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韩烬推着单车进院时,客厅的灯还亮着,暖黄的光透过纱帘漫到院子里,把青砖地照得一片柔和。

韩辰正趴在茶几上写作业,铅笔在练习册上划出“沙沙”的声响,笔杆上还套着个奥特曼的笔帽。

看见他进来,小家伙立刻举着本子蹦起来,拖鞋在地板上蹭出“刺啦”的动静:“哥,这道数学题我不会,你给我讲讲呗?鸡和兔子关在一个笼子里,数头有八个,数脚有二十六只,这咋算啊?”

“先洗澡去,一身汗味。”李虹从厨房探出头,围裙上沾着点面粉,她晚上揉了面团,说明天早上做葱油饼。“你爸在书房打电话,说下周的高校咨询会要加两个展架,正跟厂家砍价呢。”

韩烬刚把单车停稳在车库里,就听见书房传来韩有财的大嗓门:“……对,就按小张说的,加两个三米高的,KT板要加厚的,五毫米的不行,得用八毫米的,别到时候被风吹变形了……什么?加钱?加多少?你跟王老板说,上次非遗展的尾款还没结呢,这点优惠都不给?”

他扬声应了句“我回来了”,转身往浴室走。

花洒喷出的热水浇在身上,蒸腾的水汽很快模糊了玻璃门。韩烬对着瓷砖上的水痕发呆,手掌抚过胳膊时,能清晰摸到肌肉收缩的轮廓,像有团温热的力气藏在皮肤底下。

这变化太突然了,不久前还跟李浩抱怨打球跑不动,今天就能轻松跟上冷俊成的速度,甚至跳起来时能看见篮筐下其他人惊讶的脸。

他想起早上单手挪书桌时,实木桌腿在地板上划出的浅痕,想起接篮球时那慢动作般的轨迹,难道真像地摊小说里写的那样,突然觉醒了什么超能力?

“胡思乱想啥呢。”他关掉花洒,水珠顺着发梢滴在防滑垫上,汇成小小的水洼。

伸手去够毛巾时,目光落在镜中的自己身上,锁骨处的皮肤被热水烫得发红,玉佩的红绳湿漉漉地贴在颈间,玉面却透着种奇异的光泽。

回到房间时,韩辰还趴在他床上等。小家伙把练习册摊开,铅笔在指间转得飞快,看见他进来,立刻把本子推到面前:“哥,就这道,我算半天也算不出来。”

韩烬坐在床边,刚要拿笔,忽然瞥见月光从窗帘缝里漏进来,像根银色的线,正好落在自己脖颈的玉佩上。

那玉在天花板灯的光晕里泛着温润的光,和昨晚入睡前看到的一模一样。他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把韩辰往门外推:“明天再讲,哥今天累了,得早点睡。”

“小气鬼。”韩辰噘着嘴出去,关门时故意用后背撞了下门板,发出“砰”的一声。

韩烬没心思计较,快步走到窗边,把窗帘往两边拉开大半。夏夜的月光格外清亮,顺着窗台淌进房间,在地板上积成一片银白色的水。

他躺回床上,特意让脖颈对着月光的方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天花板上的光斑,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玉佩。

玉面微凉,带着玉石特有的质感,没什么特别的。难道真是自己想多了?或许只是青春期的正常发育,碰巧赶上体力变好?

不知过了多久,眼皮渐渐发沉,韩烬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忽然觉得脖颈处一阵温热,像有人用掌心轻轻捂着。

他猛地睁开眼,借着月光看见胸前的玉佩正泛着极淡的白光,比昨晚的更柔和,那光芒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像有生命似的,顺着红绳一点点渗进皮肤里。

韩烬屏住呼吸,感觉一股暖流顺着脊椎往下淌,流过腰腹时,像是被温水泡过的毛巾裹了圈;流到膝盖时,往常打球磕出的旧伤处传来酥酥的痒,像有小虫子在爬。他抬手碰了碰玉佩,玉面比刚才烫了点,像揣了颗小小的暖手宝。

“真的是你……”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叹息。这枚爷爷送的玉佩,居然藏着这样的秘密。

他抬头望向窗外,月亮周围裹着层淡淡的薄雾,朦朦胧胧的,像被人用纱巾罩住了,月光透过雾气洒下来,带着种不真实的朦胧感,和平时清亮的样子完全不同。

这晚韩烬睡得格外沉,没有做梦,却像是回到了十八岁生日那天。爷爷手里摩挲着他脖子上的玉佩。“这玉啊,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聚灵村的水土养出来的宝贝,能安神,还能……”爷爷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越来越模糊,“到了你这辈,该让它派上用场了……”

第二天一早,韩烬是被韩有财的大嗓门叫醒的:“小烬!赶紧起来收拾东西,今天回太平镇,你爷刚才打电话,说杀了只土鸡,就等咱们回去炖呢!”

他趿着拖鞋下楼时,韩辰正蹲在玄关打包零食,书包拉链被塞得鼓鼓囊囊的,拉半天都拉不上。“哥,快来帮忙!”小家伙举着包薯片喊,“我带了番茄味和烧烤味的,到了爷爷家,咱们可以坐在荔枝树下吃。”

李虹正把一篮苹果往车的后备箱放,看见韩烬出来,立刻招呼:“快来搭把手,这箱牛奶沉得很,你爷就爱喝这个牌子的,说比镇上卖的浓。”

韩烬走过去,单手拎起牛奶箱,箱底的提手勒得指头发红,却没觉得多费劲。

他不动声色地把箱子放进后备箱,旁边还堆着给奶奶买的中老年奶粉,给爷爷带的茶叶,都是韩有财昨晚特意去超市挑的。

“你爷说村里的荔枝熟得正好,让你摘点带回来,给张姐他们分分。”韩有财把车钥匙插进锁孔,“上次非遗展她帮大忙了,请她吃点新鲜的。”

车子驶出城区时,韩烬望着窗外掠过的田野发呆。晨雾还没散,稻田里浮着层白茫茫的水汽,远处的村庄像浸在水里的水墨画,屋顶的烟囱冒出的烟笔直地往上飘,被风吹得弯了腰。

他摸了摸脖颈的玉佩,玉面温润,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但他知道,昨晚的一切不是梦。

“发什么呆?”韩有财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晨光落在他鬓角的白发上,像撒了把碎金,“想啥呢?是不是还在琢磨谢师宴的事?张姐说‘锦绣阁’的烤鸭得提前三天订,我让她今早去订了。”

“不是。”韩烬摇摇头,忽然想起什么,“爸,咱们家的玉佩,是从哪来的?就是爷爷给我的那枚。”

韩有财握着方向盘的手顿了顿,车子在柏油路上微微晃了下。“好像是你太爷爷传下来的,聚灵村的老物件。”他侧头看了韩烬一眼,“怎么突然问这个?那玉有啥不对劲的?”

“没什么,就觉得挺好看的。”韩烬望着窗外掠过的白杨树,树叶在风中哗哗作响,“聚灵村这名字,是怎么来的?”

“听老辈人说,以前村里出过会看风水的先生,说这地方聚灵气,就叫聚灵村了。”韩有财笑了笑,“都是些封建迷信,你爷还信这套呢,说村里的井水比别处甜,就是因为有灵气。”

车子驶进太平镇时,路边的招牌渐渐多了起来。“王记杂货铺”的木板门半掩着,门口堆着成箱的啤酒;“老李剃头店”的转椅摆在门口,椅面的皮革裂了道缝;还有家卖油条的小摊,油锅冒着热气,香气顺着车窗缝钻进来,勾得韩辰直咽口水。

“爷爷上次就在这家给我买的棒棒糖!”韩辰扒着车窗喊,手指着路边的小卖部,“橘子味的,可甜了!”

离聚灵村还有两里地时,就看见爷爷拄着拐杖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晨光落在他花白的头发上,像镀了层金,蓝布褂子的袖口洗得发白,在风里轻轻飘着。

韩辰第一个跳下车,书包带都没来得及摘,就扑过去抱住爷爷的胳膊:“爷爷!我好想你!”

“回来啦,回来啦。”爷爷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皱纹里都盛着笑意,他拍了拍韩辰的头,目光在韩烬身上停了停,特意往他脖颈处看了看,眼神闪了闪,没多说什么,只是招呼,“快进屋,你奶奶炖的鸡汤快好了,就等你们了。”

院子里的荔枝树果然挂满了红果子,沉甸甸地压弯了枝头,像一串串小红灯笼。树底下摆着张石桌,四个石凳,桌腿上还刻着模糊的花纹,是爷爷年轻时凿的。

韩有财放下东西就搬来梯子,踩着凳脚往上爬,韩辰跟在后面捣乱,伸手去够低处的果子,被树枝上的小刺扎了下,疼得“嗷嗷”叫:“爸!这树扎人!”

“傻小子,摘荔枝得找带蒂的,顺着枝丫拧。”韩有财摘下一串红透的,扔给韩辰,“拿着,尝尝甜不甜。”

李虹和奶奶在厨房忙活,剁鸡肉的声音“咚咚”响,混着柴火在灶膛里“噼啪”的燃烧声,格外热闹。韩烬坐在堂屋的竹椅上,看着爷爷给他泡的茶。玻璃杯里的茶叶是村里自产的,蜷缩着沉在杯底,热水冲下去时,慢慢舒展成嫩绿色的芽,水色渐渐变得清亮,带着股淡淡的清香。

“那玉佩,戴着舒服不?”爷爷忽然开口,手里转着个紫砂小壶,壶身上刻着“聚灵”两个字,是他自己写的。“要是觉得碍事,就摘下来收着,别弄丢了。”

韩烬摸了摸玉佩,认真点头:“挺舒服的,戴着踏实。”

爷爷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盛开的菊花。“踏实就好。”他望向窗外的荔枝树,声音轻得像风,“有些东西啊,到了该醒的时候,自然会醒的。”

韩烬没听懂,但他看见爷爷的目光越过荔枝树,落在远处的那座大山上。此山名叫聚灵山,聚灵村因此而得名。那里的浓雾终年不散,像条白色的带子缠在半山腰,藏着聚灵村不知道多少代的秘密。

他低头喝了口茶,茶水微苦,咽下去后,喉咙里却泛起甜甜的回甘,像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人摸不着头脑,又隐隐觉得,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