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杀了我自己的母亲。”
这句话,如同梦呓,又像最恶毒的诅咒,从顾念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唇间,飘散在死寂的空气里。
她的世界,已经不是崩塌,而是被碾成了齑粉。
两个母亲的形象,在她脑海中疯狂地撕扯、碰撞!
一个是画中撑着油纸伞,眼神悲悯如菩萨的“青莲娘娘”。
另一个,是瓷片幻境里,手持滴血光剑,屠戮尸山血海,眼神冰冷如修罗的“青衣杀神”!
一个想救她,一个……好像是她亲手所杀!
这矛盾、撕裂的认知,像一把烧红的锯子,反复切割着她的灵魂,让她痛不欲生。
她站在那里,身体僵硬,四肢冰冷,那双曾流光溢彩的桃花眼,此刻只剩下死灰般的空洞与破碎。
陈默静静地看着她。
他没有惊愕,没有追问,甚至没有流露出丝毫的同情。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就像两口幽深的古井,平静地倒映着顾念此刻所有的崩溃与狼狈。
这种平静,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力。
他缓缓上前,没有去扶她摇摇欲坠的身体,而是伸出修长的手指,用一种不容置喙的力度,从她那因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手中,将那枚青釉瓷片拿了过来。
冰凉的触感从指尖消失,那股搅乱心神的幻象洪流也随之中断。
顾念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踉跄着后退了半步,背脊重重地撞在了身后冰冷的金属货架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剧痛,让她混沌的意识,找回了一丝丝焦点。
她抬起头,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男人。
“你……到底是谁?”她的声音沙哑,充满了戒备与敌意,“‘守墓人’是什么?你和秦昭,你们到底是什么东西?!”
“东西?”
陈默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很平,没有情绪,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
“如果你非要这么定义,那我们是生活在同一个世界里的,两种完全相反的存在。”
他将那枚瓷片在指尖翻转把玩,昏黄的马灯光晕,为他英俊得有些冷漠的侧脸,镀上了一层神秘的光影。
“你可以把这个世界,想象成一座巨大的堤坝。堤坝之外,是名为‘归墟’的、足以吞噬一切的混沌海洋。”
“而我们‘守-墓-人’,”他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一颗钉子,钉进顾念的认知里,“就是守着这座堤坝,修补每一个裂痕的人。”
顾念的心脏,随着他的话,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堤坝……归墟……
这些词汇,完全超出了她的理解范畴,却又带着一种莫名的、源自血脉深处的熟悉感!
“而秦昭,以及他背后的‘彼岸’组织,”陈默的目光转向秦昭消失的黑暗深处,眼神中第一次掠过一丝冰冷的厌恶,“他们,就是那些拿着钻头,不顾一切地想要在堤坝上凿开一个洞,引洪水淹没一切的疯子。”
“为什么?”顾念下意识地追问。
“为了他们所谓的‘进化’,为了窃取‘归墟’中那些不该属于活人的力量。”陈默的视线,重新落回到顾-念的脸上,那目光,仿佛能穿透她的皮肉,看到她心脏里那颗正在不安跳动的“钥匙”。
“秦昭告诉你,你母亲的力量是‘诅咒’,对吗?”
顾念猛地一震,嘴唇紧紧抿住,没有回答。
陈默却像是早已洞悉了她的一切想法,冷笑了一声。那笑容很淡,却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嘲讽。
“他说谎了。或者说,他只说了真相的一半。而一半的真相,是这个世界上最恶毒的谎言。”
“力量本身,没有善恶。一把刀,在厨师手里能做出珍馐美味,在凶徒手里就是夺命的凶器。”
“‘青莲之力’,是你母亲从‘归墟’的规则边缘,强行剥离出来的一种‘净化’与‘守护’的力量。它对一切‘彼岸’组织的邪术,都有着天生的克制效果。”
“所以,对于秦昭那种全身都浸泡在污秽力量里的人来说,这种净化之力,当然就是最痛苦、最致命的‘诅咒’。因为阳光,对于躲在阴沟里的老鼠而言,本身就是一种酷刑。”
阳光……酷刑……
陈默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顾念脑中的重重迷雾!
原来是这样!
秦昭脖子上那恐怖的青色纹路,不是被诅咒,而是被净化的力量反噬?!
这个认知,让顾念刚刚坠入深渊的心,又被猛地拽起,悬在了半空!
她看着眼前这个神秘的男人,内心掀起了滔天巨浪。他说的,就一定是真的吗?
秦昭用“一半的真相”欺骗她。
那眼前的陈默呢?他会不会也在用另一半的真相,来引诱自己?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顾念的声音里,充满了挣扎与怀疑,“你有什么目的?”
“目的?”
陈默终于走近了她,他身上传来一股好闻的、像是檀香混合着旧书卷的清冷气息。
他停在顾念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两人的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我的目的很简单。”他缓缓抬起自己的左手。
顾念的瞳孔,再一次收缩!
只见他那件质感极佳的黑色风衣袖口下,露出的手腕上,赫然也缠绕着几道淡淡的、几乎透明的青色纹路!
虽然远不如秦昭那般恐怖狰ر,却如同一模一样!
“这是上次在当铺,为了从秦昭手里夺回那张‘血字当票’,被他的力量污染所留下的‘印记’。”
陈默的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小事。
“我需要你,顾念。或者说,需要你身体里,你母亲留下的‘钥匙’,来净化它。”
“否则,不出三个月,我就会和他一样,被这污秽之力彻底侵蚀,成为需要被‘清理’的废品。”
又是利用!
顾念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绕了一圈,结果还是一样!
一个是为了解除“诅咒”要利用她。
一个是为了净化“污染”要利用她!
她就像一块被两拨饿狼同时盯上的肥肉,谁都想上来咬一口!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被愚弄的愤怒,涌上心头。
“滚!”她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吼了出来,“你们都给我滚!我不是什么钥匙!也不是什么解药!我谁都不会帮!”
她猛地伸手,想去推开眼前的男人。
然而,她的手腕,却在半空中被陈默牢牢地抓住了。
他的手很冷,却带着一种不容反抗的、钢铁般的力量。
“你觉得,你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陈默的声音,也第一次变得冰冷、锐利,像一把出鞘的利刃。
他抓着她的手腕,将她拽到自己面前,另一只手则举起了那枚青釉瓷片。
“你以为秦昭把这个扔给你,只是为了让你看到一段幻象,动摇你的心智吗?”
“蠢货!”
他毫不客气地骂道。
“这不是普通的瓷片,这是一枚‘执念道标’!从你的指纹和体温接触到它的那一刻起,它就已经将你的‘钥匙’气息,牢牢地锁定,并且像一个信号塔一样,向整个城市里所有‘彼岸’的眼线,广播你的位置!”
“秦昭……他根本就没想过要逃走!”
“他是在用你做诱饵!钓出更多想要得到你的……‘大鱼’!”
轰——!!!
顾念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她终于明白了!
从头到尾,这就是一个局!
一个针对她、针对“钥匙”的、天罗地网般的巨大陷阱!
秦昭是猎人,而她,是那个被绑在捕兽夹上,用来吸引更多猎物前来送死的、血淋淋的诱饵!
无边的恐惧,像潮水般瞬间淹没了她!
“那……那怎么办?”她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无法掩饰的颤抖与哀求。
看到她终于被彻底击溃,陈默的眼神,才重新恢复了那种古井无波的平静。
他松开了她的手腕,仿佛刚才那个冷酷锐利的男人只是一个幻觉。
“现在,你只有两个选择。”
“第一,留在这里,不出十分钟,‘彼岸’的‘收割者’就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从四面八方涌来,把你,连同你的‘钥匙’,撕成碎片。”
他顿了顿,给足了时间让恐惧在顾念心中发酵,然后才缓缓说出第二个选择。
“第二,跟我走。”
“去哪里?”
“我的当铺。”陈默的语气,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仿佛在阐述世界真理般的笃定,“那是整个江城市,唯一一个受‘阴阳契约’绝对保护的地方。在那里,只要你不主动走出大门,就没有任何人、任何力量,能伤害到你。”
“当然,”他话锋一转,那双深邃的眼眸直直地看进顾念的灵魂深处,“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作为交换,你需要为我工作,用你的力量,帮我处理那些被污染的‘当品’,直到你净化掉我手腕上的‘印记’为止。”
“你……”
“我不会逼你。”陈默打断了她的话,将那枚致命的瓷片,重新塞回了她的手心,那冰冷的触感,像死神的邀请函。
“路,就在你脚下。是走向我,还是走向死亡,你自己选。”
说完,他便转过身,拎着那盏昏黄的马灯,向着工厂大门的方向,不疾不徐地走去。
他似乎笃定了,她一定会跟上来。
顾念站在原地,浑身颤抖。
手心里的瓷片,仿佛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战栗。
她能感觉到,在工厂之外的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贪婪、饥渴的眼睛,正在缓缓睁开,死死地盯住了自己!
恐惧,绝望,不甘……
所有的情绪,最终都化为了最原始的求生本能。
她看着陈默那并不高大,却在此刻显得无比可靠的背影,以及他手中那盏,仿佛是整个世界上唯一的光源的马灯。
最终,她咬碎了满口的银牙,用尽全身的力气,迈开了那早已僵硬的双腿。
一步,一步,追上了那道光。
她,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