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彻底剥夺靠近姜小雨的权利后,叶凌霄的世界被压缩到只剩下流水线的方寸之间。王德发为了榨干他最后一丝剩余价值,将他如同流放般发配到工厂最角落、最苦最脏、无人问津的旧零件翻新组。这里堆满了锈迹斑斑、如同废铁的待处理品,空气污浊弥漫着铁锈和除锈剂的刺鼻气味,机器老旧,发出垂死般的呻吟。
叶凌霄成了流水线上最沉默、最不起眼的一颗螺丝钉。日复一日,重复着机械到灵魂都麻木的动作:从污秽的零件堆里拿起一个锈蚀的M12螺母,放入翻滚着刺鼻化学药水的除锈槽,等待计时器枯燥的滴答,取出,用砂轮打磨掉顽固的锈迹和毛刺,眯着眼在昏暗灯光下检查螺纹的清晰度,合格则放入流转箱,不合格则随手丢回废料堆。没有交流,没有思考,只有永恒不变的拿起、放下、打磨。汗水和黑色的机油混合,浸透了他唯一一件破旧的工作服,在皮肤上凝结成一层洗不掉的、如同第二层皮肤的硬壳。他像一块被投入湍急熔炉河流的顽石,任由炽热的铁水冲刷,所有的棱角、锋芒、情感都被强行磨平,只留下最核心的、沉重的、名为“存在”的实质。
三个月。九十个日夜。两万三千九百九十九个冰冷的零件从他布满老茧和油污的手中流过。时间在这单调的重复中仿佛凝固,又仿佛在麻木中加速流逝。那些关于璇玑的刻骨思念、关于姜小雨的锥心悔恨、关于仙界的渺茫执念、关于自身存在意义的荒谬质疑…一切激烈翻涌的情感,都在日复一日的机械摩擦声和化学药水的刺鼻气味中,被强行压制、沉淀、冷却,如同炽热的岩浆缓缓凝固成坚硬、冰冷、沉默的玄武岩。然而,在这极致的麻木与沉寂之下,丹田那片化为废墟的焦土深处,那颗布满裂痕、黯淡沉寂的元婴残骸,竟以一种奇异的方式,缓慢地汲取着某种来自“秩序”、“重复”、“专注”本身的力量,如同沙漠中深埋的种子,等待着一场无声的惊雷。
第两万四千个零件。
这是一个汽车变速箱上废弃的M12螺母,锈蚀得尤其严重,通体覆盖着厚厚的红褐色铁锈,螺纹几乎被完全堵塞,表面坑洼不平如同月球表面。叶凌霄像处理前面两万多个一样,面无表情地拿起它,冰凉的触感早已麻木,放入翻腾着绿色药液的除锈槽。计时器开始枯燥的滴答。等待的几十秒里,他无意识地盯着槽中翻滚的螺母。一束微弱的、来自高窗缝隙的午后阳光,如同命运的手指,恰好精准地落在螺母表面一个极不起眼的、被锈蚀出的深邃凹坑里,折射出一点微弱却无比奇异的、仿佛蕴藏着星河的七彩光泽。
就在这一瞬间!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如同沉睡亿万年的星核在灵魂最深处轰然苏醒、爆发!眼前翻滚的药液、机器的轰鸣、车间弥漫的尘埃光影…一切外在景象骤然褪去、模糊、化为虚无!意识被一股无形的巨力无限拔高、抽离!他仿佛置身于宇宙诞生之初的奇点,目睹混沌初开,星辰从虚无中点燃、膨胀、坍缩、湮灭,万物从无序的尘埃中衍生出最精密、最玄奥的秩序法则!而这一切浩瀚无垠的“道”之轨迹,其最本源的韵律,竟与手中这个小小的、锈蚀的螺母内部,那被磨损的螺纹在药液中旋转、被砂轮打磨重塑的轨迹…完美重合!
道在蝼蚁!
道在稊稗!
道…在螺丝!
“咔嚓!” 一声唯有叶凌霄灵魂能感知的、清脆的碎裂声在丹田死寂的废墟中响起!不是崩溃,是那层束缚着生命本源、禁锢着真我认知的无形枷锁彻底粉碎!一股浩瀚、精纯、蕴含着天地初开至理的力量洪流,从沉寂的丹田最幽深之处,如同挣脱囚笼的远古星河,奔涌咆哮而出,瞬间贯通四肢百骸,涤荡每一寸血肉,冲刷每一个细胞!
轰——!!!
一股无形的、沛然莫御的威压,以叶凌霄为中心,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一颗行星,轰然爆发、扩散!瞬间席卷了整个翻新车间,继而如同海啸般笼罩了整个庞大的厂区!
嗡——!滋啦——!
所有正在运行的机器,如同被无形巨手扼住喉咙,瞬间发出刺耳的哀鸣与痉挛!指针疯狂乱摆,瞬间冲破极限!墙壁上所有的电子钟,无论巨大的挂钟、打卡机屏幕、流水线控制面板,甚至工人口袋里手机上的时间显示,数字如同被按下倒带的录像,开始疯狂地逆向跳动!2025年7月20日…19日…18日…时间如同倒流的沙漏,眨眼间倒回了整整三个月前!
“卧槽!闹鬼了!机器疯了!”
“时间!时间在倒流?!我的表!”
“我的考勤!我的工资!!” 王德发举着一张刚刚从打印机吐出来、还带着余温的工资条,看着上面被清零的工时记录和倒退回三个月的日期,脸上的肥肉因极致的恐惧和愤怒而疯狂抖动,发出杀猪般绝望的惨嚎:“三个月!老子白干了三个月啊!天杀的!这他妈是要我的老命啊!!”
整个车间陷入一片史无前例的巨大混乱和恐慌。机器的尖啸、工人的惊呼、王德发的哭嚎交织成末日交响曲。没有人注意到风暴的中心。
叶凌霄依旧站在原地,手中握着那个刚从除锈槽取出、焕然一新、闪烁着金属冷光的M12螺母。他缓缓抬起头。三个月的风霜磨砺和此刻的顿悟觉醒,在他身上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一缕银丝,如同从九天垂落的月华,悄然挣脱束缚,滑落他沾满黑色油污和金属粉尘的额角,垂在眼前,在混乱的光影中闪烁着奇异而沧桑的光泽。
车间的另一端,姜小雨因为之前的“精神问题”被暂时安排做最清闲的报废零件分类工作。她蹲在堆积如山、散发着铁锈和机油味的废弃零件旁,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冰冷的金属。忽然,她的指尖触到一个圆润坚硬、带着磨损痕迹的东西。她下意识地捡起来,是一个普通的、早已报废的M8螺丝。螺丝的螺纹已经磨平了大半,失去了功用,但它的六角平面上,却被人用某种极其精细、近乎偏执的工具,刻满了成百上千个细小的、深深嵌入金属肌理的“璇”字。那字迹,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专注、绝望与…深入骨髓的思念。
姜小雨握着这枚冰冷沉重的螺丝,指尖无意识地、一遍遍拂过那密密麻麻、凹凸不平的刻痕。心脏深处,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传来一阵尖锐而陌生的、让她几乎窒息的剧烈抽痛。她猛地抬起头,茫然地、仿佛被某种无形的丝线牵引着,越过混乱喧嚣的人群,望向车间那头风暴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