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庄大小姐深夜离奇暴毙!死状诡异,疑点重重!身上所盖锦帕……绣线竟如活物!”
那行触目惊心的黑色大字,如同一个烙印,狠狠地烫在死寂的空气里。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成了粘稠的丝状物。
顾念蜷缩在地上,尽管双目不能视物,但那报纸头条上的每一个字,都通过陈默那毫无感情的宣读,化作一根根冰冷的针,刺入她的脑海。
锦绣庄……
绣线……
这三个字,与昨夜那个神秘女人留下的字条——“绣线非丝,乃魂之枷”——完美地、也是恶毒地,重叠在了一起。
这不是巧合。
这是一个赤裸裸的、被精心安排好的……舞台。
而她和陈默,就是被一根无形的线提着,不得不登台表演的木偶。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操控的无力感,让她浑身发冷。
“呵……”她发出了一声意义不明的、介于哭和笑之间的短促气音,指尖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报纸上划过。
陈默就站在她面前,像一尊没有温度的石雕,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冷漠地观察着她的每一个反应。
他在等。
等这把刚刚苏醒的“钥匙”,给他一个答案。
“你想让我做什么?”终于,顾念开口了,声音嘶哑,却异常平静。
这份平静,比之前任何的歇斯底里,都更让陈可心头一凛。
他知道,那个天真、会哭会闹的大小姐,已经彻底死在了这个血腥的黎明。
现在坐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和他一样,为了活下去,可以与恶鬼做交易的……同类。
“做什么?”陈默的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当然是……去解开这道‘送命题’。”
他蹲下身,捡起那份报纸,重新摊开。
“报纸上说,锦绣庄的大小姐,名叫谢婉,二十二岁,是江城有名的才女加美女。昨夜被发现死在自己的闺房里,身上没有任何外伤,没有中毒迹象,法医初步鉴定为‘急性心力衰竭’。”
他的手指,点在了报纸的一张配图上。那是一张被警方封锁的现场照片,拍得有些模糊,但依旧能看清一张锦帕的一角。
“但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丫鬟疯了,嘴里一直喊着‘线……线活了!小姐被线吃掉了!’。而警方在现场发现,盖在谢婉身上的那床‘百鸟朝凤’锦帕,上面的绣线……有移动过的痕迹。”
陈默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在讲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恐怖故事。
“最关键的一点,”他顿了顿,目光如刀,“谢婉的父亲,锦绣庄的主人谢九渊,是江城最大的丝绸和绣品商人。他的‘锦绣庄’,以一种独门的‘金丝银线’绣法闻名遐迩。”
金丝银线……
绣线非丝……
线索,像一根根冰冷的蛛丝,开始在顾念的脑海中交织成网。
她沉默了片刻,忽然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报纸上,有没有说,谁是这篇报道的记者?”
陈默一愣,他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他低头扫了一眼报纸的角落,找到了那个名字。
“陆……陆青禾?”他念出这个名字时,眉头瞬间皱紧。
又是她!
那个对“阴仆印记”了如指掌的、神秘的女记者!
她绝不是一个普通的记者!她也身在这盘棋局之中!
顾念仿佛“看”到了陈默的反应,她那没有血色的嘴唇,微微牵动了一下。
“看来,不止一方势力,想让我们去‘锦绣庄’看看。”她轻声说道,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陈默分析。
“锦绣庄……谢婉……陆青禾……”陈默的眼神变得越发凝重。
他猛然意识到,顾念虽然瞎了,但她的大脑,她那份从顾淮那里继承来的、近乎妖孽的分析和联想能力,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因为感官被剥夺,变得更加敏锐和专注了!
她不再被眼睛所见的事物迷惑,而是直抵问题的核心!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陈默心中升起——
或许,昨夜那个女人留下的第二句话,是对的。
小心这把钥匙。
她会打开真相之门……
“我们必须去现场。”顾念的声音,打断了陈默的思绪。她的语气,已经从疑问,变成了不容置疑的陈述。
“现场已经被警方封锁了。”陈默冷冷地提醒她。
“那也要去。”顾念抬起头,那双被符文封印的眼睛,空洞地“望”着他,“只有到了那里,我才能‘感觉’到,那所谓的‘魂之枷’,到底是什么东西。”
“感觉?”陈默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警惕,“你想用你的能力?”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那条碳化的左臂,那上面传来的、永不停歇的剧痛,让他对顾念的“黄金视界”充满了发自内心的恐惧和排斥。
“我不会再让它失控。”顾念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而且……你觉得我们现在还有别的选择吗?”
她反问道,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拷问陈默。
是啊。
还有别的选择吗?
要么,坐在这里,等着被“彼岸”找到,或者被那个神秘的“青莲”势力判定为“无用的棋子”而清除掉。
要么,就去赌一把!
陈默的脸上,阴晴不定。
理智告诉他,让顾念再次动用能力,无异于与虎谋皮,是在悬崖边上跳舞。
但现实的逼迫,却让他不得不把手,再次伸向那头猛虎。
“好。”
最终,他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一个字。
“但我们得约法三章。”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对地上的顾念,下达着他的“契约条款”。
“第一,从现在开始,你的一切行动,必须听我指挥。我是你的眼睛,也是你的手脚。”
“第二,没有我的允许,你绝不能擅自动用你的能力。每一次使用,都必须在我的控制之下。”
“第三……”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变得更加冰冷,“如果我发现任何失控的迹象,我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哪怕代价是这条手臂彻底废掉,我也在所不惜。”
这已经不是合作了。
这是奴役。
是赤裸裸的、用生命和痛苦作为抵押的,魔鬼的契约!
顾念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当陈默说完最后一个字后,她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可以。”
她的顺从,快得让陈默都感到一丝不真实。
“但是……”顾念缓缓地,扶着墙壁,挣扎着站了起来。她身形单薄,脸色苍白,像一朵在狂风中随时会凋零的小花,但说出的话,却带着一股令人无法忽视的、坚韧的力量。
“……作为交换,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陈默眯起了眼睛。
“无论你看到什么,无论我让你做什么,你都必须……相信我。”顾-念一字一句地说道,“在你决定杀我之前,你必须毫无保留地,相信我的‘判断’。因为,从现在开始,你看得见的,是表象;而我‘感觉’到的,才是真实。”
陈默死死地盯着她。
四目相对。
一双是冰冷刺骨的现实。
一双是空洞死寂的虚无。
他们都从对方的身上,看到了自己最厌恶、却又最需要的另一半。
他是她的眼,她是他的脑。
他是她的枷锁,她是他的钥匙。
“成交。”
两个字,宣告了这份“恶鬼契约”的正式成立。
……
夜,更深了。
陈默用一件宽大的黑色风衣,将顾念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她那双诡异的眼睛。
他搀扶着她,如同搀扶着一个真正的盲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当铺。
锦绣庄,位于江城南区的富人区,是一座占地极广的中式园林宅邸。此刻,这座宅邸的大门外,已经拉起了长长的警戒线,几辆警车闪烁着红蓝色的警灯,将整个区域的气氛渲染得无比压抑。
陈默和顾念,隐匿在街角的一片阴影里。
“进不去。”陈默低声说道,“门口有两个警察守着,围墙很高,上面有电网。”
顾念没有说话,只是侧耳倾听着。
风中,传来了警车里无线电的嘈杂声、远处街道的喧嚣声,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其微弱的……哀鸣。
那不是人发出的声音。
更像是某种……能量被强行剥离时,灵魂发出的悲泣。
“把那份报纸给我。”顾念忽然说道。
陈默一愣,但还是依言,从怀里掏出了那份被他揉得皱巴巴的报纸,塞到顾念手里。
顾念用冰凉的指尖,轻轻地、如同抚摸情人般,拂过报纸头条上,那张模糊的锦帕照片。
“我要试一下。”她轻声说。
陈默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你疯了?!在这里?!”他压低声音怒吼,“我说了,没有我的允许……”
“嘘。”顾念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打断了他。
“我不是要用‘黄金视界’,那动静太大。”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我只是想……顺着报纸上残留的这点‘执念’,去看一眼……那根‘线’的源头。”
她的指尖,开始泛起一层极其微弱的、肉眼几乎不可见的金色光芒。
就在这光芒亮起的一瞬间!
“呃啊——!”
陈默猛地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他那条被衣服遮住的左臂,仿佛被瞬间扔进了熔岩之中!一股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源自骨髓深处的灼痛,轰然爆发!
代价共生!
这就是代价!
她每一次动用能力,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丝,他都要用自己的血肉和灵魂,去分担那份来自规则层面的反噬!
“停下!”他咬着牙,额头上青筋暴起,一把抓住了顾念的手腕。
然而,已经晚了。
顾念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击了灵魂。她那张本就苍白的脸,瞬间血色尽失!
“不……不是的……”她用一种梦呓般的、充满了极致恐惧的声音,喃喃自语。
“什么不是的?”陈-默强忍着剧痛,厉声问道。
顾念没有回答他。
她那双空洞的眼睛,猛地“望”向了锦绣庄的方向,然后,又缓缓地、僵硬地,转向了江城中心区那片灯火辉煌的区域。
她的视野里,是一片黑暗。
但在那片黑暗之上,一幅比“黄金视界”更加诡异、更加恐怖的景象,正在徐徐展开——
她看到,一根根血红色的、散发着怨毒气息的丝线,从锦绣庄那座死寂的宅邸中蔓延出来。
但那,仅仅只是开始!
以锦绣庄为起点,无数根或粗或细的血色丝线,遍布了整个江城的地图!
它们像一张巨大而邪恶的蛛网,连接着城市里一个个闪烁着微弱光芒的人形光点。有富人区的豪宅,有平民区的公寓,甚至还有城郊的贫民窟……成百,上千!
而所有丝线的终点,都汇集向了同一个地方。
不是某个具体的人。
也不是某个具体的建筑。
而是……一个正在缓缓跳动的、由纯粹的欲望和恶意构成的、巨大到令人绝望的……
黑色心脏!
“那不是……谋杀……”
顾念的声音,因为恐惧而颤抖得不成样子。
“那是一场……‘盛宴’。”
“谢婉,只是被端上餐桌的……第一道开胃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