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晨光透过窗棂,在新房内洒下斑驳的光影。沈知微早早醒来,轻手轻脚地为萧彻更换颈侧伤口的敷药。创面已经完全愈合,只留下一道狰狞的疤痕,如同一条蜈蚣,蜿蜒在他苍白的皮肤上。

萧彻已经醒了,正专注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晨光中,她低垂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密的阴影,鼻梁挺直如刀削,唇色因连日的劳累而略显苍白。一缕碎发从她鬓角滑落,垂在颊边,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不知为何,萧彻那只已经恢复了些许知觉的右手,突然有种想要替她拂开那缕碎发的冲动。但他克制住了,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感受着她指尖偶尔划过皮肤的微凉触感。

"伤口愈合得很好。"沈知微的声音打破了清晨的宁静,"再过几日,连药膏都不必用了。"

萧彻微微点头,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嗯"音——这是他最近才恢复的能力,虽然依旧嘶哑难辨,但已经能发出一些简单的音节了。

沈知微收起药盒,转身去准备早膳。萧彻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眼中的柔和渐渐被一抹深思取代。自从得知柳如瑶可能与北燕密使勾结的消息后,他脑海中那些破碎的记忆碎片开始慢慢拼凑——半年前那场蹊跷的伏击,那些突然出现的北燕精锐,还有……柳如瑶在他重伤前夜,亲手递给他的那杯"安神茶"。

一切都不是巧合。

他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锦被,眼中的寒意几乎要化为实质。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春桃刻意抬高的声音:

"王妃!柳姑娘听说王爷病情加重,特来探望!"

沈知微和萧彻交换了一个警惕的眼神。来得真快!看来李德全已经将昨日她"失踪"的消息告诉了柳如瑶。

"请柳姑娘稍候。"沈知微提高声音回应,同时迅速帮萧彻调整成"病重昏沉"的姿态——脸色苍白,呼吸微弱,嘴角甚至还抹了一点点蜂蜜调制的"血渍"。

确认一切无误后,她才拉开房门。柳如瑶一身素白站在门外,发间只簪了一朵小小的白花,看起来憔悴不堪,仿佛一夜未眠。她身后跟着张妈妈,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食盒。

"姐姐。"柳如瑶盈盈一拜,声音哽咽,"听闻王爷病情反复,妾身一夜难安,特来看看。"她抬起那双含泪的杏眼,目光越过沈知微,哀哀戚戚地落在床上的萧彻身上,"王爷……可好些了?"

沈知微侧身让开,声音淡淡:"王爷刚服了药,正在昏睡。柳姑娘有心了。"

柳如瑶缓步走到床前,看着萧彻"苍白虚弱"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但表面上却更加哀戚。她颤抖着伸出手,似乎想触碰萧彻的脸,却在半途被沈知微拦住。

"柳姑娘,王爷需要静养。"沈知微的声音不容置疑。

柳如瑶的眼泪瞬间滚落:"姐姐,我只是……只是太心疼王爷了。"她转向萧彻,声音带着刻意的柔情,"王爷,您听得见吗?我是阿瑶啊……您最疼爱的阿瑶啊……"

床上的萧彻毫无反应,只有微弱的呼吸显示他还活着。柳如瑶眼中的泪水更多了,但沈知微敏锐地注意到,那泪水背后藏着一丝放松——她在庆幸萧彻依旧"昏迷不醒"。

"姐姐,"柳如瑶突然转向沈知微,声音带着一丝诡异的轻柔,"王爷这般模样,姐姐一定很辛苦吧?不如……让妾身来分担一些?妾身对王爷的饮食喜好最是了解,或许能帮上忙。"

沈知微眼神微冷:"不必了。王爷的饮食用药,自有太医和本妃定夺。"

柳如瑶脸上的哀戚瞬间僵住,眼中闪过一丝怨毒,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姐姐何必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妾身只是……"

"柳姑娘,"沈知微直接打断她,"本妃昨日去大觉寺为王爷祈福,住持说王爷这是业障缠身,需得亲近之人诚心忏悔,方能化解。"她意有所指地看着柳如瑶,"不知柳姑娘可有什么……需要忏悔的?"

柳如瑶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手中的丝帕被攥得死紧。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姐姐说笑了。妾身对王爷一片赤诚,何来忏悔之说?"

"是吗?"沈知微意味深长地反问,目光如刀般锐利,"那北燕的密使,柳姑娘也不认识了?"

这句话如同一记惊雷,在室内炸响!柳如瑶的身体猛地一晃,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眼中的惊恐几乎要化为实质。

张妈妈见状,连忙上前扶住她,强笑道:"王妃娘娘这是从哪听来的谣言?柳姑娘深居简出,怎会认识什么北燕密使?"

沈知微不置可否,只是冷冷地看着柳如瑶:"本妃也只是随口一问。柳姑娘反应如此激烈,倒是令人费解。"

柳如瑶强自镇定,但颤抖的手指出卖了她内心的慌乱:"妾身……妾身只是被姐姐的话吓到了。北燕乃我大梁死敌,姐姐怎可开这种玩笑?"

"玩笑?"沈知微轻笑一声,"或许是本妃多心了。只是王爷半年前那场蹊跷的伏击,至今仍有诸多疑点。柳姑娘与王爷那般亲近,不知可有什么线索?"

柳如瑶的脸色越发难看,眼中的慌乱几乎掩饰不住。就在这时,床上的萧彻突然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适时地打破了这剑拔弩张的气氛。

"王爷!"柳如瑶如蒙大赦,立刻扑到床边,声音带着夸张的惊喜,"您醒了?您认得我吗?我是阿瑶啊!"

萧彻缓缓睁开浑浊的右眼,目光空洞地扫过柳如瑶那张假惺惺的脸,喉咙里发出几声模糊的"嗬嗬"声,随即又闭上了眼,仿佛用尽了全部力气。

柳如瑶不甘心地又唤了几声,萧彻却再无反应。她只得悻悻地直起身,强笑道:"王爷气色比昨日好些了。姐姐照料有功。"

沈知微不接话,只是冷冷地看着她。柳如瑶被这目光刺得浑身不自在,匆匆告辞:"既然王爷需要静养,妾身就不多打扰了。这参汤留给王爷补身子。"

她将食盒放在桌上,带着张妈妈匆匆离去。房门关上的瞬间,沈知微立刻将食盒拿到窗边,取出银针试探——针尖立刻泛起诡异的青黑色!

"有毒!"沈知微眼神冰冷,"而且是剧毒!"

萧彻已经睁开了眼,眼中的浑浊一扫而空,只剩下骇人的杀意。他艰难地抬起手,指了指食盒,又做了一个"倒掉"的手势。

沈知微会意,却摇了摇头:"不,这食盒留着,有大用。"

她小心地将参汤倒入一个小瓷瓶藏好,又将食盒原样摆回桌上。然后回到床边,低声道:"她慌了。我提到北燕密使时,她的反应已经说明一切。"

萧彻的眼神变得极其复杂,愤怒、痛苦、讥诮……最终沉淀为一种冰冷的决然。他指了指柳如瑶离去的方向,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最后握拳在胸前重重一顿——他在告诉沈知微,他已经彻底看清了柳如瑶的真面目。

沈知微轻轻握住他的手:"我们会让她付出代价。"

萧彻回握住她的手,力道很轻,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坚定。他深深地看进她的眼睛,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无法用言语表达。最终,他只是用那只恢复了些许知觉的手,在她掌心缓慢而郑重地写下:

"信……你……"

简单的两个字,却重若千钧。沈知微心头微颤,不知为何,眼眶竟有些发热。她迅速垂下眼帘,掩饰住那一瞬间的失态,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几日,王府表面平静,暗地里却暗流涌动。沈知微和萧彻继续演着"病重不治"的戏码,而赵云飞派来的三名影卫已经悄然潜入府中,暗中搜集证据,监视西苑的一举一动。

这日傍晚,沈知微正在小厨房熬药,秋菊匆匆跑来,脸色煞白:"王妃!不好了!西苑那边……柳姑娘她……她上吊了!"

"什么?"沈知微手中的药勺差点掉落,"死了吗?"

"没、没有。"秋菊喘着气道,"被张妈妈及时发现救了下来。现在西苑乱成一团,柳姑娘哭喊着说对不起王爷,要以死谢罪……"

沈知微眼神一冷。苦肉计!柳如瑶这是被逼急了,想用自尽来洗清嫌疑,同时博取同情。

"去告诉王爷一声,我去西苑看看。"她放下药勺,整了整衣襟,大步向西苑走去。

西苑内一片混乱。丫鬟婆子们慌作一团,有人哭喊,有人奔跑。主屋内,柳如瑶半卧在榻上,脖颈处一道刺目的勒痕,脸色苍白如纸,泪流满面。张妈妈跪在一旁,老泪纵横。

见沈知微进来,柳如瑶的哭声更加凄厉:"姐姐!让我死吧!我对不起王爷!对不起你啊!"

沈知微冷冷地看着她表演:"柳姑娘这是唱的哪一出?"

柳如瑶挣扎着坐起身,声音哽咽:"姐姐那日问起北燕密使……妾身回去后辗转难眠,想起一事……"她哭得梨花带雨,"半年前,妾身确实见过一个北燕商人,是来卖胭脂水粉的。妾身不知他是密使,更不知他与王爷的伤有关……若是早知道……妾身宁愿以死谢罪!"

好一个避重就轻的狡辩!沈知微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哦?那柳姑娘为何突然要自尽?"

"妾身……妾身怕姐姐和王爷误会……"柳如瑶哭得更加哀戚,"妾身对王爷一片真心,天地可鉴!若是因妾身无心之失害了王爷,妾身百死莫赎!"

她说着又要下榻磕头,被张妈妈死死拦住。主仆二人抱头痛哭,场面好不凄惨。

沈知微冷眼旁观,突然注意到柳如瑶的左手腕上,有一道新鲜的伤痕——不是上吊留下的勒痕,而是一道细长的刀伤,像是被什么利器划过。

"柳姑娘手腕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她突然问道。

柳如瑶的哭声戛然而止,下意识地捂住手腕,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这、这是妾身方才挣扎时不小心划到的……"

沈知微不再多言,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柳姑娘好生休息吧。王爷病重,受不得这些刺激。若再有下次……"她顿了顿,声音冰冷,"本妃会如实禀告皇上。"

离开西苑,沈知微立刻找到潜伏在暗处的影卫之一,低声吩咐:"盯紧柳如瑶,特别是她的左手腕。我怀疑她在用血书传信。"

影卫领命而去。沈知微回到新房,将西苑的情况告知萧彻。萧彻的眼神变得极其锐利,他指了指自己的手腕,又指了指窗外西苑的方向,眼中杀意凛然。

"别急。"沈知微轻声道,"若她真在传信,我们正好顺藤摸瓜,揪出背后的北燕密使。"

萧彻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点了点头。他艰难地抬起手,在她掌心写下:

"小……心……"

沈知微握住他的手:"我会的。"

夜深人静,沈知微靠在窗边的贵妃榻上浅眠。突然,一阵极其轻微的"嗒嗒"声从窗外传来,像是石子敲击窗棂的声音。

她立刻警醒,悄无声息地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一条缝。窗外,一名影卫无声地递进一张小纸条,随即消失在夜色中。

沈知微展开纸条,借着微弱的月光阅读上面的字迹:

"柳以血书于丝帕,交张妈妈送出。属下已调换,原帕在此。"

纸条下还包着一方雪白的丝帕,上面用鲜血写着几行小字:

"事急,萧疑,速除。三日后子时,开西角门。"

沈知微心头一震。柳如瑶果然在传信!而且是要对萧彻下杀手!她迅速将丝帕收好,回到床边轻轻唤醒萧彻。

萧彻看完血书,眼中的杀意几乎要化为实质。他指了指"三日后子时",又指了指自己,最后做了一个"杀"的手势——他要亲自会会这个北燕密使!

沈知微犹豫了一下,最终点头同意。她知道,对萧彻而言,这不仅是为了报仇,更是为了重拾一个将军的尊严。

"但你必须答应我,不可逞强。"她严肃地看着萧彻,"你的身体才刚刚好转,若有任何不适,立刻撤退。"

萧彻深深地看进她的眼睛,缓缓点头。他那只已经恢复了不少知觉的右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指,力道温柔却坚定。

一种无声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流淌。窗外,月光如水,静静地洒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仿佛某种无声的见证。

三日后的子时,将是一场生死较量。

而这一次,猎人与猎物的角色,终将互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