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的“救我”二字消失时,李逍听见了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
不是冷的,是吓的。
他退到床边,后背紧紧贴住床板,眼睛死死盯着那面墙。墙面上湿漉漉的,像刚被雨水淋过,可他知道,那不是雨水,是红衣女鬼身上的“东西”——是她的怨气,她的执念,甚至可能是她临死前的血。
“救我……”
这两个字在他脑子里盘旋,和女鬼掐着他脖子时说的“替我死”重叠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回响。
她到底想干什么?
是真的在求救,还是又一种蛊惑?
李逍不敢深想。他抓起床上的外套,胡乱套在身上,又把王婆给的桃木牌塞进衣领,紧紧攥着。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个房间,离开这个家。
这里太危险了。
不仅是他,还有爸妈。女鬼已经威胁过要伤害他妈,他不能再留在这,坐以待毙。
他轻手轻脚地拉开房门,客厅里一片漆黑,爸妈的房间静悄悄的,应该还没醒。他屏住呼吸,踮着脚走到玄关,抓起书包,打开门,像逃一样冲了出去。
凌晨三点的楼道,比昨晚更黑,更静。
声控灯依旧没亮,李逍摸着黑往下跑,鞋底蹭过台阶的声音在空荡的楼道里被无限放大,像有人在身后跟着他,一步一步,不紧不慢。
他不敢回头,只能拼命跑。跑到二楼时,脚下突然踢到了什么东西,软软的,像是……头发?
李逍的心脏猛地一跳,手电筒的光柱往下扫——
是一绺湿漉漉的长发,缠在楼梯扶手上,黑得发亮,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是红衣女鬼的头发!
她果然还在!
“啊——!”李逍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手脚并用地冲下楼梯,连滚带爬地冲出单元楼。
外面的天还是黑的,只有几颗星星挂在天边,惨白的光洒在空无一人的马路上。风卷着落叶滚过路面,发出“沙沙”的响,像有人在低声说话。
李逍站在路边,不知道该往哪去。
回家?不敢。去学校?太早了,校门都没开。去找王婆?香烛铺这个点肯定关着门。
他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街道,最后落在了阴街的方向。
阴街的灯笼还亮着,昏黄的光在黑暗中连成一串,像一条蛰伏的蛇。巷尾那座破落的三清观,屋顶隐约能看见一点轮廓,像个蹲在那里的老人。
三清观。
李逍只去过一次。去年学校组织写“家乡的老建筑”,他跟着张磊去拍过照片。那是座比香烛铺还破的小观,院墙塌了一半,门口挂着块掉漆的木牌,上面写着“算命”两个字,旁边还有行小字“兼做法事”。观里只有一个老道,听王婆说叫清风道长,整天神神叨叨的,除了偶尔有人去算卦,平时很少有人光顾。
可现在,除了那里,他想不出别的地方可去。
“去看看吧。”他咬咬牙,攥紧手里的桃木牌,转身走进了阴街。
凌晨的阴街,比白天和夜晚都要诡异。
雨彻底停了,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土腥气,混合着淡淡的檀香(大概是从三清观飘来的)。两侧的老楼黑沉沉的,窗户里没有一点光,却总让人觉得,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盯着自己。
李逍的脚步声在巷子里回荡,格外清晰。他走得飞快,眼睛盯着巷尾的三清观,不敢看两侧的老楼。
手腕上的龙煞印没有发烫,也没有麻痒,安安静静的,像块普通的胎记。可这反而让李逍更不安——它越安静,越说明周围的“东西”可能很强,强到让龙煞印都不敢轻易“惊动”。
路过王婆香烛铺时,他看见铺门口的灯笼晃了一下。
不是风刮的,是像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灯笼绳“吱呀”响了一声。李逍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加快脚步,几乎是跑了过去。
离三清观越来越近。
那座破落的小观,院墙塌了个大口子,能直接看见里面的景象。院子里长满了杂草,墙角堆着些断了腿的香炉和缺了角的神像。正屋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一点昏黄的光,像只半睁的眼睛。
门口的“算命”招牌歪歪斜斜地挂着,被风吹得“吱呀”作响。
李逍站在院墙外,犹豫了。
进去吗?
里面的老道靠谱吗?
他听说过一些关于道士的传说,有的能捉鬼降妖,有的就是骗钱的神棍。这个清风道长,会是哪一种?
就在他犹豫不决时,手腕上的龙煞印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麻痒。
很轻,却很清晰。
紧接着,他听见三清观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人在翻东西。
“进不进?不进就滚。”一个沙哑的、带着点不耐烦的声音从观里传来,穿透虚掩的门,清晰地落在李逍耳朵里。
李逍吓了一跳,没想到里面的人早就发现他了。
他深吸一口气,咬了咬牙,从院墙的缺口钻了进去。
院子里的杂草快没过膝盖,踩上去“沙沙”作响。他走到正屋门口,犹豫了一下,轻轻推开了门。
“吱呀——”门轴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凌晨格外刺耳。
屋里很暗,只有一盏昏黄的油灯(不是电灯,是那种用灯芯和灯油的老式油灯)放在一张破旧的木桌上,照亮了不大的空间。
靠墙摆着三个落满灰尘的神像(应该是三清像,只是看不清面目),神像前的香案上,插着三根快燃尽的香,青烟袅袅。
屋子中间,站着一个老道。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道袍,道袍的袖口磨破了边,露出里面同样洗得发白的里衣。头发乱糟糟的,像个鸟窝,用一根木簪随意地挽着。脸上布满了皱纹,下巴上留着一撮山羊胡,也是乱糟糟的。
可他的眼睛,却异常锐利。
那双眼睛不大,却亮得惊人,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正一瞬不瞬地盯着李逍,仿佛能看穿他的五脏六腑,看穿他昨晚经历的一切。
老道手里拿着一把桃木剑,剑身已经有些磨损,却依旧泛着淡淡的红光。他的另一只手里,捏着一张黄色的符纸,正用桃木剑的剑尖挑着,像是在观察什么。
看到李逍进来,他既没惊讶,也没盘问,只是挑了挑眉,用那沙哑的声音说道:
“红衣枉死鬼,被龙气惊动了,缠上你了?”
李逍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怎么知道?
他怎么知道是红衣女鬼?怎么知道是龙气惊动的?怎么知道她缠上自己了?
“你……你怎么……”李逍的声音发颤,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老道嗤笑一声,把挑着符纸的桃木剑往桌上一放,转身走到香案前,拿起三炷香,用油灯点燃,插在香炉里。
“我怎么知道?”他慢悠悠地说,眼睛盯着香炉里的青烟,“这阴街的事,就没有我不知道的。昨晚龙影撞碑,龙气外泄,惊醒了不少‘老朋友’,其中就数那红衣女鬼最凶,怨气最重。她被龙气吸引,又被你的龙煞印‘勾’住,不缠你缠谁?”
他的话,和王婆说的大同小异,却更直接,更肯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您……您是清风道长?”李逍试探着问。
“除了我,这破观里还有第二个活人吗?”老道转过身,上下打量着他,目光最后落在他的左手手腕上,“龙煞印倒是长得周正,就是你这小子,阳气太弱,压不住它,才会被女鬼欺负。”
李逍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龙煞印,又抬头看向清风道长,眼里充满了急切和恳求:“道长,您能帮我吗?那女鬼太凶了,昨晚她掐我脖子,还说要伤害我妈,刚才我家里的墙上还渗出‘救我’两个字,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清风道长没急着回答。他走到屋子角落,拿起一个布满灰尘的蒲团,拍了拍上面的灰,扔给李逍:“坐。”
李逍接住蒲团,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坐下,手心全是汗。
“那女鬼,死了二十三年了。”清风道长突然开口,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死的时候,也就十八九岁,和你差不多大。”
李逍愣住了:“您……您知道她的来历?”
“知道一点。”清风道长点点头,“二十三年前,她是这阴街附近一家纺织厂的女工,叫什么……好像是叫小红?记不清了。有天晚上下班,被人勒死在阴街的老槐树下,尸体第二天才被发现,脖子上有勒痕,脚踝也被磨破了,像是死前挣扎过。”
纺织厂?小红?老槐树下?
李逍的脑子里瞬间浮现出红衣女鬼的样子——湿漉漉的裙摆,脚踝上的勒痕,还有那张模糊的、带着怨气的脸。
原来她叫小红?原来她是被人勒死在老槐树下的?
“那……那凶手抓到了吗?”李逍急切地问。
清风道长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没抓到。那时候青藤市乱得很,案子多,这案子查了几天,没什么线索,就成了悬案。她死得冤,怨气重,又死在阴街这种地方,魂魄就留了下来,成了枉死鬼,一直缠着阴街的人,尤其是……年轻的男人。”
年轻的男人?
李逍想起校门口那个小男孩,又想起自己,心里咯噔一下——难道她专门找年轻男性做替身?
“她为什么要找替身?”
“枉死鬼,不入轮回,不得超生,只能在阳间游荡,受阴火焚烧之苦。”清风道长的声音低沉了些,“找个替身,让替身替她受这苦,她才能解脱,才能去投胎。这是规矩,也是它们的执念。”
“可那是害人啊!”李逍忍不住反驳,“凭什么她的痛苦要让别人来承担?”
“凭什么?”清风道长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点嘲讽,又带着点无奈,“凭她死得冤,凭她的怨气能压倒理智,凭这阴阳两界,本就没那么多‘道理’可讲。”
他走到桌边,拿起那把桃木剑,又捏起那张黄色的符纸:“说吧,找我来,想让我帮你做什么?是想让我收了她,还是想让我帮你查她的死因,解她的怨气?”
李逍愣住了。
收了她?解她的怨气?
这两个选择,他之前想都没想过。
收了她,是不是就意味着……彻底消灭她?可她也是个受害者,被人害死,含冤而死,就这样被“收”了,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解她的怨气,谈何容易?一个二十三年的悬案,他一个高中生,怎么去查?就算查到了,凶手可能早就不在人世了,又能怎么样?
“我……”李逍犹豫了,“我不想让她害人,也不想……不想就这么……”
他想说“不想就这么让她消失”,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毕竟被她吓得半死,甚至差点被她掐死,说完全没有怨恨是假的。
清风道长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摆了摆手:“行了,别想了。看在你是‘龙种’的份上,我就帮你一次。先把她赶走,让你能睡个安稳觉,至于以后……再说吧。”
“龙种?”李逍没明白。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清风道长没解释,他走到屋子中央,把桃木剑插在地上,又从怀里掏出几张黄符纸,还有一个小小的朱砂砚台和一支毛笔。
他将符纸铺在地上,用毛笔蘸了蘸朱砂,开始在符纸上画符。
他的动作很快,笔尖在符纸上游走,留下一道道鲜红的、扭曲的纹路,和镇魂碑上的符文有几分相似,却又更加复杂,更加诡异。他画符的时候,嘴里念念有词,声音很低,听不清在念什么,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让李逍的心莫名地平静了些。
很快,三张符画好了。
清风道长拿起一张,用桃木剑挑着,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窗外,是阴街的景象,远处的镇魂碑在夜色中若隐若现。
“看好了。”他对李逍说了一句,然后深吸一口气,举起挑着符纸的桃木剑,指向李逍家的方向(大概是那个方向,李逍也不太确定),嘴里开始念诵咒语。
他的声音不再沙哑,变得洪亮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千钧之力,在小小的三清观里回荡: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惟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
随着他的咒语,挑在桃木剑上的黄符纸突然“腾”地一下,自己燃了起来!
没有明火点燃,就那么凭空燃烧起来!
黄色的符纸在火焰中卷曲、变黑,却没有化为灰烬,反而化作一缕青烟,顺着窗户飘了出去,朝着李逍家的方向飞去。
就在符纸自燃的瞬间,远处(大概是李逍家那个方向)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是红衣女鬼的声音!
那声音充满了痛苦和恐惧,比昨晚在客厅里、在房间里的尖叫都要凄厉,仿佛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李逍猛地站起来,冲到窗边,朝着家的方向望去。
夜色深沉,什么也看不见。
可他能想象出,红衣女鬼被符纸的力量攻击的样子。
就在这时,他看见一道青烟(和符纸化作的青烟不同,这道烟是灰黑色的,带着股怨气)从远处飘来,速度极快,朝着三清观的方向飞来,在窗外盘旋了一圈,像是在幽豫,又像是在畏惧什么,最后发出一声不甘的呜咽,慢慢消散在夜色中。
是红衣女鬼!
她被符纸的力量赶跑了!
李逍瞪大了眼睛,看着那道青烟消失的地方,心脏狂跳。
他亲眼看见了!
亲眼看见了符纸自燃,亲眼听见了女鬼的尖叫,亲眼看见了那道代表着女鬼的青烟被赶走!
这一切,都超出了他的认知,却又真实地发生在眼前。
“愣着干什么?”清风道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已经收起了桃木剑,正在收拾地上的符纸和朱砂砚台,“她暂时被赶走了,今晚不会再来缠着你了。”
李逍转过身,看着清风道长,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敬畏:“您……您太厉害了!您是怎么做到的?这就是……道法吗?”
清风道长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淡淡地说:“小把戏而已,对付这种刚被龙气惊动的小鬼,足够了。”
他走到香案前,拿起一个缺了口的茶杯,倒了点水(不知道水是哪来的),喝了一口,然后看着李逍,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像是要看穿他的灵魂。
“现在,该说说你的事了。”
李逍的心跳又开始加速:“我的事?”
“对,你的事。”清风道长点点头,“你以为,那龙影撞碑,真的是偶然?你以为,那龙煞印落在你身上,真的是巧合?”
李逍愣住了:“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清风道长放下茶杯,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李逍还坐在蒲团上),“那龙影,不是普通的龙,是‘守界龙仙’,守着这阴街下面的‘界门’,已经守了上千年了。”
“界门?守界龙仙?”李逍完全懵了,这些词他连听都没听过。
“简单说,就是隔开阴阳两界的门,”清风道长解释道,“阴街之所以这么邪门,就是因为它就在界门上面。那龙仙,就是看守这扇门的,防止里面的‘东西’跑出来,也防止外面的‘东西’闯进去。”
李逍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它为什么要撞碑?”
“因为它快撑不住了。”清风道长的声音低沉了些,“界门的封印在减弱,里面的‘东西’快压不住了。它撞碑,不是要破开封印,是要……引你过来。”
“引我过来?”李逍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脸难以置信,“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不是普通人。”清风道长的目光落在他手腕上的龙煞印上,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是祖龙残魂转世。”
“祖……祖龙残魂转世?”李逍感觉自己的脑子像被重锤砸了一下,嗡嗡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