后的明悟——焚魂蛊是温家先祖撕裂自身善念所化的火种,是净化与毁灭的双刃剑。

它能焚灭堕魂恶念,但也需吞噬巨大的“恶意”与“牺牲”作为燃料才能完全觉醒。影苗觊觎的,正是它吞噬“恶”后爆发的、足以掌控堕魂的终极力量。

原始解法需要温、程血脉合力引动焚魂蛊本源,以两人魂魄为引,方能彻底焚灭堕魂。这是最惨烈却也最根本的终结之道。

“呃!” 庞大的信息冲击让我头痛欲裂,闷哼出声。母亲的残魂在传递完信息后,变得极其黯淡透明,锁链的束缚似乎也随之松动了一丝。

“原来...是这样...” 巨大的悲恸与明悟席卷全身。母亲是牺牲者,父亲是反抗者!焚魂蛊是希望之火,亦是毁灭之刃!堕魂巫祖是我们血脉扭曲的源头!而终结这一切的代价,沉重得令人窒息!

“镜镜!当心!” 苏雨凄厉的警告声传来!

禁锢影苗的幽蓝光链轰然崩碎!影苗操控的苏雨躯壳爆发出滔天怨毒的厉啸,挣脱束缚!它黑洞般的眼睛燃烧着疯狂,目标明确——我手中的骨刀和心口的胎记!

“钥匙!拿来!”

燃烧着灰暗腐气的利爪,撕裂空气,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直刺我毫无防备的后心!速度快到极致!避无可避!

“温镜——!!!”

一声沙哑到撕裂、透支了全部生命与情感的咆哮,自身后响起!

是程既明!

在李叔的支撑下,他竟强行抬起头!那只燃烧着生命最后银芒的右眼,死死锁定影苗袭来的利爪!

他体内残存的守夜印力量被彻底点燃,不是为了攻击,而是为了守护!

他猛地将李叔推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燃烧着残破的身躯,化作一道决绝的银色流光,并非挡在我身后,而是狠狠撞向影苗利爪的攻击轨迹!

噗嗤——!

利爪穿透血肉的声音,沉闷而令人心胆俱裂。

时间仿佛凝固。

程既明的身体被巨大的冲击力带得向前踉跄,那只恐怖的利爪深深没入他的左肩,鲜血瞬间染红了破碎的衣衫。

剧痛让他英俊的面容瞬间扭曲,但他咬紧牙关,没有发出一声惨叫。

他借助撞击的力道,硬生生改变了利爪的轨迹,让它险之又险地擦着我的肋侧划过,带起一片火辣辣的刺痛和破碎的衣料!

他猛地抬头,那只完好的、燃烧着生命最后银芒的右眼,深深地、深深地望进我因极度惊骇而失焦的瞳孔。

那眼神里,没有赴死的决绝,只有不容置疑的守护和一丝庆幸——庆幸他赶上了,庆幸受伤的是他而不是我。

“呃...”他闷哼一声,身体因剧痛和失血而剧烈摇晃,全靠意志力支撑才没有倒下。

他染血的右手猛地抬起,并非拂过我的胎记,而是死死抓住影苗还没来得及抽回的利爪手腕!用血肉之躯,强行禁锢住这恶魔的攻击!

“李...叔!”程既明从牙缝里挤出嘶哑的呼喊。

李叔早已目眦欲裂!在程既明撞开利爪的瞬间,他就如同暴怒的雄狮扑了上来!

他枯瘦的手掌此刻蕴含着开山裂石的力量,带着破风之声,狠狠拍在影苗操控的“苏雨”躯壳的后心!

同时,另一只手闪电般探出,抓住程既明的腰带,将他猛地向后拖离影苗的利爪!

“滚出她的身体!”李叔怒吼,掌力喷吐,一股带着古老符文力量的震荡狠狠冲击影苗的灵体核心!

“啊——!”影苗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啸,被迫松开了对利爪的控制,苏雨的躯壳软软倒下。

一道扭曲的灰暗虚影从苏雨头顶挣扎着冒出,怨毒地瞪了我们一眼,尖啸着化作一股黑烟,卷起被禁锢的魇影,瞬间遁入蛊冢深处无尽的黑暗与枯骨之中,消失不见。

显然,李叔这含怒一击让它也受了重创,暂时退却。

危机暂时解除,但代价惨重。

“程既明!”我扑到他身边,看着他左肩上那个恐怖的贯穿伤口,鲜血汩汩涌出,染红了我的手。

他脸色惨白如纸,呼吸微弱急促,身体冰冷得吓人。锁魂印的光芒已经微弱到几乎看不见,黑线在他脖颈处蔓延。

“别...怕...”他艰难地扯出一个极其微弱的笑容,右眼中的银芒如同风中残烛,却依旧固执地亮着,映着我的脸,“还...没...死...答应过...守着你...”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

李叔迅速撕下布条,手法娴熟地按压住程既明肩头的伤口止血,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伤得很重!失血过多!锁魂印快压不住阴蚀了!必须立刻处理!苏雨丫头!”

苏雨也踉跄着跑过来,她消耗巨大,但眼神依旧坚定。她看了一眼祭坛上母亲愈发黯淡的残魂,又看向重伤垂危的程既明和我,果断道:“先救人!伯母的残魂暂时被禁锢,影苗受创一时不敢再来!这里怨气太重,阴蚀会加速侵蚀程大哥!我们先退回神婆洞!”

我回头望向祭坛,母亲那虚幻的身影在锁链中微微摇曳,仿佛也在无声地催促我们先救眼前人。

巨大的悲伤与无力感再次涌上心头,但看着程既明惨白的脸和依旧固执地看着我的眼神,一股更强的力量支撑着我。

“好!”我咬牙点头,和李叔一起小心翼翼地抬起程既明。他身体的重量和冰冷让我心头发颤。

“撑住...程既明...”我低声在他耳边说,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你说过要守着我的...不能食言...”

他似乎听到了,睫毛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那只紧握着我的手,冰冷的手指,也极其轻微地回握了一下,力道轻得几乎感觉不到,却如同烙印般刻在我心上。

我们带着重伤的程既明,在苏雨短杖幽蓝光芒的指引下,艰难地退出了这片埋葬着温家世代牺牲与惊天秘密的蛊冢。

石门在我们身后缓缓闭合,隔绝了那无边的枯骨与母亲的残影。

门外,是依旧阴冷但相对安全的山洞。战斗远未结束,堕魂的威胁、影苗的阴谋、母亲的解救、焚魂蛊的觉醒、以及那需要两人魂魄献祭的终极解法...如同一座座沉重的大山压在心头。

但此刻,看着身边重伤昏迷却气息尚存的程既明,感受着他指尖那微弱却真实的回应,我知道,我并非独自面对。血誓的另一半还在,守护的力量还在。

为了父母,为了程既明,为了终结这宿命的轮回,我必须变得更强大,必须找到那条不需要牺牲所爱之人的“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