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翌日,天光大亮。

萧辰与赵环儿没有去城南的工坊,而是同乘一车,径直驶向了开封府衙。

今日的赵环儿,换上了一身更为端庄的暗纹锦服,发髻高挽,仅以一支成色极佳的暖玉簪点缀,既显贵重,又不露张扬。萧辰也穿上了一身干净的青色儒衫,整个人显得沉静而有书卷气。

他们的马车上,载着两样东西。

一样,是赵环儿亲自挑选的礼品:一幅前朝山水名家的画作。此物价值不菲,却非金银等俗物,最是符合赠予士大夫的身份。

另一样,则是萧辰坚持要带上的。那是一个特制的、由上好楠木打造的礼盒,里面并非三块皂,而是九块。每一块皂,都用丝绸细心包裹,并且,萧辰在其中三块里,耗费了一夜的功夫,成功融入了淡淡的桂花香。

这,是他们尚未面世的、真正的顶级产品。

他们的策略,在昨夜已经议定。今日此行,他们不告状,不申冤。他们只做两件事:第一,按规矩,为工坊申请官府凭引,注册备案;第二,为开封府尹,献上汴京城新出的、足以彰显治下繁荣的“祥瑞之物”。

至于那个张都头,不过是他们叩开府尹大门时,脚下需要“不小心”踢开的一颗石子。

开封府衙,坐北朝南,气势恢宏。门前石狮矗立,衙役按刀而立,一股庄严肃杀之气,让寻常百姓望而却步。

赵环儿递上拜帖,四海通赵家的名号,终究是有分量的。虽无预约,但等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他们便被领着,穿过重重院落,来到了一处清净的书厅。

在这里,他们见到了大宋京畿的最高长官——开封府府尹,程章。

程府尹年过五旬,面容清瘦,留着一部打理得一丝不苟的短须。他身穿绯色官袍,安坐在主位上,手中正捧着一卷书。他没有那种咄咄逼人的官威,周身却自然而然地流露着一股久居上位的沉稳与从容。

“赵家的女娃,今日怎有空到我这枯燥的衙门里来?”程府尹放下书卷,语气温和,像个邻家的长辈。他与赵环儿的父亲,有过几面之缘。

“程伯伯安好。”赵环儿盈盈一拜,举止大方得体,“今日前来,是有一桩小事,想求官府给个凭证,免得日后惹上麻烦。”

说罢,她便将与萧辰合伙开办雪花皂工坊一事,简明扼要地说了出来。她只强调这是响应朝廷、繁荣市面的正当生意,却对昨日的冲突,一字未提。

“哦?便是近日在京中贵妇圈里,传得神乎其神的‘雪花皂’?”程府尹显然有所耳闻,露出了一丝感兴趣的神色。

“正是。”赵环儿笑道,“说来,今日也特地为程伯伯备了一份薄礼。”

她示意萧辰,将那个楠木礼盒,呈了上去。

程府尹的目光,落在了萧辰身上。他打量着这个年轻人,见他气质沉稳,眼神清正,心中先有了一分好感。

当礼盒被打开,九块温润如玉、暗香浮动的雪花皂呈现在眼前时,程府尹的眼中,闪过一抹真正的讶异。他伸出手,拿起那块带着桂花香的,在鼻尖轻嗅,又用指腹感受了一下那细腻的质地。

“以寻常猪油、草木为基,竟能化腐朽为神奇,制出此等精巧洁净之物。”程府尹赞叹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萧辰躬身道:“大人谬赞。此物能成,不过是格物致知,多用了些巧思。若能量产,不仅能为京城百姓提供便利,亦可为朝廷,增添一笔不菲的税赋。”

这话说得极有水平。既不自傲,又点出了此事对“公”的好处。

程府尹满意地点了点头。他这样的官员,最欣赏的,便是这种既能创造财富,又懂得分寸的“能人”。

“此乃利国利民的好事,本官自然支持。”他当即表态,“凭引文书,稍后我便让书吏去办。往后,你们的工坊,便算是在我开封府挂了号的官家关照的产业。”

这,就是保护伞。

话说到这里,气氛已是极好。赵环儿看准时机,故作轻松地叹了口气。

“唉,说来也是我们性急。昨日便想来府衙报备,也好早日让程伯伯看到此物。只是……”她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为难,“只是,我们这工坊,昨日被巡城司的张都头给查了。张都头说我们手续不全,要查封工坊,还要拿人。我们费了好一番口舌,才求得一日的宽限,今日赶紧就来您这里补办手续了。”

她没有告状,没有说对方勒索,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

但听在程府尹的耳中,每一个字,都变了味道。

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治理下的开封府,他三令五申要优待商户,繁荣经济。底下的人,却在他眼皮子底下,用“查手续”这种最低劣的借口,去刁难一个能做出此等新奇之物、且与四海通赵家有关系的“样板”工坊。

这已经不是贪婪,这是愚蠢!是打他程府尹的脸!

他心中怒火升腾,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原来有这等事。”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是底下的人,不懂规矩,办事粗糙了。本官知道了。”

他没有说要如何处置,只一句“知道了”,便将此事揭过。

随即,他又与赵环儿寒暄了几句家常,便让书吏,当场就为雪花皂工坊,办理好了所有的官方凭引文书,还亲自盖上了开封府尹的朱红大印。

拿着那份沉甸甸的、足以让所有宵小望而却步的官方文书,萧辰与赵环儿告辞离去。

从始至终,他们没有对张都头,有过一句直接的控诉。

当他们走出府衙大门时,正看见一名府尹的亲随,牵过一匹快马,朝着巡城司的方向,疾驰而去。

马车上,赵环儿看着身边一脸平静的萧辰,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终于明白,你为何坚持要来见程府尹了。”她感慨道,“杀鸡,焉用牛刀。我们甚至都不用自己动手,只需让那位程大人知道,有只鸡,在他的宴席上乱叫,他自己,就会把鸡给宰了。”

萧辰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中也颇不平静。

他今日,也上了一课。

他学会了,在这个世界,有一种力量,比他脑中的所有知识,都要更直接,也更有效。那就是借势。借那权力之势,顺水行舟。

“张都头的麻烦,是解决了。”萧辰轻声说道,“但我们今日,也算是正式进入了程府尹的视线。往后,行事更需谨慎。”

“这是自然。”赵环-儿点头,“但不管怎么说,我们的‘雪花皂’,终于有了一张真正的护身符。接下来,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了!”

她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商人的火焰。

萧辰也笑了。

是啊,扫清了障碍,接下来,就该让这小小的雪花皂,在这大宋的京城,掀起一场更大的、属于它的风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