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没亮透时,李逍被玻璃碎裂的声音惊醒了。
不是阳台那扇——他盯着天花板,听见“咔啦”一声轻响,像是从客厅传来的。翻身摸手机,屏幕亮着4:57,距离闹钟响还有半小时。窗外的雨彻底停了,风卷着梧桐叶扫过窗沿,发出“沙沙”的响,倒比昨晚的暴雨更让人安心些。
他没敢立刻下床。
昨晚的记忆像团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堵在胸口——红衣女鬼的脸,门板上的黑影,还有手腕上那阵灼热的剧痛。尤其是最后那句“替我”,像根生锈的针,扎在脑子里,一动就疼。
“小逍?醒了没?”他妈在客厅喊,声音带着点哭腔,“你爸……你爸说玻璃碎了得赔物业钱……”
李逍这才想起阳台的狼藉,慌忙爬起来。穿衣服时,指尖蹭过左手手腕,那片青黑色的印记安安静静地趴在皮肤上,纹路清晰,却没再发烫,像块褪了色的刺青。他试着用指甲刮了刮,触感和普通皮肤没两样,只是颜色深得诡异。
推开门,客厅里亮着灯。他妈正蹲在地上捡玻璃碎片,眼眶红红的;他爸站在阳台,背对着他打电话,语气烦躁:“……什么叫钢化玻璃得赔三百?那破窗户都用了十年了……行行行,我赔,我赔还不行吗……”
地板上的黑水印不见了。
李逍的目光扫过客厅,从玄关到主卧门口,干干净净的,连点潮湿的痕迹都没有,仿佛昨晚那道跟着红衣女鬼的水痕,只是他的幻觉。
“醒了?”他爸挂了电话,转过身瞪他,“昨晚咋回事?你跟谁打架了?还是偷摸带同学回家了?”
“我没有。”李逍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总不能说,昨晚有个没脸的红衣女鬼闯进家,想害他妈,被他手腕上的“龙鳞胎记”吓跑了吧?
“那玻璃自己碎的?”他爸显然不信,嗓门拔高了些,“李逍我告诉你,你要是敢跟社会上那些人混……”
“行了!”他妈打断他爸,把一捧玻璃碎片倒进垃圾桶,“孩子昨晚肯定是吓坏了,你看他脸色白的。再说了,这老楼本来就邪乎,前阵子四楼张婶家的镜子,不也半夜自己裂了吗?”
他爸哼了一声,没再说话,转身去拿扫帚。
李逍松了口气,却更觉得不对劲。
黑水印怎么会凭空消失?他妈虽然迷信,平时却最忌讳说“邪乎”,今天怎么突然帮他圆谎?
他看向他妈,发现她的脖子上,多了一圈淡淡的红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勒过,只是颜色很浅,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妈,你脖子咋了?”李逍指着她的脖子。
他妈下意识地摸了摸,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哦,可能是睡觉压着了。老了,皮肤松了,随便压一下就红。”她说着,把衣领往上拉了拉,遮住了红痕。
李逍没再追问。
他知道,他妈在撒谎。
那道红痕,和昨晚红衣女鬼脚踝上的勒痕,太像了。
早饭吃得沉默。他妈不停地往他碗里夹鸡蛋,说“补补胆”;他爸扒着粥,时不时瞪他一眼,像是还在生闷气。李逍没胃口,扒拉了几口饭,就背着书包出门了。
走到楼下,他特意看了眼阳台的位置。碎玻璃已经被清理干净,他爸临时找了块木板钉在窗框上,挡住了风。楼下的地面湿漉漉的,却没有任何脚印,更没有红衣女鬼摔下来的痕迹。
仿佛昨晚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真的只是一场噩梦。
可手腕上的青黑色印记,还有他妈脖子上的红痕,都在提醒他——那不是梦。
路过小区后巷时,李逍的脚步顿了顿。
巷子里空荡荡的,只有几个垃圾桶歪歪扭扭地立着,散发着馊味。昨晚红衣女鬼就是从这里消失的,他盯着巷子深处的黑暗看了几秒,心里发毛,快步离开了。
走到阴街街口时,天已经亮透了。
雨过天晴,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给青灰色的老楼镀上了一层金边。巷子里的积水还没退去,倒映着两侧斑驳的墙皮,像幅歪歪扭扭的画。炒粉摊已经收了,只有地上留着个油腻的圆圈,证明这里昨晚有人来过。
镇魂碑立在巷口,碑身湿漉漉的,朱砂符文还是那种沉沉的暗红色,看着和平时没两样。
李逍的心跳莫名快了起来。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进了巷子。
脚刚踩进巷口的青石板,左手手腕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麻痒。
比昨晚在楼道里的感觉更清晰,像是有只小虫子在皮肤下游走,顺着血管往上爬。他低头一看,青黑色的印记微微发亮,边缘的锯齿状纹路像是在轻轻颤动。
与此同时,巷子里的景象变了。
不是物理上的变化,而是……他的“视线”变了。
原本空无一人的巷子里,多了几个模糊的影子。
一个穿蓝布衫的老头,背着手,慢悠悠地走在墙根下,他的脚不沾地,离地半寸,影子是透明的,能透过他看到对面的墙——是昨晚炒粉摊的老头?可他明明已经收摊走了。
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蹲在寿衣店门口,拿着根树枝在地上画圈,画的却不是小孩的涂鸦,而是些歪歪扭扭的符号,和镇魂碑上的符文有几分相似。她抬起头冲李逍笑,嘴里缺了颗门牙,笑容却让他莫名发冷。
最让他毛骨悚然的是,这些“影子”,对彼此视若无睹,也对偶尔路过的、真正的行人视若无睹。
路过的行人脚步匆匆,有的打着电话,有的低头看手机,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墙根下的老头,或者寿衣店门口的小女孩。
就像……他们根本看不见。
“怎么回事……”李逍喃喃自语,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没睡醒。
可再睁开眼,那些影子还在。
穿蓝布衫的老头走到镇魂碑前,停下脚步,对着碑身作了个揖,然后慢慢变淡,消失了。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跑进寿衣店,推门的瞬间,也化作了一缕青烟。
李逍的心脏狂跳起来。
他想起昨晚炒粉摊老头的话——“龙气泄了”,想起王婆香烛铺的传说,想起那些关于“阴阳眼”的鬼故事。
难道……他能看见那些“不干净的”东西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手腕上的麻痒突然变成了灼热,比昨晚在客厅时更甚!他疼得“嘶”了一声,下意识地捂住手腕,抬头往前看。
巷口,青藤市一中的校门口,熙熙攘攘全是学生。
而在学校对面的老槐树下,站着一个穿红衣的女人。
长发,红衣,裙摆湿漉漉的,贴在腿上。
是她!
昨晚闯进他家的红衣女鬼!
李逍的瞳孔猛地收缩,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
女鬼没有看他,她的脸还是模糊的,没有五官,却能感觉到她的“视线”落在校门口的学生身上,慢慢地扫过,像是在挑选什么。她的目光停在一个背着书包、蹦蹦跳跳的小男孩身上(大概是一年级的小学生),身体微微前倾,像是要走过去。
小男孩的妈妈牵着他的手,正低头叮嘱着什么,对近在咫尺的红衣女鬼毫无察觉。
“别碰他!”李逍几乎是脱口而出,想也没想就冲了过去。
他的举动引来了周围学生的侧目,有人奇怪地看着他,有人低声议论“这人咋了”。李逍没空管这些,他的眼里只有那个红衣女鬼,和那个一无所知的小男孩。
离女鬼还有几步远时,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慢慢转过身来。
这一次,李逍看清了她的脚踝。
不是昨晚那种模糊的红痕,而是一道深深的、外翻的伤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勒出来的,黑红色的血顺着脚踝往下淌,滴在地上,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仿佛那些血是“假的”。
她没有五官的脸上,似乎“转向”了李逍的方向,一股冰冷的、带着怨气的气息扑面而来。
李逍的脚步顿住了。
他想冲上去,想大喊,想把小男孩拉开,身体却像被钉住了一样,动弹不得。手腕上的灼热感越来越强,青黑色的印记亮得刺眼,他甚至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印记里“苏醒”,正和女鬼的怨气对抗。
“你……”李逍的声音发颤,“你想干什么?”
女鬼没有回答。
她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像被风吹散的烟,一点点变淡。在彻底消失前,李逍仿佛听到了一声极轻的、带着怨毒的低语,直接钻进他的脑子里:
“……替我……很快……”
话音落,红衣女鬼彻底消失了。
老槐树下空荡荡的,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李逍猛地回过神,慌忙看向校门口,小男孩已经被妈妈牵进了学校,安然无恙。
周围的学生还在议论,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同学,你没事吧?刚才对着树喊啥呢?”
“没……没事。”李逍低下头,快步走进了学校。
早读课上,李逍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他趴在桌子上,盯着左手手腕。青黑色的印记已经恢复了平静,不烫也不痒,像块普通的胎记。可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他能看见鬼了。
那个红衣女鬼,盯上了校门口的小学生,想找“替身”。
而他,似乎成了她的“目标”。
“替我……”这两个字在他脑子里反复回响,像魔咒一样。
替她什么?
替她死吗?
还是替她完成什么未了的心愿?
他想起女鬼脚踝上的勒痕,想起她湿漉漉的裙摆,突然有了个猜测——她是不是……被人害死的?
被人勒死,然后扔进了水里?
这个猜测让他心里一寒。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的怨气该有多深?
“喂,李逍,发什么呆呢?”同桌张磊用胳膊肘碰了碰他,“下节课体育课,老师说要测八百米,你昨晚没睡好?脸色这么差。”
李逍抬起头,张磊正一脸担忧地看着他。他这才发现,班里好多同学都在看他,眼神里带着好奇和疑惑。
“没事,可能有点感冒。”他敷衍道。
“感冒?我看你是中邪了吧。”张磊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昨晚我听我妈说,阴街那边出事了,有人看到‘龙影’了,还说什么‘镇魂碑’亮了,邪乎得很。”
李逍的心脏猛地一跳:“你听谁说的?”
“我妈呗,她跟巷口王婆关系好,王婆说的。”张磊咂咂嘴,“王婆还说,昨晚阴街的‘东西’都跑出来了,让我们最近别往那边走。”
王婆?
李逍想起了那个开香烛铺的老太太。
王婆香烛铺就在阴街中间,门面不大,门口总摆着些纸人纸马,还有成串的纸钱,看着阴森森的。他平时路过都绕着走,从没进去过。
张磊说王婆知道昨晚的事?还知道龙影?
她是不是……也“懂行”?
一个念头在他脑子里冒出来:去找王婆问问。
也许,她能知道红衣女鬼的来历,能知道手腕上这个印记的秘密,能知道……该怎么对付这一切。
课间操时,李逍假装肚子疼,请假留在了教室。
他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翻来覆去地想。
去找王婆,会不会有危险?
王婆会不会也是“那种东西”?
可不去问,他心里的疑团解不开,那个红衣女鬼还在暗处盯着,他迟早会出事,甚至可能连累身边的人——就像昨晚的妈妈,还有今天的小男孩。
“去!”李逍攥紧了拳头。
不管王婆是什么人,不管有多危险,他都得去试试。
放学铃声一响,李逍抓起书包就往阴街跑。
他没走校门口的大路,而是绕到了学校后面的小巷,抄近路往阴街赶。他想赶在天黑前找到王婆,白天总比晚上“安全”些。
再次走进阴街时,天还没黑透。
夕阳的光透过老楼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巷子里很安静,没有学生,也没有多少行人,只有几家店铺开着门,门口的灯笼没亮,显得有些萧条。
王婆香烛铺的门开着。
门面不大,里面摆满了各种香烛、纸钱、纸人纸马,还有些看不出名堂的符咒和法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檀香和纸灰混合的味道。一个老太太坐在门口的竹椅上,眯着眼睛晒太阳,手里拿着个银镯子,不停地摩挲着。
她应该就是王婆。
头发花白,梳成一个髻,用一根红木簪子别着,脸上布满了皱纹,却精神矍铄,眼睛虽然眯着,却透着股精明。她穿着件深蓝色的对襟褂子,手腕上的银镯子很粗,在夕阳下泛着光。
李逍站在铺子门口,犹豫了半天,还是走了过去。
“王……王婆?”
王婆慢慢睁开眼睛。
她的眼睛很亮,不像普通老人那样浑浊,黑白分明,落在李逍的脸上,又很快移到他的左手手腕上,眼神微微一凝。
“小娃子,”王婆的声音沙哑,却很有穿透力,“找我有事?”
李逍的心怦怦直跳,他把左手手腕往前伸了伸,露出那个青黑色的印记:“王婆,您看……您知道这是什么吗?”
王婆的目光在印记上停留了几秒,又看了看李逍的脸,突然笑了。她的笑容很奇怪,不像慈祥,也不像恶意,只是带着点了然:“龙煞印……没想到,这辈子还能见到这东西。”
“龙煞印?”李逍愣了一下,“这到底是什么?”
“就是你手腕上这东西。”王婆放下银镯子,指了指他的手腕,“被龙影开了灵窍,引了龙气,才能长出这印子。有了它,阴阳眼就开了,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
李逍的心脏狂跳起来:“您……您知道龙影?知道这印子?”
“知道。”王婆点点头,站起身,拄着一根雕花拐杖,“进来吧,外头不是说话的地方。”
李逍跟着王婆走进香烛铺。
铺子里比外面暗多了,只有一盏昏黄的灯泡亮着,照在堆积如山的纸人纸马上,那些纸人的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诡异。王婆走到铺子最里面,掀开一块挂着的黑布,露出后面一扇小门:“进来。”
小门后面是个小院子,院子里种着几株艾草,墙角堆着些晒干的桃木枝,散发着淡淡的清香。院子中间摆着一张石桌,两把石凳。
“坐吧。”王婆指了指石凳。
李逍坐下,手心全是汗。
“王婆,”他急切地问,“您能告诉我,这龙煞印到底是怎么回事吗?昨晚那个龙影,还有……还有一个穿红衣的女鬼,她总缠着我,说要找替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婆没急着回答,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些晒干的艾草,她拿起一点,放在石桌上,用打火机点燃。艾草“滋滋”地烧着,冒出一股青烟,烟味很浓,却让人莫名地安心。
“你先别急,听我慢慢说。”王婆的声音很平静,“这阴街,是青藤市的‘阴脉’,阴阳两界的气在这里交汇,容易聚阴,也容易招邪。街口的镇魂碑,就是用来镇住这股阴气的,免得‘东西’跑出去害人。”
李逍点点头,这些他以前听大人说过。
“昨晚的龙影,”王婆顿了顿,眼神变得有些复杂,“是‘祖龙残魂’,被困在阴街下面很多年了。昨晚它撞碑,是想冲出去,却被镇魂碑的符文伤了,龙气泄了,才掉了片鳞,落到你身上,给你印了这龙煞印。”
“祖龙残魂?”李逍愣住了,“龙……真的存在?”
“信则有,不信则无。”王婆淡淡道,“但对你来说,它是真的。龙煞印是好东西,能驱邪避鬼,只是你现在还不会用,所以才会被那红衣女鬼缠上。”
“那女鬼到底是谁?她为什么缠着我?”
王婆叹了口气:“那女鬼,是‘枉死鬼’,死得冤,怨气重,不能轮回,只能在阳间游荡,靠找替身才能解脱。她死的时候穿的红衣,怨气更重,最难缠。”
“她为什么偏偏找我?”
“因为你身上有龙气。”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