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陇右道的秋风像把钝刀,刮得人面皮发紧。李长安掀开马车帘角,望见远处烽燧台矗立如断箭,土墙上的朱漆早已剥落,露出内里斑驳的夯土。车轮碾过碎石路的声响中,隐约夹杂着驼铃声,那是西域商队特有的铜铃,却在这秋日的荒漠里透出说不出的萧索。

"长史大人,前面便是狄道城。" 随行的金吾卫校尉策马靠近,盔甲上的鱼鳞纹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李君羡将军已派斥候在城南迎接。"

苏婉儿扮作的书童正低头整理舆图,袖口露出半截凌仙阁的丝绦,被李长安不动声色地用袍角遮住。自出长安以来,她的话便少了许多,唯有在深夜露宿时,才会借着篝火微光,用剑尖在沙地上演练凌仙十三式的改良步法 —— 那是在秘境中观想灵泉倒影时,两人共同创研的新招式。

狄道城的城门洞开,却不见百姓往来。李长安刚踏进城池,便嗅到若有若无的药味,街角的医馆门前挤满了面色青白的兵卒,呻咛声此起彼伏。他心中一紧,拉住个踉跄走过的老卒:"老哥,这是怎么了?"

"咳...... 马瘟。" 老卒扶着土墙喘气,腰间的横刀已锈迹斑斑,"三日前运粮队回来,战马就开始拉稀,现在连人都跟着上吐下泻......"

苏婉儿突然凑近,指尖在老卒腕脉上轻点:"是水毒。" 她抬头望向李长安,眼中闪过冷光,"与暗影阁在长安西市用的枯骨毒同出一源。"

县衙前的校场上,李君羡正在呵斥几名粮官。这位身经百战的将军此刻铠甲未卸,靴底还沾着边关的沙土,见李长安到来,立刻大步迎上,手掌重重拍在他肩上:"贤弟可算来了!你看看这些饭桶,三十车粟米烂了十七车,竟说是遇了潮气!"

粮官们吓得跪地不起,为首的仓曹参军汗如雨下:"将军明鉴,实在是陇右秋雨连绵......"

"住口!" 李长安翻开舆图,指着狄道城的地势,"狄道位于陇山之西,属半干旱之地,秋分后月均降雨不足三寸,何来连绵秋雨?" 他蹲下身,捏起一把霉变的粟米,放在鼻尖轻嗅,"分明是有人故意泼水浸湿,再混入腐叶催生霉菌。"

苏婉儿适时递上验毒银针,针尖在粟米上微微泛青:"还有乌头碱。" 她故意提高声音,让周围兵卒都能听见,"有人想让陇右将士腹泻脱力,好让突厥铁骑长驱直入。"

校场哗然,李君羡的横刀 "呛啷" 出鞘三寸:"敢在老子的防区动手脚,活得不耐烦了!" 他转头望向李长安,眼中闪过赞许,"贤弟来得正是时候,昨夜接到急报,突厥前锋已过洮河,距此不过百里。"

暮色中的帅帐里,牛油灯把三人的影子投在牛皮地图上。李长安铺开从苏明远处得来的秘道图,指尖划过积石山的褶皱:"此处山后有条废弃的吐谷浑商道,宽可过马,却被灌木掩盖。" 他望向李君羡,"将军可记得,贞观四年征突厥时,用过的 ' 叠阵之法 '?"

李君羡抚掌大笑:"正是!当年在阴山,就是用弩兵在前、骑兵在后,层层叠压。" 他忽然收敛笑容,"但此战不同以往,突厥此次有暗影阁相助,那些杀手专破军阵。"

"所以需要变阵。" 李长安取出算筹,摆成北斗状,"以七人为一小队,每队配置弩手、刀盾手、长矛手,各守方位,正是凌仙阁的 ' 北斗战阵 '。" 他看向苏婉儿,后者正用剑尖在沙盘上刻划星位,袖口的辟毒散香气若有若无,"此阵可破任何诡谲步法,尤其适合对付擅长暗杀的夜鸦杀手。"

更鼓响过二更,李长安独自登上狄道城的箭楼。月光下,陇右的原野像张被揉皱的黄纸,远处的烽火台明明灭灭,像散落的寒星。腰间的蟠龙镜突然发烫,他摸出袖中镜碎片,发现其中一枚正映出模糊的狼头影子 —— 那是突厥可汗的徽记。

"在想什么?" 苏婉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已换回女儿装,青丝用皮绳简单束起,"方才去医馆,用凌仙阁的解毒丸救了三个濒死的士卒,他们说,粮车是在渭源驿站被掉的包。"

李长安望着她被寒风吹红的耳垂,忽然想起在长安西市见过的波斯琉璃灯:"明日我去渭源驿站,你留在狄道城,盯着仓曹参军的家人 —— 敢对军粮动手的,背后必有门阀支持。" 他顿了顿,从怀中取出片玉简,"这是在秘境中得到的《太虚战阵图》,你带着,若遇危险......"

"说什么傻话。" 苏婉儿打断他,指尖轻轻划过他手背上的剑茧,"凌仙阁弟子从不会让同伴独自涉险。" 她抬头望向星空,北斗七星在陇右的夜空中格外明亮,"你看,' 摇光 ' 星位正对着积石山,就像我们在少林走过的周天锁魂阵。"

渭源驿站的清晨笼罩在薄雾中。李长安骑马靠近时,发现驿站外墙新刷了层白灰,却掩不住墙角的三叶草涂鸦 —— 暗影阁的标记。他故意坠马,借着查看马蹄的机会,将辨影粉洒在驿站门口的车辙上,粉末立刻泛起青芒,正是接触过突厥狼油的反应。

驿站内的驿丞见是五品长史,忙不迭捧出账册。李长安扫过上面的算筹记录,忽然指着某页:"九月初三到初五,为何每日都记 ' 阴雨连绵 '?" 他抽出舆图,"渭源地处陇右高地,初三到初五分明是晴日,何来阴雨?"

驿丞的瞳孔骤然收缩,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李长安早有防备,栎木枝横扫而出,击中对方手腕,袖中滑落的不是别的,正是刻着宇文家徽的密信。驿站的地板突然翻开,跳出四名戴鬼面的杀手,正是赤练堂的标记。

"来得好!" 李长安大喝一声,棍影化作蟠龙虚影,正是在秘境中领悟的太虚棍法完整版。杀手的弯刀被震得脱手,却在倒地时甩出淬毒飞针,直奔他面门。千钧一发之际,苏婉儿的剑光从屋顶劈下,七枚透骨钉同时射出,钉住杀手的 "曲池"" 合谷 " 诸穴。

"你不是该在狄道城?" 李长安惊喜交加,见她裙摆染着露水,显然是连夜赶路。

苏婉儿哼了一声,踢开杀手的鬼面:"放心不下某位自大的长史,怕你连驿站的茅房都查不清楚。" 她蹲下身,从驿丞怀中搜出张羊皮地图,上面用朱砂标着 "陇右门阀密道",起点正是狄道城的粮仓,终点则是突厥大营。

午后的狄道城衙门,李君羡拍案而起:"好哇!原来仓曹参军是河东裴氏的旁支,难怪敢动军粮!" 他拎起那张密道图,"老子这就去抄了他的宅子,看还有多少老鼠藏在阴沟里。"

李长安按住他的手臂:"将军且慢。裴氏在陇右根深蒂固,若贸然动手,恐生兵变。" 他指向地图上的密道出口,"不如将计就计,在密道中埋下伏兵,再放消息给突厥,就说陇右粮草已空,诱他们前来劫粮。"

苏婉儿眼睛一亮:"同时让凌仙阁的暗桩在突厥大营散布谣言,说颉利可汗次子想私吞粮草,与暗影阁平分陇右。" 她顿了顿,取出从驿丞处得来的密信,"这封信的笔迹,与长安淑景殿纵火案的主谋相同,正是宇文修的贴身幕僚。"

月上中天时,李长安独自站在帅帐外,听着远处传来的驼铃声。苏婉儿不知何时站到他身边,递来一碗酪粥:"在想什么?"

"在想,这场战争结束后,能不能在陇右开个农技坊。" 李长安望着碗中倒映的月光,"教百姓种耐旱的占城稻,建沼气池发酵肥料,这样即便遇到马瘟、粮灾,也能有备无患。"

苏婉儿噗嗤笑出声:"原来长史大人的雄心,是从朝堂到田间?" 她忽然收起笑意,郑重道,"不管你想做什么,凌仙阁都会是你最坚实的后盾。就像这陇右的城墙,或许会有裂痕,但永远不会倒塌。"

夜风带来远处烽燧的号角声,惊起寒鸦无数。李长安忽然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单薄的衣袖传来:"等打完这一仗,我们去玉门关看日出吧。听说那里的朝霞,会把整个戈壁染成血色,比长安的晚霞还要壮阔。"

苏婉儿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回握,眼中却泛起微光。帅帐内,李君羡的军令声此起彼伏,校场上的兵卒正在演练新学的北斗战阵,盾牌与长矛的碰撞声,与远处的驼铃、号角,共同织成一曲陇右的战前乐章。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渭源驿站的密道里传来隐隐的马蹄声。李长安按在蟠龙镜上,感受着真气与地脉的共鸣,忽然露出微笑 —— 这场为守护而战的烽烟,终将在贞观的天空下,化作盛世的前奏。而他与苏婉儿,正站在历史的风口,用手中的剑与棍,书写着属于守护者的传奇,让每一个陇右的黎明,都能迎来没有战火的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