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冬至的子夜,扬州运河死寂无声。浓重的寒气沉在水面,凝成一层贴地游走的薄雾,水闸巨大的轮廓在惨淡的月光下,如同蛰伏的洪荒巨兽。两岸那些速生桉树黑黢黢的影子,枝杈狰狞地刺向墨色的天穹,白日里就弥漫的、带着股子怪异的甜腥气,此刻在寒夜里愈发浓烈刺鼻,几乎令人作呕。

李长安搓了搓冻得有些发木的手,指尖残留着调配火药留下的刺鼻硫磺味。他蹲在闸口旁一处半塌的废弃水车房阴影里,目光锐利如钩,死死盯着闸门方向。身边几个漕帮精悍的汉子,正小心翼翼地将一个个拳头大小、裹了厚厚防水油布和引线的“凌仙阁特产”——水雷,按照他在地上用炭条画出的北斗七星方位,悄无声息地沉入冰冷的河水中。每沉下一个,李长安便在心里飞快地过一遍易筋经的行气路线,一股温热醇厚的内息从丹田升起,沿着特定的经脉缓缓灌注到指尖,隔着虚空,仿佛一根无形的丝线,遥遥牵引、感应着水下沉入水雷中那一丝被易筋经真气“腌渍”过的特殊引信。

“北斗天枢位,沉三寸,水流有暗漩,角度再偏东半指!”他压低嗓子,声音被寒气一激,显得有些沙哑。

一个漕帮汉子依言调整,动作轻巧得像水獭。旁边一个脸上带疤的头目凑过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掩饰不住的紧张:“李御史,真…真能行?那水闸墩子,可全是实打实的条石垒的!靠这些个…雷?”他掂量着手里最后一个小西瓜似的水雷,眼里的怀疑几乎要溢出来。这玩意儿看着还没过年放的炮仗大,能炸开石头?天方夜谭!

李长安没回头,目光依旧锁着闸门方向,嘴角却扯出一个带着点混不吝的弧度:“老疤头,听过杠杆撬地球没?找准了支点,小玩意儿也能办大事。咱这水雷,讲究的是劲儿往一处使,炸它个七窍生烟!”他拍了拍腰间的蟠龙玉佩,那玉佩在浓重的夜色里,竟隐隐透着一层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幽蓝微光,像沉睡巨兽的呼吸,与他体内流转的易筋经内息隐隐呼应。

老疤头看着那点微光,又看看李长安笃定的侧脸,喉头滚动了一下,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这位爷,邪门得很,但本事也是真邪门。

就在这时,运河上游方向,极远处的水面,几点微弱的、如同鬼火般的幽绿光芒,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无声无息,却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阴寒,正朝着水闸方向快速漂来!

来了!

李长安瞳孔骤然收缩,全身肌肉瞬间绷紧。他猛地一挥手,声音斩钉截铁:“撤!按计划,退到第二道伏击线!快!”

水车房阴影里的漕帮汉子们如同受惊的鱼群,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猫着腰,借着岸边枯萎芦苇丛和残破堤岸的掩护,迅速向后方退去,动作迅捷而无声。

几乎在最后一个漕帮汉子身影消失在黑暗中的同时,那几点幽绿的鬼火已经漂到了闸门附近的水面。绿光骤然暴涨,映亮了周围一小片水域,也映亮了水面上突兀立起的几个黑衣人影!他们如同从幽冥踏水而来的使者,黑袍被风吹得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精悍的线条,脸上覆着毫无表情的惨白面具,只露一双双死气沉沉、毫无情感波动的眼睛。为首一人身形尤其高瘦,像一根插在水里的标枪,正是宇文修!他并未蒙面,一张脸在幽绿光芒映照下,如同古墓里爬出的玉雕,冰冷、苍白,只有那双眼睛,深不见底,里面翻涌着毁灭一切的疯狂与刻骨的怨毒。

“毁闸!”宇文修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寒冰刮骨,清晰地穿透死寂的河面。

他身后的几名暗影阁高手闻令而动,动作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几道模糊的黑影。几人如同大鸟般腾空而起,直扑那几根粗如儿臂、牢牢卡死闸门升降的巨型铁栓!手中兵刃在幽绿光芒下闪烁着淬毒的乌光,显然是想以蛮力配合剧毒,瞬间熔断或腐蚀掉这些关键的机关。

“宇文修!你的脏手,也配碰这运河命脉?”

一声清叱,如同冰珠坠玉盘,骤然撕裂了凝重的死寂!

一道素白的身影,仿佛月宫中坠下的惊鸿,从闸门旁一座废弃的瞭望塔顶疾掠而下!剑光如匹练,带着撕裂寒风的锐啸,直取宇文修面门!正是苏婉儿。她凌仙阁的剑法本就以轻灵迅疾见长,此刻含怒出手,更是将“快”字发挥到了极致,剑尖颤动,瞬间分化出七八点寒星,笼罩宇文修周身要害,逼得他不得不暂避锋芒。

宇文修眼中戾气暴涨,冷哼一声,身形诡异地一扭,如同无骨的毒蛇,竟在间不容发之际从那片致命的剑网缝隙中滑了出去。同时,他枯瘦如鹰爪的右手闪电般探出,五指屈张,指尖萦绕着一层肉眼可见的、令人作呕的惨绿毒雾,带着浓烈的腥甜气息,无声无息却又狠辣无比地抓向苏婉儿握剑的手腕!角度刁钻阴毒,正是攻敌必救!

“哼!旁门左道!”苏婉儿手腕一翻,剑势由刺化削,剑身嗡鸣,带起一片清冽的弧光,精准无比地斩向宇文修探来的毒爪。剑锋与毒爪尚未接触,剑身上蕴含的凌仙阁精纯真气已然激荡而出,空气中响起细微的嗤嗤声,竟将那弥漫的惨绿毒雾硬生生逼退尺许!

“叮!”

一声极其轻微却刺耳的金铁交鸣。宇文修的毒爪不知何时覆盖上了一层乌黑的金属指套,与苏婉儿的剑锋硬碰了一记。火星四溅!一股阴寒歹毒的气劲顺着剑身直透而来,苏婉儿只觉得手臂微微一麻,心头一凛。这老魔头的功力,比上次在太极宫交手时,似乎又阴毒精进了几分!

两人身形一触即分,随即又如同两道纠缠的旋风,在狭窄的闸门平台上展开了令人眼花缭乱的近身搏杀。剑光如雪,爪影如鬼,剑气与毒雾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嘶嘶声。苏婉儿将凌仙剑法施展到极致,身形飘忽如穿花蝴蝶,剑招轻灵迅捷,每每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宇文修那沾之即腐的毒爪,剑尖则如同附骨之疽,不离宇文修周身要害。宇文修招式则更为诡异阴狠,身法如同鬼魅,往往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发动攻击,那惨绿的毒雾更是无孔不入,不断侵蚀着苏婉儿护体真气的范围。两人以快打快,兔起鹘落,凶险万分,一时间竟僵持不下。

而就在他们激斗正酣之际,另外几名扑向铁栓的暗影阁高手,已经挥动淬毒兵刃,狠狠斩在了粗大的铁栓之上!

“当!当!当!”

刺耳的金铁撞击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惊心!火星在沉重的撞击下不断迸射,如同暗夜中炸开的微小烟火。那铁栓不知是何等精铁铸就,坚硬异常,饶是暗影阁高手功力深厚,兵刃淬毒,一时竟也无法立刻斩断,只是在栓体上留下道道深痕,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

机会!就是现在!

李长安眼中精光爆射!他等的就是这一刻!当所有敌人的注意力都被苏婉儿和闸门铁栓吸引的瞬间!

他整个人如同蛰伏已久的猎豹,从藏身的水车房残骸后猛地弹射而出!身法快到了极致,在冰冷的河滩碎石上只留下几个浅浅的足印。目标并非激斗中的宇文修,也非那几个正在砍砸铁栓的杀手,而是水闸侧面,一处被茂密枯死藤蔓掩盖的、毫不起眼的石壁凹陷处!

那里,正是他之前反复计算、推演,最终确定的,整个水闸结构承力最薄弱、也最接近水下他布下“北斗水雷阵”天枢主星位的——爆破点!也是易筋经内息与水下火器共鸣的最佳“气眼”!

人在半空,李长安体内的易筋经真气已然如同长江大河般奔腾咆哮起来!他双手闪电般结出一个玄奥古朴、带着佛门庄严意味的手印——正是少林易筋经中激发潜能、贯通内外的秘传法印!雄浑刚猛的真气毫无保留地灌注到胸前那枚紧贴着肌肤的蟠龙玉佩之中!

嗡——!

一声低沉却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奇异嗡鸣,骤然以李长安为中心爆发开来!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奇异力量,瞬间压过了金铁交鸣和激斗的呼喝,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他胸前衣襟之下,那枚蟠龙玉佩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蓝光!不再是之前呼吸般的微弱幽蓝,而是如同深海中骤然跃出的星辰,炽烈、纯粹、带着古老而浩瀚的威压!光芒穿透薄薄的衣衫,将他整个人都映照得如同沐浴在蓝色火焰之中!玉佩上的蟠龙纹路仿佛活了过来,在蓝光中蜿蜒游动。

“灵泉之力?!”正与苏婉儿缠斗的宇文修猛地回头,那张万年冰封般的玉雕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震动,眼中爆射出难以置信的贪婪与惊怒!他太熟悉这气息了!这正是他梦寐以求、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掌控的太虚灵泉本源之力!虽然只是极其微弱的一丝,但那种源自亘古的浩瀚气息,绝不会错!

“拦住他!”宇文修嘶声厉吼,声音因为极度的渴望而扭曲变形。他拼着硬挨苏婉儿一剑划破肩头衣袍,也要摆脱纠缠,不顾一切地扑向蓝光爆发的源头——李长安!

然而,一切都晚了。

李长安对身后扑来的宇文修和那几个反应过来的杀手恍若未闻。他的全部心神,所有的意志,都凝聚在胸前这枚引动了灵泉微光的玉佩上,凝聚在脚下奔涌的运河水中,凝聚在那按照北斗方位沉眠于河床淤泥下的七颗水雷上!

他双目圆睁,瞳孔深处仿佛也跳跃着那幽蓝的火焰。双手结成的易筋经法印,带着千钧之力,狠狠向下一压!口中发出一声穿云裂石、仿佛用尽全身力气、又带着一丝穿越者特有狠劲的暴喝:

“给老子——爆!”

轰!轰!轰!轰!轰!轰!轰!

七声震天动地的恐怖巨响,几乎不分先后,如同沉睡地脉的怒吼,猛然从闸口下方的河床深处炸裂开来!

不是一声,而是整整七声!按照北斗七星的方位,精准无比地在预设的承力薄弱点同时引爆!

整个大地都在疯狂颤抖!脚下的闸门平台如同被巨锤砸中的酥饼,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痕!浑浊的运河水被狂暴的力量猛地掀起,形成七道粗大无比、裹挟着无数泥沙碎石和断裂水草的水柱,如同愤怒的水龙冲天而起!巨大的冲击波呈肉眼可见的环状向四面八方疯狂扩散!

那几名正在奋力砍砸铁栓的暗影阁高手首当其冲!他们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狂暴的水柱和冲击波狠狠撞飞!护体真气如同纸糊一般破碎,惨叫声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重重砸在远处的堤岸或冰冷的水面上,生死不知。

整个闸门结构发出了令人牙酸的、濒临解体的呻吟。那几根粗大的铁栓,在如此近距离、如此集中的定向爆破威力下,再也无法坚持,伴随着刺耳的金属扭曲断裂声,应声而断!

失去了铁栓的束缚,沉重的木制闸门再也抵挡不住上游积蓄的水压,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轰然向下倒塌!积蓄已久的运河水,如同挣脱了囚笼的洪荒猛兽,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以排山倒海之势,疯狂地向下游的干渠奔涌倾泻!

而就在这山崩地裂般的景象之中,更令人心悸的一幕发生了!

随着闸门崩塌,巨量河水涌入下游干渠,干涸的河床被瞬间灌满。那狂暴的水流如同无数把无形的巨铲,狠狠地冲刷、撕扯着两岸河堤下盘根错节的速生桉树根系!

喀啦啦——!

一种沉闷、密集、令人头皮发麻的断裂声,如同大地痛苦的呻吟,从两岸的河堤深处连绵不绝地响起!那声音,比刚才的爆炸更让人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只见两岸那些密密麻麻、如同巨蟒般虬结缠绕、深深扎入泥土和堤坝的桉树根须,在狂暴水流的冲击和浸泡下,再也无法保持那病态的坚韧。坚韧的表皮在巨大的水压和冲刷下纷纷破裂,露出了内部早已被宇文修毒药侵蚀得如同朽木般疏松的结构。紧接着,便是大规模的、无可挽回的断裂!

粗如人腿的主根率先崩断,发出沉闷的巨响。随后是无数细密的须根,如同被扯断的神经网,噼里啪啦地接连断裂!浑浊的河水瞬间被翻搅起的、如同血管破裂般喷涌而出的暗红色汁液和断裂的根须碎块染得更加污浊不堪!空气中那股怪异的甜腥味,浓烈到了顶点,几乎令人窒息。

两岸的堤坝剧烈地颤抖着,大块大块的泥土在树根断裂后被水流裹挟着崩塌、滑落,露出下方被树根钻得千疮百孔、早已脆弱不堪的堤体结构。整个下游河道仿佛经历了一场小型的地震,狼藉一片。

“不——!”宇文修发出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狂嚎!他刚刚扑到李长安附近,就被第一波爆炸的冲击波和水浪狠狠掀飞出去,狼狈地落在湿滑的闸门残骸上。此刻,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精心策划、耗费无数心血、勾结岭南门阀在整个运河两岸遍植的速生桉树根系,在灵泉净水引发的洪流冲击下如同烂泥般成片断裂、崩解,那感觉比砍在他自己身上还要痛楚万分!这些根系是他制造“天灾”、囤积居奇、动摇唐朝根基的关键!是他“灵泉干涸,长安粮绝”毒计的核心一环!

极度的愤怒和功亏一篑的疯狂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最原始的、要将眼前一切彻底毁灭的赤红!

“李长安!我要你魂飞魄散!”宇文修状若疯魔,完全无视了身后紧追而来的苏婉儿凌厉剑锋。他猛地一咬舌尖,喷出一口精血,那血液竟在空中凝而不散,化作一道散发着浓郁腥臭和毁灭气息的暗红色符咒!同时,他仅存的那枚镜碎片(天山所得)被他死死攥在掌心,不顾一切地疯狂催动其中蕴含的阴寒邪力!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阴冷、更加污秽、带着浓浓死亡气息的墨绿色毒雾,如同有生命的活物,从他周身毛孔中狂涌而出!这毒雾翻滚着,凝聚着,隐隐形成一个狰狞咆哮的鬼面,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和腐蚀一切的恶毒,铺天盖地,朝着刚刚引爆水雷、真气消耗巨大、立足未稳的李长安猛扑过去!所过之处,连空气都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岸边沾上雾气的枯草瞬间化为黑灰!

这一击,凝聚了宇文修毕生毒功修为和镜碎片的邪力,是真正的搏命杀招!速度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极限!

“小心!”苏婉儿花容失色,惊骇欲绝!她拼尽全力一剑刺向宇文修后心,试图围魏救赵,但宇文修竟完全不顾,铁了心要先杀李长安!

毒雾鬼面已扑至李长安面前一丈!那刺鼻的腥甜和死亡的冰冷几乎冻结了他的血液!躲闪?已然不及!硬抗?护体真气恐怕瞬间就会被腐蚀洞穿!

千钧一发之际,李长安眼中没有丝毫慌乱,反而闪过一丝近乎疯狂的狠厉!他胸前那枚引动了灵泉微光的蟠龙玉佩,蓝光虽因真气剧烈消耗而黯淡,却依旧顽强地亮着!

“灵泉……护我!”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吼,如同野兽濒死的咆哮。不是退缩,而是将体内仅存的所有易筋经真气,连同玉佩中引动的那一丝微弱的、却至纯至净的灵泉本源之力,毫无保留地、孤注一掷地灌注到手中的蟠龙玉佩之中!不是为了攻击,而是——防御!

嗡!

玉佩蓝光大盛!不再是攻击时的炽烈爆发,而是瞬间在李长安身前凝聚、延展!一面半人高、边缘流转着古老蟠龙纹路的、纯粹由幽蓝灵泉微光构成的——光盾!

这光盾薄如蝉翼,看似脆弱,却散发着一种坚不可摧、万邪辟易的纯净气息!

嗤——!!!

墨绿色的剧毒鬼面,狠狠撞在了幽蓝的光盾之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种令人头皮发麻、如同烧红烙铁浸入冰水的剧烈腐蚀声!墨绿与幽蓝疯狂地相互侵蚀、抵消、湮灭!大股大股带着恶臭的黑烟升腾而起!

那光盾剧烈地波动、颤抖,颜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稀薄、黯淡,仿佛随时都会破碎。李长安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身体剧烈摇晃,嘴角溢出一缕鲜血,显然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压力。光盾上被毒雾侵蚀的地方,发出刺耳的滋滋声,蓝光艰难地抵抗着墨绿的渗透。

然而,那至邪的毒雾鬼面,终究未能彻底突破这层由灵泉本源微光构成的最后防线!

就在毒雾与光盾僵持、相互剧烈消耗湮灭的瞬间,光盾后方,李长安那双因巨大压力和透支而布满血丝的眼睛,却死死盯住了毒雾源头——宇文修那张因疯狂催动邪功而扭曲狰狞的脸,以及他那因全力施为、衣袖被激荡气劲撕裂而暴露出来的左臂!

那手臂……肤色异常苍白,而在靠近手肘内侧的位置,赫然烙印着一块拳头大小、极其丑陋狰狞的焦黑色疤痕!那疤痕的形状,扭曲怪异,边缘如同被强酸腐蚀过,皮肉翻卷凝固,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仿佛被地狱之火舔舐过的永久性毁伤!疤痕周围的皮肤也呈现出不自然的僵硬和萎缩,与他右臂的光滑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

这疤痕……这位置……这形态!

电光火石间,李长安脑海中如同划过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一个尘封的画面瞬间无比清晰地闪现——十年前,秦岭深处,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那个被他用树枝削尖、蘸着临时调配的强腐蚀性矿物粉末(他当时以为是某种强力防身药剂),拼死捅入那个追杀他的神秘黑衣人左臂的伤口!

记忆的碎片瞬间贯通!那黑衣人阴鸷狠毒的眼神,那熟悉的、带着浓烈不甘的嘶吼……与眼前这张因疯狂和剧痛而扭曲的脸,完美地重合在了一起!

“原来是你!秦岭山道,那个劫杀官眷、被我用‘土制王水’废了左臂的杂碎!”李长安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拨云见日的狂怒和快意!

这句话,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狠狠刺入了宇文修的耳中!

宇文修浑身剧震!那张因疯狂和邪力而扭曲的脸庞,瞬间变得无比僵硬,随即涌上一种被人彻底扒光、露出最丑陋伤疤的、无法形容的羞愤和暴怒!秦岭荒野,左臂那如同跗骨之蛆、日夜折磨他的蚀骨之痛和丑陋疤痕,是他毕生最大的耻辱!是他从不愿提起、甚至刻意遗忘的噩梦!如今,竟被这个他恨之入骨的小子,在如此狼狈的时刻,当众揭开!

“啊——!!!”极致的愤怒和耻辱,甚至暂时压过了对灵泉之力的贪婪!宇文修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心神剧烈震荡之下,他对毒雾鬼面的控制瞬间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却足以致命的迟滞!

就是这一刹那的迟滞!

那面摇摇欲坠的幽蓝光盾,在李长安拼尽全力的支撑下,骤然光芒一闪!并非加强,而是将最后的力量,连同那被剧烈消耗、仅存的一丝至纯灵泉净水本源,猛地向前一“推”!

如同镜面反射!

那墨绿色的毒雾鬼面,被这蕴含灵泉本源净化之力的幽蓝光芒一“推”,竟猛地倒卷而回!虽然倒卷回去的毒雾稀薄了许多,威力大减,但那股污秽阴寒的气息依旧骇人!

嗤啦——!

倒卷的稀薄毒雾,混合着残余的灵泉净水之力,如同跗骨之蛆,狠狠扑在了心神失守、猝不及防的宇文修暴露的左臂之上!特别是正中那块丑陋的旧疤痕!

“呃啊——!!!”

一声比刚才更加凄厉、更加痛苦的惨嚎响彻夜空!

宇文修整条左臂,尤其是那块旧疤的位置,瞬间腾起一股刺鼻的、带着血肉焦糊味的白烟!仿佛滚烫的烙铁直接按在了最脆弱的新鲜伤口上!那旧疤本就脆弱异常,此刻被这蕴含净化之力和残余剧毒的混合力量侵蚀,顿时如同滚油泼雪,发出恐怖的滋滋声,焦黑的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内塌陷、碳化!一股无法形容的、深入骨髓和灵魂的剧痛席卷全身,让他浑身痉挛,几乎握不住手中的镜碎片!

“阁主!”仅存的几个还能行动的暗影阁杀手发出惊骇的呼喊。

宇文修死死捂住左臂,整张脸因剧痛和极致的怨毒扭曲得不成人形,那双赤红的眼睛死死盯住脸色苍白、摇摇欲坠却眼神冰冷的李长安,又怨毒无比地扫过持剑护在李长安身前的苏婉儿,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

“李长安…苏婉儿…今日之辱…他日必百倍奉还!暗影阁…与尔等…不死不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从滴血的心头硬生生抠出来,带着刻骨的恨意。

话音未落,他猛地将手中那枚黯淡了许多的镜碎片往地上一砸!

噗!

一股更加浓烈、范围更大的墨绿色毒烟瞬间爆开,遮蔽了视线!

“咳咳…”李长安和苏婉儿立刻屏息后退,挥袖驱散毒雾。

待毒烟稍稍散去,闸门平台上早已没了宇文修和那几个残存杀手的身影,只留下几滩腥臭的黑水和宇文修左臂伤口处滴落的、带着焦糊味的几滴黑红色粘稠血液,在冰冷的条石上显得格外刺目。远处,只看到几道模糊的黑影如同丧家之犬,仓皇无比地向着扬州城黑暗的角落遁去,狼狈到了极点。

奔涌的运河水裹挟着断裂的桉树根须和大量浑浊的泥沙,咆哮着冲入干渠,又顺着早已探明的密道入口(瘦西湖底那条),倒灌而入,发出沉闷的轰鸣,仿佛在为败者的退场敲响丧钟。

李长安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晃,单膝重重跪倒在冰冷的、满是碎石和泥泞的闸门残骸上,大口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易筋经真气几乎油尽灯枯,胸前玉佩的光芒也彻底黯淡下去,只剩一丝温热。

一双微凉却坚定的手及时扶住了他。苏婉儿蹲在他身边,素白的衣裙下摆沾满了泥污,发髻也有些散乱,几缕青丝贴在汗湿的额角,但那双明眸在月光下却亮得惊人,里面盛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浓浓的关切,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握住了他冰冷颤抖的手,将一股精纯柔和的凌仙阁真气缓缓渡入他枯竭的经脉。

远处,被爆炸巨响惊动,举着火把蜂拥而至的漕帮帮众和扬州府的衙役兵丁,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如同被巨兽蹂躏过的闸口惨状:崩塌的闸门,断裂的铁栓,翻涌的浊浪,两岸崩塌的河堤,以及河面上漂浮着的无数断裂的、如同巨大水蛇尸体般的桉树根须……还有那相互搀扶着、站在废墟与浊浪之前的年轻男女。

火光跳跃,映亮了李长安苍白却锐气不减的脸,也映亮了苏婉儿沾着泥点却依旧清丽绝俗的容颜。李长安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在苏婉儿的搀扶下,挺直了脊梁。他目光扫过那些断裂的庞大根须,扫过狼藉的河道,最后落在匆匆赶来的、脸色煞白如鬼的扬州仓曹参军和几个本地豪强代表的脸上。

“速生桉树,根系堵塞支流,制造旱情假象……”李长安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沙哑,却清晰地穿透了水流的轰鸣和人群的嘈杂,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力量,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狠狠砸在仓曹和豪强们的心头,“尔等勾结暗影阁,囤积居奇,意图以‘天灾’之名动摇国本,罪证确凿!此间断裂之树根,便是尔等罪状!还有何话说?”

仓曹参军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瘫倒在地,面无人色。那几个豪强代表更是抖如筛糠,看着河道里漂浮的、他们依仗为摇钱树、此刻却成了催命符的庞大树根残骸,再看看废墟中那对如同战神般屹立的年轻男女,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粉碎。他们嘴唇哆嗦着,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绝望。身后带来的家丁护院,也个个面如土色,握着兵器的手都在发抖。

火光噼啪作响,浊浪拍打着残破的堤岸。李长安的目光越过这些面如死灰的罪人,投向奔涌向前的运河水。那水中,断裂的桉树根须还在随波翻滚,像一场荒诞剧落幕后的狼藉道具。他缓缓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封皮上墨迹淋漓地写着“江南道漕运总册”,翻开的书页里,密密麻麻的数字不再是往日的糊涂账,而是用他带来的“十进制”重新整理过的清晰条目。

“账目在此,”李长安的声音不高,却压过了水声,“一笔一笔,明明白白。”他指尖划过那些清晰的数字,如同抚过刚刚被炸开的淤塞河道,“从今往后,江南漕运,再无‘糊涂’二字。”

月光清冷,终于穿透厚重的云层,洒在翻腾的河面上,也落在他沾着硝烟与泥点的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