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
当第二天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的冰花,照进屋子时,萧辰已经醒了。
他几乎是立刻起身,快步走到墙角。经过一夜的皂化和风干,那些原本柔软的皂块已经变得坚硬、凝实,呈现出一种温润的米白色。它们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排等待检阅的士兵。
萧辰拿起一块,入手沉甸甸的,质感远超预期。他凑到鼻尖轻嗅,猪油的腥气已经基本散去,只留下一股淡淡的、类似油脂皂化后独有的干净气味。
虽不芬芳,却也不难闻。
对于第一次试制,能达到这个效果,萧辰已经非常满意。
但,好东西,也需要好的销路。
酒香也怕巷子深,更何况他这无名小卒捣鼓出的新奇玩意儿。
直接挑着担子去集市上叫卖?
萧辰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那样做,面对的是最精于计算的底层百姓。他们或许会惊奇于肥皂的去污能力,但高昂的价格(相对于他们的收入)会让他们望而却步。最终的结果,很可能是被当成不实用的奢侈品,无人问津,或者只能以极低的价格卖掉,无法实现利润最大化。
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那些为了一文钱都要争半天的普通人家。
他要钓的,是大鱼。
是那些居住在朱雀门内,挥金如土的勋贵,是那些对任何新奇事物都抱有极大好奇心的富商,是那些对生活品质有着极致追求的士大夫,更是那些身处后宅,为了容貌和恩宠不惜一掷千金的女眷们。
只有他们,才能给予“雪花皂”一个配得上它价值的价格。
确定了目标客户,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如何让他们知道,并且愿意掏钱?
萧辰深知“品牌”和“故事”的力量。在这个时代,这叫作“声名”与“格调”。
他需要一套完整的营销方案。
首先,是包装。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直接拿一块光秃秃的肥皂去卖,品相太差。
萧辰在屋里翻找了半天,最后目光锁定在萧芸平日里宝贝不已的一个小木盒上。那是她用来装那支银簪子的,盒子由普通的松木制成,但打磨得颇为光滑。
“芸儿,把爹爹写字用的那把小刻刀借我用用。”
在萧芸不解的注视下,萧辰坐在门槛上,迎着清晨的微光,开始在那小小的木盒上进行创作。他前世虽是工程师,但也练过几年的硬笔书法,对字体结构颇有心得。
他凝神静气,以刀为笔,在光滑的盒盖上,一笔一划地刻下了两个字——
雪花。
字体取的是瘦金体。这是当朝天子宋徽宗赵佶的独创,风流洒脱,铁画银钩,在士大夫阶层中备受追捧。用此字体,无形中就为产品赋予了一层风雅的、贴近上流社会的文化属性。
刻完字,他又在盒子的四角,随形就势地刻上了几朵简练的梅花纹样。
原本一个平平无奇的木盒,瞬间变得古朴而雅致。
接下来,是产品命名。
“雪花皂”,这个名字他昨晚就想好了。一则,皂体洁白如雪;二则,泡沫丰富似雪;三则,暗合了这肥皂诞生于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有其纪念意义。名字本身,就带着一种诗意和洁净感。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环——寻找一个突破口。
他不可能直接闯进王公贵胄的府邸。他需要一个平台,一个能让他接触到目标客户的平台。
而那个平台,他昨天就已经想好了。
汴京,四海通商行。
赵环儿。
那个聪慧果敢,有着敏锐商业嗅觉的商行大小姐。她是最佳的合作伙伴,也是他唯一能接触到的、有可能帮他打开局面的“大人物”。
他将最好的一块“雪花皂”,小心翼翼地放进雕刻好的木盒中,又用一块干净的粗布仔细包好。
做完这一切,他走到里屋。父亲萧惟的呼吸依旧微弱,脸色灰败。
萧辰默默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对身后的萧芸说:“芸儿,在家看好爹爹,我去去就回。记住,无论谁来敲门,都不要开。”
萧芸重重地点了点头,她拉住萧辰的衣角,将一个小小的、温热的黑面饼子塞进他手里:“哥,你还没吃东西。”
萧辰心中一暖,接过饼子,揉了揉妹妹的头。
他推开门,踏入宣和七年繁华而陌生的街头。
寒风扑面,他紧了紧衣领,将那个小小的木盒,如同抱着整个世界的希望一般,紧紧地揣在怀中。
他知道,此去一行,或许会遭受白眼,或许会被人驱赶,或许会面对无数的质疑和嘲讽。
但他没有退路。
身后,是病重的父亲和年幼的妹妹。
怀中,是承载着现代智慧与古代工艺的结晶。
脚下,是通往生与死、贫与富的十字路口。
萧辰深吸一口气,迈开脚步,汇入了涌动的人潮。他的身影,瘦削而坚定,宛如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虽有锈迹,锋芒却已在鞘中,嗡嗡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