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逍的鞋底在楼梯上蹭出“沙沙”的响,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虚浮得发慌。他摸出手机,想打开手电筒,屏幕亮起的瞬间,却先照到了自己的脸——苍白,汗湿,嘴唇抿得紧紧的,眼里还留着龙影撞碑时的惊惶。
手腕上的青黑色印记在屏幕光下泛着冷光,像块嵌在皮肤里的墨玉。他下意识地用袖子盖住,指尖触到印记时,那阵麻痒又冒了出来,比在巷口时更清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皮肤底下轻轻拱动。
“别他妈胡思乱想。”他咬着牙骂了句,点开手电筒。
光柱刺破黑暗,照在前方的台阶上。
他这才看清,楼梯的水泥缝里,也渗出了那种黑乎乎的水,和阴巷石板缝里的一模一样,黏糊糊的,顺着台阶的坡度往下淌,在转角处积成一小滩,泛着层诡异的油光。
这水怎么会跑到楼道里来?
李逍的心跳漏了一拍。他住这栋楼快十年了,老归老,却从没见过这种脏水。更何况,阴街离小区隔着两条马路,就算雨再大,也不可能把巷子里的水“带”到这儿来。
除非……有什么东西跟着他回来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后颈突然一凉。
不是风,是那种被人用冰冷的指尖轻轻扫过的触感。
李逍猛地回头,手电筒的光柱在楼道里扫了一圈。
空的。
身后只有蜿蜒向上的楼梯,和楼梯扶手上挂着的、谁家晒的旧拖把,布条湿漉漉地垂着,像条没精打采的蛇。
“没人……肯定是幻觉……”他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的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
可那股凉意没散,反而顺着后颈往下爬,钻进衣领里,凉得他打了个哆嗦。他不敢再停留,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往上爬,三楼,四楼,五楼……家门口的防盗门越来越近,门把手上挂着的红灯笼(他妈去年过年挂的,一直没摘)在风里轻轻晃,影子投在墙上,像个歪歪扭扭的人。
他掏出钥匙,手抖得厉害,捅了三次才把钥匙插进锁孔。
“咔哒”一声,门开了。
客厅里没开灯,只有阳台透进来的一点路灯光,在地板上投出块长方形的亮斑。他妈应该睡了,主卧里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李逍踮着脚换鞋,尽量不发出声音。他把湿漉漉的书包往沙发上一扔,刚想往自己房间走,手腕突然又是一阵麻痒。
这次不是轻微的拱动,是像被什么东西狠狠蛰了一下,又麻又疼,带着股灼热感,顺着血管往心脏窜。
他疼得“嘶”了一声,下意识地抬起手,借着阳台的光看向手腕。
青黑色的印记变了。
刚才还是片静态的“龙鳞”,现在竟像活了过来,边缘的锯齿在微微颤动,纹路里渗出些极细的红光,像血丝一样,在青黑色的底色上慢慢游走。
这变化太诡异了。
李逍慌了,转身就往卫生间跑。他拧开水龙头,用冷水冲着手腕,想把那股灼热感冲掉。可水流碰到印记时,竟像被什么东西挡住了,顺着皮肤滑开,根本打不湿那片青黑色的皮肤。
他抓起肥皂,使劲往印记上搓,搓得皮肤发红发烫,印记却纹丝不动,反而越来越清晰,连鳞片的纹路都看得一清二楚。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睛里全是惊恐。
就在这时,放在洗手台上的手机突然亮了。
屏幕亮得刺眼,在黑暗的卫生间里,像只突然睁开的眼睛。
李逍吓了一跳,差点把手机碰掉。他捡起手机,解锁屏幕——不是消息,也不是电话,是相册里多了一张照片。
就是刚才在炒粉摊前,老头扔还给他时,屏幕上显示的那张“空巷照”。
照片是用后置摄像头拍的,角度有点歪,应该是他在阴巷里狂奔时,不小心按到了快门。画面里,阴巷被雨水笼罩,青石板路泛着湿光,两侧的老楼黑沉沉的,确实空无一人,只有巷尾的老槐树影影绰绰,像个蹲在那里的巨人。
“没什么……就是张破照片……”他安慰自己,手指却不由自主地放大了照片。
放大一倍,两倍,三倍……画面开始模糊,像素块像马赛克一样散开。
李逍的心跳越来越快,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这张照片不对劲。
就在他放大到五倍时,照片的右下角,靠近老槐树的地方,出现了一个模糊的红点。
他的呼吸猛地停住了。
手指继续放大,红点越来越清晰——是一个人影。
一个穿红衣的人影。
那人影站在老槐树的阴影里,只露出小半个人身,看不清脸,只能看出是个女人的轮廓,长发披在肩上,好像还在微微晃动。她的姿势很奇怪,不是站着,而是微微前倾,像是在……盯着镜头?
盯着拍照的人?
也就是……盯着他?
李逍的手指僵在屏幕上,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瞬间传遍全身,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明明记得,当时巷子里除了他,根本没有别人!
炒粉摊的老头,寿衣店的老太太,还有平时偶尔碰到的夜归人……都不在那个位置!
这个红衣人影是从哪来的?
他猛地抬头看向卫生间的窗户。窗户正对着小区的后巷,巷子里空无一人,只有路灯的光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晃。可他总觉得,窗户外面,有双眼睛在看着他,和照片里那个红衣人影的“视线”一模一样。
手机屏幕突然闪了一下。
不是电量不足的闪,是像接触不良一样,黑了半秒,又亮了起来。再看那张照片,右下角的红衣人影不见了。
像是从未出现过。
李逍使劲眨了眨眼,又放大了看,反复确认了几遍,照片里确实空荡荡的,只有老槐树的影子。
“是我看错了?”他喃喃自语,后背却已经被冷汗湿透了。
不可能。
刚才看得清清楚楚,那个红衣人影,那个姿势,绝不会错。
难道是……照片出了问题?或者是手机进水,屏幕花了?
他退出相册,又重新点开,翻到那张照片,再次放大——还是没有。
就像一场幻觉。
可手腕上的灼热感还在,青黑色印记里的“血丝”还在游走,提醒着他,今晚发生的一切,都不是幻觉。
李逍关掉手机,扔在洗手台上,双手撑着洗手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镜子里的少年,脸色苍白,嘴唇干裂,额前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眼神里的惊惶藏不住。他的左手手腕上,青黑色的龙鳞印记格外醒目,像个烙印,烫在皮肤上,也烫在心里。
“龙影……镇魂碑……红衣人影……”
这三个词在他脑子里盘旋,搅得他心烦意乱。他想起老头的话——“龙气泄了,今晚收不住了”。
收不住什么?
收不住这个红衣人影吗?
他不敢再想下去,抓起手机,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卫生间。
回到房间,他反锁上门,又把书桌推过去,抵在门后,才稍微松了口气。房间里一片漆黑,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一点光都透不进来。他摸黑爬上床,用被子蒙住头,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窗外的雨声小了些,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敲在玻璃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很有规律,却让人心烦。
他闭上眼睛,想睡觉,可脑子里全是龙影撞碑的巨响,红衣人影的轮廓,还有手腕上那个诡异的印记。
不知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地快要睡着时,门外传来了“咚”的一声。
很轻,像是有人用指关节,轻轻敲了一下门。
李逍瞬间清醒了。
心脏“咚咚”狂跳,他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听。
“咚……”
又一声。
还是很轻,很有节奏,像是在试探。
他的房间在主卧隔壁,平时这个点,他妈早就睡熟了,不可能敲门。更何况,敲门声是从……门外传来的?
是客厅那个方向?
李逍攥紧了拳头,手心全是冷汗。他慢慢从被子里探出头,看向紧闭的房门。门缝底下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谁……谁啊?”他的声音有点发颤,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门外没有回应。
敲门声也停了。
寂静再次笼罩了房间,只有窗外的雨声还在继续。
“是听错了吧……”他松了口气,可能是自己太紧张,把雨声当成了敲门声。
可刚过了半分钟,敲门声又响了。
这次不是轻敲,而是“笃笃笃”三下,力道比刚才重了些,像是用指关节在敲。
而且,敲的不是他的房门。
是……客厅的大门?
有人在开他家的门?
李逍的头皮一下子炸了。这个点,谁会来敲门?
小偷?不可能这么大胆,还敢敲门。
亲戚?更不可能,谁家亲戚半夜三点来串门。
难道是……
他不敢再想下去,抓起枕边的台灯,紧紧握在手里。这是房间里唯一能当武器的东西。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后,耳朵贴在冰冷的门板上,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客厅里很静,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过了几秒,他听见了“咔哒”一声。
很轻,像是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
接着,是门轴转动的“吱呀”声。
门……被打开了。
李逍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握着台灯的手因为用力而发白。他能想象出,一个黑影站在玄关,正慢慢走进客厅。
是谁?
炒粉摊的老头?
巷子里的红衣人影?
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他死死盯着门缝,大气都不敢喘。
客厅里没有脚步声,也没有说话声,只有一种很轻微的“沙沙”声,像是有人拖着湿漉漉的裙摆,在地板上慢慢移动。
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停在了他的房门外。
李逍的后背紧紧贴在门板上,能感觉到门板传来的、轻微的震动。
外面的“东西”,就站在门外。
他甚至能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潮湿的腥气,和阴巷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时间仿佛凝固了。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就在李逍快要忍不住,想大喊出声时,门外传来了一阵极轻的、极细的声音。
像是女人的低语,又像是丝绸摩擦的声,断断续续的,听不清在说什么。
但李逍听懂了。
那声音像根针,直接扎进他的脑子里,带着一股冰冷的寒意,重复着两个字:
“……替我……替我……”
李逍的瞳孔猛地收缩。
替她什么?
替她……死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门外的“沙沙”声又响了起来,慢慢朝着主卧的方向移动。
主卧里,他妈还在睡觉。
“不要!”李逍几乎是脱口而出。
他想也没想,猛地拉开门栓,推开抵在门后的书桌,一把拉开了房门!
客厅里一片漆黑,只有阳台透进来的一点光,勾勒出一个模糊的红色轮廓。
那个红衣人影,正站在主卧的门口,背对着他。
长发,红衣,湿漉漉的裙摆拖在地板上,留下一道黑乎乎的水痕。
听到开门声,她慢慢转过身来。
李逍看清了她的脸。
没有眼睛,没有鼻子,只有一张惨白的、模糊的脸,像是被水泡得发涨,皮肤下隐约能看见青色的血管。她的嘴微微张着,黑洞洞的,刚才的低语声,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啊——!”李逍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尖叫,举起台灯就冲了过去。
红衣人影似乎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撞在了主卧的门板上。
就在这时,李逍的左手手腕突然爆发出一阵灼热的剧痛!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疼,像是有团火在皮肤底下炸开!他低头一看,手腕上的青黑色印记发出了刺眼的青光,龙鳞的纹路清晰无比,像是活了过来,散发出一股强大的、无法形容的气息。
红衣人影被这青光一照,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身体像被烧到一样,冒出阵阵黑烟,踉跄着后退,撞破阳台的玻璃,跌了出去!
“哗啦——”玻璃碎片散落一地。
李逍追到阳台,往下一看——
楼下空荡荡的,只有湿漉漉的地面和路灯的光。
那个红衣人影,不见了。
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阳台的玻璃碎了一地,还有地板上那道黑乎乎的水痕,提醒着他,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
手腕上的灼热感慢慢退去,青黑色的印记恢复了平静,只是比之前更清晰了些。
主卧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他妈穿着睡衣,睡眼惺忪地走出来,看到客厅里的狼藉,还有站在阳台上、惊魂未定的李逍,愣住了:“小逍?咋了?玻璃咋碎了?”
李逍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看着手腕上的青黑色印记,又看了看楼下空荡荡的后巷,脑子里一片混乱。
龙影,镇魂碑,红衣厉鬼,还有手腕上这个诡异的印记……
他知道,从今晚开始,他的人生,再也回不去了。
阴街的雨停了,但属于他的“雨夜”,才刚刚开始。
而在城市的某个角落,炒粉摊的老头收起了摊子,抬头看了看李逍家的方向,摇了摇头,低声道:“龙气初显,厉鬼缠身……这小子,怕是要走老路了啊……”
他扛起摊子,慢悠悠地走进了黎明前的黑暗里,背影很快消失在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