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叶凌霄再次从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混沌中醒来,肋间缠绕的厚厚绷带下是撕裂般的剧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比伤口更致命的,是厂医吴念慈带来的消息:姜小雨在目睹他闯入车间和重伤濒死的惨状后,精神彻底崩溃,已被强制转入市精神卫生中心进行封闭治疗。

他拔掉针头,不顾护士的阻拦,拖着残躯,如同行尸走肉般赶到那栋森冷的白色建筑。独立的隔离病房外,透过狭小的观察窗,他看到姜小雨穿着束缚衣,像受惊的幼兽般蜷缩在冰冷的墙角,眼神空洞涣散,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病房上空,一个冰冷的、方盒状的银白色全息投影仪,正无声地悬浮运转着,散发出不祥的光芒。

“这是张晟坚持要求的‘暴露冲击疗法’,” 吴念慈的声音带着沉重与不忍,递给他一份文件,“用最直接、最强烈的影像刺激,强行覆盖和打破她所谓的‘妄想记忆’。”

投影仪启动。冰冷的光芒交织,瞬间在病房中央凝聚成一个无比清晰、纤毫毕现、令人心胆俱裂的画面——正是叶凌霄灵魂深处最痛苦、最不愿触碰的烙印:九天之巅,魔气如墨,遮天蔽日。黑袍染血、气息萎靡的凌虚道尊(叶凌霄前世)怀中,紧紧抱着气若游丝、身体已呈现半透明状的璇玑。她的玄色道袍被鲜血浸透成暗褐,身体正一点点化为璀璨却冰冷的星尘,消散于天地间。她用尽最后残存的生命之火,染血的指尖颤抖着,带着无尽眷恋与诀别,轻轻点向道尊紧蹙的眉心…

“啊——!!滚开!滚出我的脑子!假的!都是假的!” 姜小雨爆发出撕心裂肺、不似人声的尖叫!她疯狂地用后脑撞击着坚硬的墙壁,发出令人心悸的“咚咚”闷响!束缚衣被挣得吱嘎作响,勒进皮肉,眼神里是极致的恐惧、混乱和抗拒,泪水混合着额角撞破流下的鲜血,在她苍白的小脸上蜿蜒,“魔鬼!他是魔鬼!别碰我!别过来!”

叶凌霄站在病房外,隔着一层冰冷的、仿佛隔绝生死的强化玻璃,如同被抽干了所有血液和温度,浑身冰凉僵硬。他看着璇玑消散的画面在眼前循环播放,看着“自己”抱着她渐渐空无的怀抱,看着“自己”那撕心裂肺、足以令星辰黯淡的绝望嘶吼…这对他而言是刻骨铭心的记忆,对姜小雨而言,却是精神凌迟的残酷刑具,一遍遍碾磨着她脆弱的神智。

吴念慈拿着一份厚厚的诊断报告走出来,神情复杂地递给叶凌霄。报告封面印着冰冷的医院徽记,翻开后,白纸黑字的结论如同来自地狱的判决:

**【临床诊断:急性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伴发解离性身份识别障碍(DID)症状。】**

**【诱因分析:高度指向性、侵入性幻想型精神操控(PUA)导致现实感知系统崩解,自我同一性严重受损。】**

**【治疗建议:长期封闭式隔离治疗,严格切断与诱发源(叶凌霄)的一切物理及信息接触。】**

诱发源。

施害者。

叶凌霄的手指冰冷而颤抖,抚过诊断书上那三个冰冷的铅字,又缓缓地、用力地按上自己丹田的位置——那里,原本就布满裂痕的金丹雏形,因连番强行催动本源硬撼天威,已然彻底化为齑粉,连带着刚刚凝聚的元婴也黯淡沉寂,只余一片狼藉的废墟。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诞到极致的悲凉涌上心头,他竟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嘶哑破碎,在空旷冰冷的走廊里回荡,充满了无尽的嘲讽与绝望:

“呵…呵呵…原来如此…原来…我才是你的劫…你的…灾星…”

缴费窗口排着绝望的长龙。叶凌霄摸遍全身每一个角落,只凑出几十张皱巴巴、沾着汗渍的零钱和几枚冰冷的硬币,连姜小雨一天高昂的住院治疗费的零头都不够。他苦涩地攥着那把零钱,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就在这时,旁边缴费窗口传来一个女人崩溃的、压抑不住的嚎啕大哭。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小男孩,左臂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是严重摔伤骨折,疼得小脸煞白如纸,连哭喊的力气都快没了,只剩下小猫般微弱的呜咽。

孩子的母亲衣衫破旧,头发凌乱,跪在地上对着面无表情的收费员哭求:“医生!求求你们!先给孩子治…钱…钱我马上去借!砸锅卖铁也凑!求求你们了…”

叶凌霄默默走了过去。他无视了周围诧异、冷漠或探究的目光,艰难地蹲下身。伸出冰凉、同样伤痕累累的手指,极其轻柔地覆盖在孩子肿胀变形、触目惊心的胳膊上。一丝微弱到极致、却蕴含着生命本源修复气息的暖流,顺着他指尖细微的灵纹艰难溢出,如同最温柔的春雨,悄然渗入孩子断裂的骨骼和撕裂的筋肉深处。孩子凄惨的呜咽声渐渐微弱下去,扭曲变形的胳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肿、瘀血消散,错位的骨骼发出极其细微的“咔哒”声,缓缓复位。

女人惊呆了,看着孩子不再扭曲的手臂和他渐渐平复的呼吸,连声道谢,涕泪横流。叶凌霄只是疲惫地摇摇头,甚至没有力气回应,默默站起身,佝偻着背走回自己的队伍。轮到他缴费时,他摊开汗湿的手心,里面只剩下最后一张被捏得几乎湿透、边缘磨损的…五毛钱纸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