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巡城司张都头的结局,并没有在市井间掀起什么波澜。
他就像一颗被投入湖中的石子,只泛起一圈微不足道的涟漪,便悄无声息地沉了底。工坊的工人们,只是从相熟的衙役口中,听到了些许传闻——张都头因“治下不严,骚扰良商”,被连降三级,发配到了城外最苦的西水门驻守。
这个消息,比任何的赏赐都更能安抚人心。
工人们看着萧辰的眼神,除了敬服,又多了一层深深的敬畏。他们终于明白,这位年轻的东家,不仅有通天的手段,更有通天的背景。
笼罩在工坊上空的最后一丝阴霾,就此烟消云散。
有了开封府尹这把无形的“保护伞”,雪花皂的生产,彻底进入了快车道。
萧辰按照计划,将工坊的规模,再次扩大。人手增加到了三十人,三班轮换,日夜不休。他将每一道工序,都拆解得更加细致,责任到人,赏罚分明。整个工坊,如同一架上满了油的精密机器,开始以一种令这个时代感到陌生的、恐怖的效率,高速运转起来。
产量,在短短十日之内,翻了三番。
与此同时,萧辰耗费了一夜心血的“金桂皂”,也正式宣告研制成功。
他用最原始的蒸馏法,成功地从收购来的大量桂花中,萃取出了一小瓶金黄色的、香气浓郁的桂花精油。当这带着纯粹而持久香气的精油,被小心翼翼地融入到雪花皂中时,一种全新的、足以让所有女人为之疯狂的奢侈品,诞生了。
这一次,赵环儿没有再对价格,提出任何异议。
金桂皂,被直接定价为五两银子一盒,且每日限量供应十盒。
当那带着馥郁芬芳的、被置于顶级丝绸锦盒中的金桂皂,出现在四海通商行的柜台上时,整个汴京城的上流社会,再一次被引爆了。
如果说,之前的雪花皂,是新贵们彰显品味的入场券。那么,这限量供应的金桂皂,便成了真正顶级的勋贵与豪门之间,不动声色的财富与地位的较量。
每日清晨,四海通商行门前,停满了各式华贵的马车。人们不再是为了抢购,而是为了能排上队,买到那限量的十盒之一。买到,便意味着无上的体面。
金钱,如潮水般涌入四海通的账房。
当月底,赵环儿将一本厚厚的账册,放在萧辰面前时,连她自己,声音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一个月,纯利,两千三百两。
这个数字,已经超过了四海通许多传统生意一年的总和。
萧辰看着账册,神色却依旧平静。他从中,取走了属于他的那一半,一千一百五十两。
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让权叔,在城东一处僻静的街区,买下了一座两进的院落。
院子不大,却五脏俱全。有洒满阳光的正房,有可以读书写字的书房,还有一个小小的花园,可以种些花草。
当萧辰领着父亲和妹妹,踏入这座属于他们的新家时,萧惟扶着门框,老泪纵横。萧芸则像一只快活的蝴蝶,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清脆的笑声,驱散了所有的阴霾。
萧辰为父亲请了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材。不过半月,萧惟的身体便大为好转,已经可以下床,在院中散步。他看着儿子日渐挺拔的背影,眼中满是欣慰与骄傲。
萧芸也换上了干净柔软的新衣,原本蜡黄的小脸,渐渐养出了红润。萧辰为她请了一位女先生,教她读书识字。她不再是那个怯生生的、食不果腹的小女孩,眼中重新燃起了孩童应有的、对世界的好奇与光亮。
萧辰的生活,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不再是那个破落的将门之后,而是人人尊称一声的“萧东家”。出入有马车,衣食有仆役。但他大部分的时间,依旧泡在工坊里。
成功,没有让他迷失。他反而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清醒。
他知道,雪花皂的生意,看似烈火烹油,实则根基尚浅。它就像一棵长在金矿上的树,虽然枝繁叶茂,但根,却还扎得不够深。
而赵环儿,也与他达成了惊人的一致。
在赚取了巨额利润后,她非但没有耽于享乐,反而将大部分资金,都投入到了扩大再生产,以及按照萧辰的建议,开始悄悄布局收购城外的山林、炭窑等更上游的产业。
他们的合作,早已超越了最初那纸契约,变成了一种基于共同愿景的、高度默契的深度捆绑。
这日,萧辰正在工坊里,研究如何改进熬煮碱液的炉灶,以提高热效率时,权叔却神色匆匆地找了过来。
“东家,”权叔的脸上,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凝重,“小姐请您立刻去商行一趟,有贵客到了。”
萧辰心中一动。能让权叔都称之为“贵客”的,绝非寻常人物。
他换好衣服,赶到四海通后堂时,发现赵环儿正端坐着,但她的坐姿,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端正,甚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紧绷。
而在客位上,坐着一个身穿暗红色宦官服饰的中年人。
那宦官面容白净,下颌无须,脸上挂着和煦的、程式化的微笑。他的手中,端着一盏茶,却一口未喝。
在他的身后,还站着两名小黄门,神情肃穆,目不斜视。
看到萧辰进来,那中年宦官的目光,便落在了他的身上。那目光,看似温和,却像一把没有温度的锥子,仿佛能一直看进人的心里去。
“这位,想必就是制出雪花皂的奇人,萧辰公子吧?”宦官开口了,声音不尖不细,却带着一种独特的、仿佛能飘进人骨缝里的柔和。
赵环儿立刻起身,为他介绍:“李公公,这便是我与您提过的,我的生意伙伴,萧辰。”
她又转向萧辰,低声而郑重地说道:“萧辰,这位是宫中内侍省的李公公。今日,是奉了……官家的旨意而来。”
官家!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萧辰的脑海中炸响。
他心中猛地一沉。
他知道,自己最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雪花皂这阵风,在吹遍了汴京的豪门宅邸之后,终于,还是吹进了那座最高、也最威严的禁城——大内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