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李医生的白大褂被幽蓝的血珠浸透时,张之年正踩着满地的相纸碎片往前走。那些照片上的人脸在蠕动,王婆婆的皱纹里钻出白色的蛆虫,李娟的疤痕渗出暗红色的黏液,警察的警号“7352”正顺着相纸的纹路慢慢融化,变成一滩腥臭的脓水。

“你逃不掉的。”张之年的声音像生锈的铁片在摩擦,左眼角的鳞片已经蔓延到鼻梁,幽蓝的光映得他瞳孔里全是扭曲的人影,“你爷爷的实验日志里写着,‘容器觉醒时,施术者血脉会浮现烙印’——你敢把袖子卷起来吗?”

李医生猛地按住自己的小臂,指节泛白如骨。那里的皮肤下确实有东西在动,像条细小的蛇,正顺着血管往心脏钻。他突然抓起桌上的烟灰缸,往张之年头上砸去,玻璃碎裂的脆响里,混着牙齿咬碎的声音:“那是寄生虫!是你带来的!你这个被‘祂’啃过的怪物!”

烟灰缸的碎片划破张之年的额头,流出的不是血,是半透明的黏液,滴在地上瞬间凝成细小的鳞片。他笑着抹了把脸,黏液蹭过脸颊,留下几道灼痕,露出下面蠕动的肌肉纤维:“寄生虫?那你说说,民国二十三年那场大火里,你爷爷是怎么活下来的?是靠吞了李娟的心脏,还是扒了她的皮当自己的皮囊?”

“闭嘴!”李医生的眼睛突然凸了出来,眼白上布满蛛网状的血丝,“他是救人!是净化!那些被‘祂’污染的东西就该被烧掉!”

“包括你藏在停尸房冰柜里的东西?”张之年突然逼近一步,鳞片的寒光刺得李医生睁不开眼,“那个少了心脏的女尸,腹腔里塞着的薄荷根为什么会开花?那些根须为什么会缠着你的头发?”

李医生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气管。他后退着撞翻了铁架床,上面的输液瓶摔在地上,黄色的药液溅满墙壁,画出无数张尖叫的脸。其中一张脸突然睁开眼,嘴角裂到耳根,露出两排沾着血肉的尖牙——那是王婆婆的脸,皮肤下的脂肪正在融化,像蜡一样往下淌。

“他在骗你啊……后生……”王婆婆的脸在墙上蠕动,脂肪滴在地上,汇成一滩冒泡的油膏,“他爷爷没活下来……现在的‘李家’,都是披着人皮的空壳……你看他的后颈……”

张之年的目光扫过李医生的后颈,那里的衣领下露出一圈细密的针脚,和王婆婆人皮上的一模一样。针脚正在崩裂,露出下面惨白的肉壁,无数根黑色的细毛从肉缝里钻出来,像发霉的棉线。

“这就是答案。”张之年的声音冷得像冰,“你们李家代代相传的不是医术,是剥皮的手艺。你爷爷扒了李娟的皮,你爸扒了你妈的皮,现在轮到你了——是不是在等我彻底‘醒’透,好扒了我的皮当新的容器?”

李医生突然不挣扎了,他慢慢转过身,后颈的针脚彻底裂开,露出个黑洞洞的窟窿,里面没有脊椎,只有团蠕动的灰色肉块,肉块上嵌着无数只细小的眼睛,都在死死盯着张之年。

“你以为‘祂’要的是你的眼睛?”李医生的声音从窟窿里传出来,带着肉块摩擦的湿响,“祂要的是你的根——你奶奶当年被当作祭品埋在老槐树下,她的骨头早就和树根缠在一起了。你每长一片鳞片,就是她的骨头在土里多钻一寸啊……”

张之年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猛地想起小时候奶奶给他梳头发时,总能闻到她指甲缝里的土腥味;想起她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槐树开花时,记得给我浇水”;想起去年槐树下挖出的那截带牙印的骨头,当时警察说是野狗啃的……

“呕——”他弯下腰,吐出的不是秽物,是半条白色的虫子,虫身上还缠着几缕头发,正是奶奶生前梳的麻花辫样式。

李医生看着他呕吐,窟窿里的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现在知道为什么镇魂珠会裂了吧?那珠子是用你奶奶的指骨做的,她怎么会挡着自己的孙子被‘祂’选中呢?”

墙上王婆婆的脸突然发出凄厉的尖叫,脂肪融化得更快了,露出下面的颅骨,眼眶里爬满了白色的虫子。“他在骗你!真正的根在停尸房!在冰柜最底层!”

张之年猛地抬头,看见李医生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手术刀,刀身上沾着暗红色的血,正是他每次注射时用的那把。“既然醒了,就该献祭了。”李医生一步步逼近,黑洞洞的后颈对着他,“你奶奶的骨头不够了,‘祂’要新鲜的肉……”

就在这时,停尸房的冰柜突然发出剧烈的震动,“哐当”一声巨响,最底层的柜门被撞开了。一股浓烈的腐臭味涌出来,里面躺着的不是尸体,是棵盘错的树根,根须上缠着无数只人手,指甲缝里还嵌着碎肉和头发。树根的顶端长着朵深紫色的花,花瓣层层叠叠,像无数张合拢的嘴。

“那才是‘祂’的嘴啊……”王婆婆的颅骨从墙上掉下来,滚到张之年脚边,眼眶里的虫子突然集体朝冰柜的方向爬去,“你奶奶的骨头早就成了它的肥料……”

张之年看着那朵花,突然想起小时候在老家院子里,奶奶总不让他靠近那棵老槐树,说“花开的时候,会有人来讨骨头”。他还想起每次精神病院的强制治疗,李医生都会往他静脉里推一种黄色的液体,推完之后,左眼角的鳞片就会疼得像被火烤——那根本不是药,是树根的汁液,是在催熟他这颗“果实”。

“原来我不是容器。”张之年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混合着脸上的黏液,在下巴上凝成细小的冰粒,“我是祭品。是你们李家养给‘祂’的祭品。”

李医生已经扑了过来,手术刀刺向他的心脏。张之年侧身躲开,手术刀插进旁边的铁架床,刀刃上的血瞬间被床架吸收,露出里面锈迹斑斑的钢筋——那钢筋上刻着的,正是和镇魂珠碎片一样的符号。

“你逃不掉的!”李医生的身体开始膨胀,后颈的窟窿越来越大,灰色的肉块涌出来,裹住了他的脸,“你爷爷当年把你爸的半颗心脏埋在了槐树下,你出生的时候,脐带就缠着槐树的根须……你们张家,早就和‘祂’长在一起了!”

张之年突然抓起地上的一根钢筋,狠狠插进李医生的窟窿里。肉块被刺穿的声音像踩碎烂泥,灰色的汁液喷了他一脸,溅进眼睛里,烫得他视线模糊。在模糊的光影里,他看见无数画面——

李医生的爷爷扒开李娟的胸膛,掏出还在跳动的心脏,塞进自己嘴里;

李医生的爸爸把妻子的皮缝在自己身上,对着镜子练习她的笑容;

李医生小时候在停尸房里玩耍,把死人的手指骨当弹珠;

而他自己,出生那天,接生的护士突然发疯,用剪刀剪掉了自己的舌头,嘴里只喊着“根长出来了……”

“啊——!”张之年发出非人的嘶吼,猛地拔出钢筋,带出一团缠绕着头发的肉块。李医生的身体像泄了气的皮球般瘪下去,最后只剩下一张空荡荡的白大褂,里面裹着半颗正在腐烂的心脏,上面还插着半根镇魂珠的碎片。

冰柜里的树根突然剧烈摇晃起来,深紫色的花慢慢张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牙齿。屋顶上的人影开始往下爬,指甲刮过墙壁,发出刺耳的声响。王婆婆的颅骨在地上滚来滚去,嘴里不停念叨着“不够……还不够……”

张之年看着自己的手,上面沾满了灰色的汁液和暗红色的血,左眼角的鳞片已经完全展开,像只睁开的眼睛,正幽幽地看着他。

他突然明白了。

没有真,没有假。

没有醒,没有睡。

只有“祂”的饥饿,和被当作食物的恐惧。

所谓的答案,就是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一点点啃食,连骨头渣都不剩。

所谓的真相,就是他从出生那天起,就已经是槐树下的肥料了。

张之年笑着走向冰柜,深紫色的花在他面前张开,散发出甜腻的腐臭味。他伸出手,摸了摸花瓣上的牙齿,那些牙齿突然开始颤抖,像在害怕,又像在兴奋。

“奶奶,”他轻声说,指尖被牙齿划破,流出的幽蓝血液滴在花瓣上,瞬间被吸收,“我来给你浇水了。”

树根突然剧烈收缩,无数根须缠上他的手臂,往皮肤里钻。剧痛传来时,他反而觉得很平静,就像小时候躺在奶奶怀里,听着她讲槐树开花的故事。

左眼角的鳞片最后亮了一下,像颗熄灭的星星。

在彻底被根须吞噬的前一秒,他仿佛看见母亲站在远处,穿着碎花围裙,手里提着保温桶,正朝他挥手。阳光洒在她身上,温暖得像个从未存在过的梦。

“妈。”

他轻声说。

然后,被无尽的黑暗吞没。

冰柜的柜门慢慢合上,停尸房里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李医生那件空荡荡的白大褂,在地上轻轻起伏,像有人在里面呼吸。

窗外,深紫色的天空下,屋顶上的人影都低下了头,像是在鞠躬,又像是在进食。

巷口的老槐树上,新的人皮正在慢慢成型,左眼角有块淡淡的青痕,像枚未展开的鳞片。

而那本被遗忘在问询室的《城南旧事考》,书页正自动翻动,最后停在空白的扉页上。一滴幽蓝的血珠落在上面,慢慢晕开,画出一行扭曲的字:

“祭品,已就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