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瘦西湖的夜,浮着层薄纱似的雾。

白日里画舫如织、笙歌袅袅的湖面,此刻只余下冷月碎银般的光,揉碎了洒在微澜的水波上。岸边的垂柳枝条低垂,浸在墨色的水里,随波轻荡,活像无数窥伺水底的黑影。几艘画舫泊在远处,灯火朦胧如鬼眼,偶尔有丝竹残音飘来,也早被这浓得化不开的水汽和夜色吸干了魂魄,断续得如同垂死呻吟。

李长安立在湖边一块半浸入水的青石上,靴底踩着的石面湿滑冰凉。他微微眯起眼,目光穿透浅淡的夜雾,落在远处湖心那片看似寻常的水域。白日里,苏婉儿以凌仙阁秘传的“水脉寻踪”之法,最终将气息的源头定在了那方水域之下。那下面,便是通往岭南宇文氏旧宅的密道入口?运河边疯长的速生桉,那封宇文修恶毒的密信,还有粮册里夹着的半片镜碎片,都沉甸甸地坠在心里。

“这湖,像个张着嘴的巨兽。”苏婉儿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带着夜风的微凉。她换了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水靠,勾勒出挺拔矫健的身形,长发紧束,腰悬长剑,月光勾勒着她清冷如霜的侧脸线条,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幽暗的湖面,“白日里脂粉香,夜里却透着股子阴气。”

李长安收回目光,嘴角习惯性地向上扯了扯,露出个带着点痞气的笑:“再阴,也得下去会会。宇文修那老鬼,花样是真不少,树根吸地气,毒雾污灵泉…嘿,这是要把江南往死里整。”他掂了掂腰间硬邦邦的蟠龙玉佩,那半片新得的、刻着长江水系的镜碎片正贴身藏着,隔着衣物也能感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温润气息。“走吧,看看这老乌龟在湖底藏了什么宝贝窟窿。”

他动作利落,深吸一口气,像一尾灵巧的大鱼,悄无声息地滑入水中。冰冷的湖水瞬间包裹全身,激得皮肤一紧。水下是另一个世界,月光穿透力大减,只余下模糊不清的光影。水草如同无数墨绿色的鬼手,在缓慢的水流中招摇。李长安凭借现代野外生存练就的水性和敏锐方向感,迅速调整姿态,避开缠绕的水草,朝着白日标记的方位潜去。

越往下,光线越暗,水压也渐增。他手脚并用,拨开浑浊的悬浮物,指尖触到了湖底沉积的淤泥,冰冷滑腻。按照记忆中的方位摸索,指腹很快传来异样的触感——不是松软的淤泥,而是一种带着人工打磨痕迹的坚硬石面!

心头一凛,李长安屏住呼吸,双手在冰冷的石面上仔细摸索。指尖划过粗糙的纹路,是接缝!非常规则的接缝,绝非天然形成。他沿着接缝一路摸索,很快勾勒出一个巨大的、约莫丈许见方的石板轮廓。石板边缘与湖底基岩的咬合处,有明显的开凿和嵌合痕迹,甚至还摸到了半截嵌入石缝、早已锈蚀不堪的铁环把手。这绝非一朝一夕之功,更非天然造化。

“果然有门道!”李长安心中暗道,一股混合着发现秘密的兴奋和对宇文修手笔的冷意升腾起来。他运起内息,双手扣住石板边缘一处微小的凹陷,腰腹发力,全身筋骨肌肉瞬间绷紧如弓弦。

“起!”

心中低喝一声,千斤之力猛地爆发。沉重的石板在淤泥中发出一声沉闷的呻吟,缓缓地、极不情愿地被撬开一道缝隙。一股更刺骨的寒意混合着难以言喻的、带着腐朽和某种腥甜气息的味道,猛地从缝隙里喷涌而出,瞬间弥漫在周围的湖水中。

李长安早有防备,闭气凝神,待到那浊流稍缓,才从那道足以容身的缝隙中,如游鱼般钻了进去。里面并非完全黑暗,幽暗的水道前方,竟有点点惨绿色的磷光在闪烁,如同鬼火,映照着湿漉漉的石壁,更添几分诡异阴森。

水道狭窄,仅容一人勉强通行。石壁触手冰冷刺骨,上面覆盖着厚厚的滑腻苔藓,不知积了多少年的水垢。李长安小心地向前游动,身体不时蹭到冰冷粗糙的石壁,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在这死寂的水道里被无限放大,撞击着耳膜。那惨绿的光源越来越近,终于看清,是嵌在石壁缝隙里的一些发出幽光的奇特矿石。

约莫游了一炷香的功夫,水道开始向上倾斜。李长安感觉头顶的水压减轻,猛地向上一窜,“哗啦”一声,脑袋破出了水面。

冰冷的空气带着浓重的水腥气和那股熟悉的腥甜味涌入肺腑。他抹了把脸上的水珠,睁眼望去。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开凿在岩层中的地下空间。头顶是嶙峋的天然岩顶,无数倒垂的钟乳石如同巨兽的獠牙。空间中央,赫然是一道约莫丈宽的暗河,水流湍急,泛着诡异的墨绿色,正是他在湖底感受到的那股腐朽气息的源头。暗河两岸,是人工拓宽的平台,地上散落着朽烂的木箱碎片和一些辨不出原貌的金属残骸。更触目惊心的是,靠近暗河的石壁和地面,呈现出大片大片被腐蚀的焦黑色痕迹,如同被强酸泼过。

“宇文修…好毒的手段!”李长安踩着湿滑的岩石爬上岸,寒意从湿透的衣衫直透骨髓。他蹲下身,捻起一点焦黑地面上的粉末,凑到鼻尖一闻,那股腥甜中带着刺鼻的味道更浓了。“果然是毒!他在污染这条灵泉支脉的源头!”

他站起身,目光锐利地扫视这片地下空间。暗河上游的水流明显更浑浊,带着不祥的墨绿。就在这时,他眼角余光瞥见暗河下游方向的石壁上,似乎有些不同寻常的刻痕。

“婉儿!”他立刻压低声音呼唤。

水声轻响,苏婉儿也破水而出,动作轻盈地跃上石台。她迅速拧干长发上的水,目光顺着李长安的示意,落在那片石壁上。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朝着下游走去。

越靠近,石壁上的刻痕越是清晰。那不是天然的纹路,而是人工镌刻的文字!走近细看,那文字笔锋凌厉,带着一股穿透石壁的剑气,虽历经岁月水汽侵蚀,依旧清晰可辨:

**“灵泉清浊,系乎一心。凌仙苏氏,持剑守真。此脉若污,江南必殇。后人若至,当继吾志,涤荡妖氛,复其澄明。”**

落款处,是一枚简洁却锋芒毕露的小剑印记——正是凌仙阁初代祖师的独门标记!

“祖师…是祖师留下的警示!”苏婉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伸出手,指尖带着近乎虔诚的微颤,轻轻抚过那冰冷的石壁,抚过那凌厉的“苏氏”二字,仿佛能触摸到百年前那位惊才绝艳的先祖残留于此的剑气与忧思。一股沉重的宿命感,如同这地下空间里湿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了她。凌仙阁的创立,竟与守护这条深藏地下的灵泉支脉息息相关!而此刻,宇文修正在重复当年可能就发生过的恶行——污染灵泉!

“祖师早有预见!”李长安心中亦是震动,这印证了之前的猜测,也让他肩头的压力陡增。“宇文修这老狗,是在掘江南的根!这毒雾顺着暗河流出去,汇入地表水系,整个江南的水源、农田…后果不堪设想!”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炬,死死盯住暗河上游那墨绿色的浊流源头。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必须阻止!必须净化!

几乎是本能地,他一把扯出贴肉藏着的那两片镜碎片。一片是原本的蟠龙佩,古朴温润;另一片则是新得的长江水系残片,边缘锐利,闪烁着幽微的蓝光。当两片碎片靠近的刹那,异变陡生!

嗡!

一声低沉的、仿佛来自远古的嗡鸣,毫无征兆地在寂静的地下空间里响起。两片碎片瞬间变得滚烫,一股沛然莫御的吸力从李长安掌心爆发!他感觉自己全身的精气神,乃至丹田中那点微薄的太虚真气,都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朝着碎片涌去!

“呃啊!”李长安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额头青筋暴起,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彻底抽干。他死死咬住牙关,强撑着没有瘫倒,将全部意志都贯注在双手紧握的碎片上。

碎片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金光!那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神圣与净化气息,如同初生的骄阳,瞬间驱散了空间里惨绿磷光带来的阴森感。金光凝成一道粗壮的光柱,如同有生命的金龙,咆哮着,撕裂了地下空间浓郁的黑暗和潮湿的雾气,狠狠撞向上游那翻涌的墨绿色毒流!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猛然浸入冰水,刺耳的腐蚀声伴随着大股大股墨绿色的浓烟猛烈蒸腾而起!那浓烟带着令人作呕的腥甜恶臭,翻滚着,扭曲着,仿佛无数怨毒的活物在金光中痛苦挣扎、嘶嚎。金光所过之处,墨绿色的毒水如同遇到了克星,迅速褪色、澄清!被毒水浸泡腐蚀的焦黑石壁,也在金光扫过的瞬间,那如同附骨之疽的黑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露出底下原本灰白的岩石本色!

有效!镜碎片的力量,真的能净化这毒雾!

李长安心中狂喜,但身体的负荷也达到了极限。汗水如同小溪般从他煞白的脸上淌下,混合着地下空间冰冷的水汽,全身的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痉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剧痛。那两片碎片如同贪婪的无底洞,疯狂榨取着他的一切。他感觉自己像个被强行吹胀又濒临破裂的皮囊,视野开始发黑,耳边嗡嗡作响。

“长安!坚持住!”苏婉儿焦急的呼喊仿佛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她一步抢到他身侧,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精纯的凌仙阁真气,源源不断地渡入李长安几近枯竭的经脉。一股清凉坚韧的力量涌入,如同甘泉注入干涸的河床,稍稍缓解了那可怕的抽取感,让李长安几乎溃散的意志又勉强凝聚了一丝。

金光持续喷涌,净化着大片水域。然而,就在这净化之力看似势不可挡之时,异变再生!

“桀桀桀桀…好纯净的力量…好熟悉的味道…”

一阵阴冷、滑腻、如同毒蛇吐信般的笑声,毫无征兆地从那翻滚的墨绿毒烟最深处响起。那笑声带着穿透灵魂的恶毒和贪婪,在这封闭的地下空间里反复回荡,激起石壁阵阵回音,令人头皮发麻。

翻滚的毒烟猛地向内一缩,紧接着如同沸腾般剧烈涌动!一个窈窕得近乎妖异的身影,缓缓从浓得化不开的毒雾中心“浮”了出来。

来人一身紧裹身躯的墨绿色纱裙,裙摆仿佛融入了四周的毒雾,无风自动。脸上覆着半张同色的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瞳孔竟然是诡异的竖瞳,闪烁着非人的、冰冷残酷的金绿色光芒,如同潜伏在沼泽深处的毒蛇,牢牢锁定了李长安——或者说,锁死了他手中那两块正绽放着净化金光的镜碎片!

正是宇文修麾下最毒的那把刀,赤练堂的实际掌控者,毒娘子!

“小郎君…把东西…给姐姐…”毒娘子的声音甜腻得发齁,带着一种勾魂夺魄的魔力,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蜜的毒针,直往人脑子里钻。她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抬起,指尖萦绕着一缕缕如有实质的墨绿毒气,如同活物般扭曲蠕动。“姐姐…让你尝尝…比死…快活百倍的滋味…”

话音未落,她抬起的五指猛地向前一抓!

嗤嗤嗤嗤!

五道凝练如实质、色泽深碧近黑的毒箭,撕裂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如同五条致命的毒蛇,分取李长安面门、咽喉、胸口以及握着镜碎片的双手!速度之快,毒力之猛,远超之前遭遇的任何暗影阁杀手!毒箭过处,连空气都被腐蚀得发出“滋滋”轻响,留下淡淡的焦痕。

“小心!”苏婉儿厉叱一声,反应快如闪电。在李长安因力量被碎片抽取而动作迟滞的瞬间,她已如一道青烟般抢步上前,腰间长剑“呛啷”一声龙吟出鞘!

剑光乍起!

没有繁复的花俏,只有最纯粹的速度与精准。剑身之上,一层清冽如冰泉的淡蓝色剑气瞬间弥漫开来,散发出凛冽寒意,正是凌仙阁精纯的“寒水剑气”!

铮!铮!铮!铮!铮!

五声清脆急促到几乎连成一声的金铁交鸣在地下空间炸响!火星四溅!

苏婉儿手腕翻飞,剑光在她身前交织成一片淡蓝色的光幕,精准无比地连续点中五道袭来的深碧毒箭!剑气与剧毒猛烈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腐蚀声。那深碧毒箭被蕴含寒意的剑气阻了一阻,速度骤减,箭身上凝聚的毒气也被剑气侵蚀消磨掉近半,颜色都黯淡了不少,但依旧带着可怕的余势,撞在剑幕之上。

巨大的冲击力透过剑身传来,苏婉儿闷哼一声,脚下“噔噔噔”连退三步,每一步都在湿滑的岩石地面上留下清晰的脚印,握剑的右手虎口瞬间崩裂,鲜血染红了剑柄。那残余的毒气顺着剑身蔓延,竟让精钢长剑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剑刃上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灰败之色!

“好烈的毒!”苏婉儿心头骇然,这毒娘子的修为和毒功,比情报中描述的更加可怖!她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手臂的麻痹感,剑势一转,由守转攻,化作一道森寒的匹练,直刺毒娘子咽喉要害!必须先发制人,绝不能让这毒物有机会施展更歹毒的手段!

“哼!小丫头片子,找死!”毒娘子竖瞳中金绿光芒暴涨,面对苏婉儿快如闪电的一剑,竟是不闪不避。她身形诡异地一扭,如同无骨的蛇,以不可思议的角度贴着刺来的剑锋滑过,墨绿纱裙带起一片残影。同时,她那只萦绕着毒雾的手掌,五指弯曲如钩,带着刺鼻的腥风,狠辣无比地抓向苏婉儿持剑的手腕!指尖毒气吞吐,若是抓实了,怕是整条手臂都要瞬间废掉!

苏婉儿剑招用老,变招已然不及,眼看那淬着剧毒的鬼爪就要扣上手腕!

“给老子滚开!”

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正是刚刚勉强压下体内翻腾气血、从镜碎片疯狂抽取中缓过一口气的李长安!

他双目赤红,全身肌肉贲张,青筋如同虬龙般在手臂上凸起。根本来不及思考,也顾不得什么招式章法,完全是最原始、最狂暴的力量爆发!他右手紧握那两块依旧滚烫、金光稍敛的镜碎片,将其当做一块坚硬的板砖,手臂抡圆了,带着一股要将山都砸碎的蛮横气势,狠狠朝着毒娘子抓向苏婉儿的毒臂猛砸过去!这一下,毫无花巧,只有积郁的怒火和被抽干力量的憋屈感化作的狂暴一击!

呜——!

沉重的破风声响起,镜碎片周围残余的金光被这蛮力带动,拖曳出一道刺目的金色轨迹!

毒娘子显然没料到李长安在那种状态下还能爆发出如此蛮横的力量,更没料到他竟敢拿那珍贵无比的镜碎片当板砖使!她竖瞳中闪过一丝错愕和忌惮,抓向苏婉儿的手爪硬生生顿住,猛地回缩,同时另一只手袖袍急挥,一大蓬墨绿色的毒粉如同烟雾弹般爆开,瞬间弥漫开来,试图阻挡李长安这蛮不讲理的一砸。

砰!

镜碎片裹挟着金光和蛮力,狠狠砸进了那片墨绿毒粉之中!金光与毒雾激烈碰撞,发出“嗤嗤”的爆响,大片毒粉被金光净化湮灭。但毒粉实在太多太浓,李长安这全力一击如同砸进了粘稠的泥沼,力量被层层削弱。最终,镜碎片擦着毒娘子回缩的手臂边缘掠过,带起的劲风刮得她墨绿纱裙猎猎作响,皮肤上传来一阵被灼烧般的刺痛感。

“好小子!够野!”毒娘子惊怒交加,声音尖锐刺耳。她身形急退数步,拉开距离,盯着李长安手中兀自嗡鸣、金光吞吐不定的镜碎片,眼中贪婪之色更盛。“这东西…合该归我所有!今日,便让你们这对苦命鸳鸯,一起化作姐姐毒池里的养料!”

她双臂猛地张开,周身墨绿色的毒气如同活物般汹涌翻滚,浓度瞬间提升了数倍!整个地下空间的腥甜恶臭变得令人窒息。那惨绿的磷光在浓稠的毒雾中扭曲变形,映照得毒娘子的身影如同从九幽爬出的妖魔。

“万毒蚀骨!”毒娘子尖啸一声,双手猛地向前一推!

轰!

那浓稠如液体的墨绿毒雾,瞬间凝聚成无数条狰狞咆哮的毒蟒、毒蝎、毒蛛的虚影,铺天盖地,带着毁灭一切的恶毒气息,朝着李长安和苏婉儿噬咬、扑击而来!毒气所过之处,连坚硬的岩石地面都被腐蚀得“滋滋”作响,冒出缕缕青烟!空气仿佛都被毒力凝固,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避无可避!

李长安和苏婉儿背靠背站定,脸色都凝重到了极点。李长安强行催动丹田里那点可怜的真气,试图再次激发镜碎片,但碎片只是不甘地嗡鸣了几下,金光微弱,显然之前的消耗太过巨大。苏婉儿长剑横胸,淡蓝色的寒水剑气全力催发,在身前布下一层薄薄的冰晶屏障,但在这滔天毒浪面前,显得如此脆弱单薄!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阿弥陀佛!”

一声清越平和的佛号,如同暮鼓晨钟,竟穿透了地下空间浓稠的毒雾和刺耳的毒物嘶鸣,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紧接着,一道璀璨夺目的金色佛光,如同撕裂乌云的朝阳,猛地从李长安他们来时的水道方向照射进来!佛光过处,翻腾的墨绿毒雾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嗤嗤”的哀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退散!那些狰狞的毒物虚影更是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冰雪,顷刻间扭曲溃散!

佛光之中,数道矫健的身影踏水而来,动作迅疾却带着佛门的沉稳。为首一人,年轻俊朗,身着灰色僧衣,外罩一件简单的袈裟,手持一根乌沉沉的熟铜棍,神情肃穆,眉宇间却透着一股悲天悯人的坚毅。他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金色佛光,正是这佛光驱散了致命的毒瘴!

在他身后,是七八名同样手持长棍、神情刚毅的少林武僧,个个太阳穴高高鼓起,显然内功修为不俗。他们结成一个简单的阵势,棍影如山,将残余的毒气牢牢隔绝在外。

“辩机大师?!”苏婉儿又惊又喜,认出了来人,正是玄奘法师座下那位佛法精深、武艺超群的弟子!

辩机一步踏上石台,目光如电,扫过场中狼藉,最后落在脸色阴沉如水的毒娘子身上。他单手竖掌于胸,声音清朗平和,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施主如此荼毒生灵,污染灵脉,就不怕业火焚身,永坠阿鼻么?”

“臭秃驴!坏我好事!”毒娘子见到辩机和他身后的少林武僧,尤其是那驱邪破瘴的佛光,眼中终于闪过一丝忌惮和怨毒。她心知今日事不可为,宇文大人的大计为重。

“哼!今日算你们走运!镜碎片…迟早是宇文大人的囊中之物!”她厉啸一声,身形猛地向后倒飞,如同融入那片翻滚的毒雾之中。墨绿色的毒气剧烈涌动,迅速遮蔽了她的身形,只留下一串怨毒尖利的笑声在岩洞中回荡:“李长安!苏婉儿!还有少林的小秃驴!洗干净脖子等着!江南…注定要成为宇文大人的祭品!桀桀桀…”

毒雾如同退潮般急速收缩,朝着暗河上游的深处涌去,几个呼吸间,便消失在幽暗的水道尽头,只留下满地狼藉和空气中残留的刺鼻腥甜。

地下空间里,只剩下佛光普照,以及劫后余生、剧烈喘息的声音。

李长安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被旁边的苏婉儿一把扶住。他握着那两块依旧温热、但光芒已彻底敛去的镜碎片,手心全是冷汗。刚才那狂暴的一砸和最后的对峙,几乎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

辩机快步走到两人面前,看着李长安苍白脱力的脸和苏婉儿虎口崩裂的右手,宣了声佛号:“阿弥陀佛,贫僧奉师命日夜兼程,总算未至太迟。二位施主可还安好?”

“多谢大师及时援手。”苏婉儿扶稳李长安,对着辩机郑重一礼,声音带着一丝后怕的沙哑,“若非大师佛光普照,我二人今日恐难幸免。”

李长安喘了几口粗气,勉强站稳,对着辩机咧了咧嘴,笑容有些虚弱,却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大和尚,你这出场…真他娘的及时!再晚一步,就得给咱俩念往生咒了。”他顿了顿,想起毒娘子最后的话,脸色又沉了下来,“宇文修这老狗,看来是铁了心要在江南搞风搞雨了。”

辩机神色凝重,目光扫过被腐蚀得焦黑的石壁和那条依旧泛着不正常绿色的暗河,沉声道:“师父早有预感,江南之局,牵一发而动全身。临行前,师父让贫僧务必将此口谕带到——陛下有言:‘江南不稳,关中必乱’!”

“江南不稳,关中必乱…”李长安低声重复了一遍,八个字如同重锤敲在心上。他抬头,望向毒雾退去的幽暗水道,又低头看了看手中沉静的镜碎片。碎片光滑的表面上,似乎还残留着刚才净化毒雾时那磅礴力量的余韵。

一个大胆而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暗夜里的火花,猛地在他疲惫却异常亢奋的脑海中迸发出来。

既然镜碎片的力量能净化这局部的毒雾…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越过辩机,死死盯住那条墨绿色、如同毒龙般潜伏在黑暗中的暗河,嘴角缓缓向上勾起,扯出一个混合着狠厉与狡黠的弧度。

“大师,婉儿…”李长安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沙哑和兴奋,在空旷的地下岩洞里清晰地回荡,甚至压过了暗河湍急的水声。“宇文修想用毒水祸害整个江南?嘿…老子偏要给他来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他不是喜欢玩水吗?好!老子就在这运河之上,给他布一个大的!”

他眼中闪烁着近乎野性的光芒,那是绝境中窥见生路、猎人发现猎物破绽时的光芒。

“我要布一个…太虚水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