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薄雾如纱。沈知微在鸟鸣声中醒来,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床轻软的锦被。她微微一怔,昨夜朦胧中那笨拙的盖被动作,竟不是梦境?
目光转向床榻,萧彻已经醒了,正靠坐在床头,那只恢复了些许知觉的右手,缓慢而艰难地尝试着握紧、松开,再握紧。每一次动作都伴随着剧烈的颤抖和汗水,但他眼中的专注和执拗,却如同燃烧的火焰,不曾熄灭分毫。
听到动静,他转过头,浑浊的右眼落在沈知微身上,眼神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柔和,随即又恢复了一贯的锐利。他指了指门外,又做了一个“听”的手势——有人来了。
果然,片刻后,门外响起了春桃小心翼翼的通报:“王妃,柳姑娘来探望王爷了。”
沈知微眼神一冷。柳如瑶,来得真快。她迅速整理好衣衫,将昨夜从药市带回的药材藏入暗格,又检查了一遍萧彻的状态——他立刻会意,闭上眼睛,做出一副昏沉无力的模样,连呼吸都刻意放得轻浅。
“请柳姑娘进来。”沈知微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听不出丝毫异样。
门开了,柳如瑶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今日她穿了一身藕荷色绣白玉兰的襦裙,外罩月白色轻纱褙子,发髻上只簪了一支素银簪子,打扮得格外素雅低调,却更衬得那张巴掌大的小脸楚楚动人。她身后跟着张妈妈,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食盒。
“姐姐。”柳如瑶盈盈一拜,声音轻柔似水,“听闻王爷昨夜服药后昏睡不醒,妾身实在忧心如焚,特来看看。”她抬起那双含情带怯的杏眼,目光越过沈知微,哀哀戚戚地落在床上“昏睡”的萧彻身上,眼圈瞬间就红了,“王爷……可好些了?”
沈知微不动声色地挡在她和床榻之间,声音淡淡:“王爷需要静养,柳姑娘有心了。”
柳如瑶似乎没料到沈知微会如此直接地阻拦,眼中闪过一丝阴翳,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柔弱哀戚的模样:“姐姐,妾身知道王爷病重,心中实在……实在难安。”她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方绣着兰花的丝帕,轻轻拭了拭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这是妾身亲手熬的参汤,最是补气养元,求姐姐让妾身……喂王爷一口吧。”
她身后的张妈妈立刻上前一步,打开食盒,里面果然放着一盅热气腾腾的参汤,香气扑鼻。
沈知微的目光在那盅参汤上停留了一瞬,眼神微冷。参汤?谁知道里面掺了什么?忘忧散?还是更毒的东西?
“不必了。”她直接拒绝,声音不容置疑,“王爷的饮食用药,自有太医和本妃定夺。柳姑娘的好意,心领了。”
柳如瑶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手中的丝帕被攥得死紧。她眼中闪过一丝怨毒,但很快又化作盈盈泪光:“姐姐……为何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妾身对王爷一片赤诚,天地可鉴!姐姐初来乍到,不知王爷的喜好和体质,妾身只是想略尽绵力……”
“哦?”沈知微微微挑眉,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丝锐利,“柳姑娘对王爷的体质,倒是了解得很?”
柳如瑶被这突如其来的反问噎住了,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镇定下来,眼中甚至浮现出一丝得意:“姐姐有所不知,妾身与王爷……相识多年,王爷的饮食起居,妾身自然……”
“柳姑娘。”沈知微直接打断她,声音冷如冰霜,“本妃不管你和王爷从前有何渊源。如今,本妃是圣旨赐婚、八抬大轿抬进这镇北王府的正妃。王爷的饮食起居,自有本妃照料。柳姑娘若真为王爷着想,就该安守本分,不要来打扰王爷静养。”
这一番话,字字如刀,毫不留情地划清了界限,更点明了彼此的身份——她是正妃,柳如瑶再特殊,也不过是个没名没分的“姑娘”!
柳如瑶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那张柔美的小脸扭曲了一瞬,眼中翻涌起怨毒的暗流。她身后的张妈妈更是脸色铁青,几乎要冲上来理论。
就在这时,床上“昏睡”的萧彻突然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似乎被这番争执惊动了。柳如瑶的眼神立刻亮了起来,不顾沈知微的阻拦,快步走到床边,声音带着刻意的柔情和哽咽:“王爷!王爷您醒了?妾身是如瑶啊!您看看妾身……”
她伸手就要去握萧彻的手,却被沈知微一把拦住!
“柳姑娘!”沈知微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王爷需要静养!请你自重!”
柳如瑶被这声厉喝震得浑身一颤,眼中瞬间盈满了泪水,那模样,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她哀哀地看向萧彻,希望他能为自己“主持公道”,然而——
萧彻只是微微睁开浑浊的右眼,目光冷淡地扫过她梨花带雨的脸,随即又闭上了眼,甚至微微偏过头,一副不愿多看的模样。
这个细微的动作,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柳如瑶脸上!她的表情瞬间凝固,眼中的泪水都忘了落下,只剩下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丝深不见底的怨毒。
“王爷……您……”她的声音颤抖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尖锐,“您不认得如瑶了吗?我是阿瑶啊!您从前最疼爱的阿瑶啊!”
阿瑶!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沈知微耳边炸响!原来……柳如瑶就是萧彻梦魇中呼唤的那个“阿瑶”!就是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痛彻心扉的名字的主人!
沈知微的心头莫名一紧,但面上丝毫不显。她冷冷地看着柳如瑶那副哀怨欲绝的模样,又看了看床上无动于衷的萧彻,心中升起一丝疑惑——萧彻对柳如瑶的态度,为何如此冷淡?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
柳如瑶似乎也被萧彻的冷漠刺痛了,眼中的泪水终于滚落,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冒犯的愤怒和不敢置信。她猛地转向沈知微,声音带着尖锐的指控:“是你!你对王爷做了什么?!为何王爷不认得我了?!你给他吃了什么药?!”
沈知微眼神一冷:“柳姑娘慎言!王爷伤病初愈,神志尚不清醒,不记得些旧事也是正常。柳姑娘这般大呼小叫,是想惊扰王爷病情吗?”
“你!”柳如瑶气得浑身发抖,那张楚楚动人的脸此刻狰狞如恶鬼,“沈知微!你别得意!你以为凭你那点卑贱的医术,就能霸占王爷吗?!王爷心里的人是谁,全府上下谁不知道?!你不过是个替嫁的庶女,一个……”
“够了!”一声嘶哑却威严的低吼,猛地打断了柳如瑶歇斯底里的咆哮!
床上的萧彻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浑浊的右眼中燃烧着令人心惊的怒火!他那只能动的右手死死抓着床沿,枯瘦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整个人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微微颤抖!
“滚……出……去!”三个字,几乎是从他紧咬的齿缝里挤出来的,嘶哑破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浓重的厌恶!
柳如瑶如遭雷击,整个人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脸色惨白如纸!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萧彻……竟然叫她滚?!为了那个贱人?!
“王爷!您……您怎么能……”她的声音颤抖得不成调,眼中的泪水终于真实地滚落,但这一次,是真正的心碎和恐惧,“我是阿瑶啊!您最疼爱的阿瑶啊!您说过要娶我为妻的!您说过……”
萧彻的眼神越发冰冷,甚至带着一丝讥诮。他艰难地抬起那只枯槁的右手,指了指门口,又指了指自己的头,做了一个“混乱”的手势,然后闭上眼睛,再不看她一眼。
他在告诉所有人:他神志不清,不记得眼前这个歇斯底里的女人是谁。
柳如瑶彻底崩溃了!她猛地转向沈知微,眼中的怨毒几乎化为实质:“是你!一定是你对王爷下了药!你给他吃了什么?!我要告诉皇上!我要……”
“柳姑娘!”张妈妈眼看事情要闹大,慌忙上前拉住她,低声道,“慎言!王爷病中糊涂,咱们改日再来!”
柳如瑶被张妈妈强行拉走,临走前,她回头死死盯着沈知微,眼中的恨意如同淬了毒的匕首:“沈知微,咱们走着瞧!这镇北王府的女主人,只能是我!”
房门被狠狠摔上,震得窗棂嗡嗡作响。
室内恢复了寂静,只有萧彻粗重的喘息声回荡在空气中。他睁开眼,目光复杂地看向沈知微,似乎想解释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沈知微没有追问。她只是平静地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一条缝,让新鲜的空气驱散室内那股浓郁的兰麝幽香。然后,她回到床边,拿起温热的湿帕子,动作自然地为他擦拭额角的冷汗。
“药快好了。”她低声说,仿佛刚才那场闹剧从未发生,“喝了药,才能好得快些。”
萧彻怔怔地看着她沉静的侧脸,眼中的复杂情绪渐渐沉淀为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柔和。他那只枯槁的右手,极其艰难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抬起,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
力道很轻,却让沈知微的动作微微一顿。
四目相对。
无需言语。
一种无声的默契和信任,在这一刻,悄然生根。
窗外,阳光正好。
而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