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咚咚。
那敲门声,不大,却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精准地、一下下地,砸在陈默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冻结成了琥珀。
空气中,血腥味、汗臭味、以及他左臂伤口飘散出的那股皮肉烧焦的焦臭,混杂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名为“绝望”的气味。
怀里,是刚刚从灵魂焚毁边缘被他强行拉回来的顾念,身体滚烫,呼吸微弱,眼角那两道由“破契之血”化成的黑色符文,如同一对不祥的烙印,触目惊心。
门外,是未知的、不知是敌是友的……东西。
陈默的身体,僵得像一块石头。
他的大脑在超负荷运转。
谁?
“彼岸”?
不对!这个念头第一时间就被他否决了。“彼岸”那群疯子,行事风格从来都是碾压式的霸道与蛮横。他们要进来,只会用最暴力的方式轰开这扇门,而不是用这种……近乎于“礼貌”的、带着诡异节奏的敲门方式!
这节奏……咚,咚咚……一慢两快。
像某种暗号,又像某种……宣告。
宣告着来者对他此刻的状态,了如指掌!知道他无力反抗,知道他已是强弩之末!
这比破门而入的敌人,更让人毛骨悚然!
冷汗,顺着他苍白的额角滑落。
他看了一眼怀中昏迷不醒的顾念。这个刚刚被他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女人,现在就是他最大的软肋。
不能让她落入任何人手中!
这个念头,如同野草,在他几乎被痛苦和疲惫淹没的意识里,疯狂滋生!
他咬紧牙关,那股狠戾之气再次从眼底升腾。
他小心翼翼地,将顾念轻轻平放在地上,用一件破烂的大衣盖住她的身体,尤其是那双被封印的眼睛。然后,他扶着柜台,用尽全身力气,颤抖着站了起来。
左臂的剧痛,如同潮水般一波波涌来,几乎让他再次跪倒。
但他没有。
他只是面无表情地,从柜台下摸出了一柄锈迹斑斑的戒尺。
这不是普通的尺子,而是当铺传承下来的“量心尺”,打的不是肉身,而是人的“贪、嗔、痴”。对付“东西”,比刀剑管用。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挪到门前,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他没有通过猫眼去看。
因为他知道,有些东西,是不能看的。
他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痛苦、虚弱、恐惧,全部压在了那张冷漠得如同万年寒冰的面具之下。
然后,他猛地拉开了门栓!
“吱呀——”
古老的木门,被拉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午夜的寒风,裹挟着一股清冷的、若有若无的莲花香气,灌了进来,瞬间冲淡了屋内的血腥。
门外,站着一个人。
一个女人。
她穿着一身素雅的、没有任何多余花纹的月白色旗袍,身形窈窕,静静地站在黑暗中,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
她没有看陈默的眼睛,目光平静地,落在他那只握着“量心尺”的、青筋暴起的手上。
“陈先生,深夜叨扰,还望海涵。”
她的声音,如同山涧清泉,干净、清冷,却又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淡漠。
陈默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她知道他姓陈!
他的瞳孔收缩成最危险的针芒,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我这里只做生意,不待客。你找错地方了。”
说着,他就要关门。
“是吗?”女人没有动,只是轻轻反问了一句,目光从他的手,缓缓上移,越过他的脸,投向了他身后那狼藉一片的当铺。
“可有些生意,是会要命的。”
她轻声说道,每一个字,都像一片冰冷的雪花,落在陈默的心头。
“比如……用自己的‘破契之血’和半条命,去强行封印一个失控的‘钥匙之心’。”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九天惊雷,在陈默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脸上的冰冷面具,在这一刻,被彻底击得粉碎!只剩下难以置信的惊骇!
“破契之血”!
“钥匙之心”!
这两个词,是这世上最深层的秘密!除了他和顾念,除了“彼岸”组织的核心成员,绝不可能有第三方知道!
这个女人……她到底是谁?!
陈默握着戒尺的手,因为用力过度,指节已经开始发白。他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女人,试图从她那张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然而,没有。
她就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你看进去的,只有你自己惊骇的倒影。
“你到底是谁?”陈默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女人似乎对他的反应很满意,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弧度。
“我们是谁,不重要。”
她说着,终于伸出了一只手。
那是一双保养得极好的手,皮肤白皙,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不带半点人间烟火气。她的手中,托着一个巴掌大小的、由紫檀木制成的、雕刻着精美莲花纹路的扁平盒子。
“重要的是,你们的敌人,远比你们想象的,要多,也要……复杂。”
“顾淮留下的那个烂摊子,‘彼岸’只是其中最急功近利、也是最愚蠢的一个。”
她的话,再次像一根根毒刺,扎进陈默的认知里。
顾淮……
烂摊子……
不止一个敌人……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组合在一起,勾勒出一个远比他想象中更加庞大、更加恐怖的阴谋轮廓!
“什么意思?”陈默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意思就是……”女人将手中的紫檀木盒,轻轻地、不容拒绝地,塞进了陈默的手中。
木盒触手冰凉,仿佛还带着她指尖的寒意。
“……你救得了她一次,救不了她一世。她的宿命,从被植入‘钥匙之心’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那既是打开一切的钥匙,也是引来一切灾祸的……诅咒。”
女人的声音,在清冷的夜风中,变得有些缥缈。
“这盒子里,是给你们的‘请柬’,也是一个选择。”
“是选择继续像今天这样,被动地被‘彼岸’追杀,直到耗尽最后一滴血;还是……选择看清楚这盘棋的全貌,找一条真正的生路。”
说完,她深深地看了一眼陈默,那眼神,仿佛穿透了他的血肉,看到了他体内那份与顾念纠缠不休的“共生血契”。
“陈先生,你是个聪明人。怎么选,自己掂量。”
话音落下,她不再多言,转身,婀娜的身影便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那股清冷的莲花香,和陈默手中那个冰凉的紫檀木盒。
陈默站在门口,寒风吹得他几乎站立不稳。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木盒,又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顾念。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混合着巨大的烦躁与迷茫,席卷了他的全身。
他本以为,敌人只有一个,目标明确,干就完了。
可现在,这个神秘女人的出现,彻底打乱了一切!
棋盘?
生路?
第三方势力?
他妈的,这都叫什么事?!
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关上门,回到柜台后,几乎是瘫倒在椅子上。
他喘息了很久,才用颤抖的手,打开了那个紫檀木盒。
“咔哒。”
一声轻响。
盒子里面,没有价值连城的宝物,没有威力无穷的法器。
只有一片早已干枯、却依旧保持着完整形态的……青色莲花花瓣。
花瓣之下,压着一张折叠起来的、由特殊宣纸制成的字条。
陈默将字条展开。
上面,只有两行用清秀小楷写就的、却透着刺骨寒意的字。
第一行:
“绣线非丝,乃魂之枷。欲寻生路,先断其根。”
第二行:
“小心你身边的那把‘钥匙’。她,会为你打开真相之门,但门后……是更深的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