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背的伤口结了痂,成了一道丑陋的褐色疤痕,像一条盘踞的蜈蚣,时刻提醒着叶凌霄那场飞溅的金属风暴和璇玑消散的指尖。车间里,王德发的咆哮依旧,机器的轰鸣永恒,姜小雨发梢那点蓝色锡膏,成了他灰色视野里唯一跳动的色彩。
他观察了三天。每天午休铃声一响,姜小雨总会匆匆走向厂区外那家24小时便利店。她会在冷柜前停留片刻,最终拿起一瓶标注着“特浓桂花豆浆”的纸盒装饮品。
第四天,叶凌霄提前十分钟溜出了车间。他像执行一项关乎生死的秘密任务,心跳如擂鼓,挤在便利店的冷柜前,目光在琳琅满目的饮品中焦急搜寻。汗水顺着鬓角滑落,后背的工服湿了一片。终于,他看到了那熟悉的包装——最后一瓶桂花豆浆!
他几乎是抢在另一个顾客伸手前将它抓在手里,冰凉的触感让他指尖一颤。付钱,走出便利店,午休的人流开始涌动。他背对着厂门,躲在角落的阴影里,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裁剪整齐、边缘磨得有些毛糙的便签纸。他用那只能拧紧最顽固螺丝的手,笨拙地、一笔一划地写下四个字:“小雨专属”。字迹歪扭,却倾注了他前世今生积攒的所有勇气。
颤抖着,他将这张承载了千钧重量的便签,小心翼翼地贴在冰冷的豆浆盒上。冰凉的触感似乎能缓解他掌心的滚烫。他深吸一口气,鼓足全身力气,准备在她必经的路口,“偶遇”她,将这瓶带着他卑微心意的豆浆递过去。
人流中,那抹纤细的身影出现了。叶凌霄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指紧紧攥着豆浆盒,指节发白。他正要迈步——
姜小雨的目光却越过了他,落在了他身后。她脸上浮现出一种叶凌霄从未见过的、带着点局促和讨好的笑容,快步迎了上去:“组长!您通宵调试新设备辛苦了!这个…给您提提神!”
叶凌霄僵在原地,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他看到王德发顶着油腻的头发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打着哈欠,毫不客气地接过那瓶豆浆。就在王德发撕开吸管包装的瞬间,那张写着“小雨专属”的便签,因为沾了叶凌霄手心的汗,竟然牢牢地粘在了王德发那稀疏油腻的假发鬓角上!
王德发毫无察觉,叼着吸管,含糊地“嗯”了一声。姜小雨微微松了口气,手指下意识地拢了拢耳边的碎发。
就是那一瞬间,叶凌霄看清了。看清了她常年接触化学试剂和金属部件的手指,指甲边缘有着细小的裂口和倒刺,两个指关节贴着磨损的创可贴,指缝里是洗不掉的淡淡油污。前世璇玑那双抚琴弄箫、不染纤尘的玉指……今生却在这冰冷的流水线上,被磨砺得粗糙、伤痕累累。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钝痛,猛地攫住了叶凌霄的心脏,比手背的伤口疼上千百倍。
那封写满了前世纠葛、今生倾慕、字字泣血的情书,在他工具柜最深处躺了两天两夜,像一个沉重的秘密。第三天,他终于颤抖着将它拿出,趁姜小雨去洗手间的间隙,塞进了她的工具抽屉。
归还工具时,姜小雨拉开了抽屉。她看到了那封信。没有惊讶,只有一种深深的、混合着疲惫和疏离的叹息。她拿起信,没有打开,只是走到叶凌霄的操作台前,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机器的噪音:
“叶师傅,”她的目光没有看他,落在自己沾着油污的指甲上,“厂里…有些不太好听的话。刘姐她们说…说你总偷偷看我换工服的地方。”她顿了顿,抬起头,眼神里是纯粹的困扰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别再…做这些奇怪的事了。真的。”
那封信,被她轻轻放回了叶凌霄的工具台边缘,像放下一件令人避之不及的垃圾。
冰冷的雨点砸在铁皮屋顶上,发出密集的鼓点。叶凌霄没有回那个充满泡面味和鼾声的出租屋。他像一具行尸走肉,游荡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最终蜷缩进一家散发着霉味和故纸堆气息的旧书店角落。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砸在满是灰尘的水泥地上。
一本被虫蛀得千疮百孔的线装书,从摇摇欲坠的书架顶层滑落,“啪”地一声砸在他脚边。封面早已腐朽,书页散开。
就在书页摊开的瞬间,几行原本模糊不清的墨字,在昏黄的灯光和窗外闪电的映照下,竟诡异地浮现出暗金色的纹路,如同燃烧的烙印,直刺入他的眼底:
***“情劫不渡,大道为棺。”***
八个金芒流转的古篆,带着森然冰冷的道韵,狠狠撞入叶凌霄的识海。他喉头一甜,一口逆血涌上,又被他死死咽下。窗外的暴雨声,仿佛化作了九天之上冰冷的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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