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过去,是谢师宴的日子。
锦绣阁的灯笼是傍晚六点准时点亮的。朱红色的宫灯从飞檐下垂下来,灯笼里的LED灯发出暖黄的光,把门口那对石狮子的影子拉得老长,爪子下的绣球仿佛也泛着柔光。
韩烬跟着父母走到门口时,正撞见王彬被他爸揪着耳朵往里拽王彬新剪的头发有点扎手,额前的碎发遮着眼睛,被他爸一巴掌拍在后脑勺:“跟你说过多少回,见了老师要主动打招呼,别跟闷葫芦似的。”
“知道了爸,疼……”王彬龇牙咧嘴地挣开,看见韩烬就像见了救星,“韩烬你可来了,李浩那家伙说要给李老师准备个惊喜,正跟冷俊橙在二楼排练呢,神神秘秘的不让我们看。”
韩有财今天穿了件深灰色西装,是前年公司年会时买的。他手里攥着个牛皮纸信封,里面是连夜写好的发言稿,边角被汗浸得发皱。“我先去跟校长打个招呼,”他拍了拍韩烬的肩膀,“你跟你妈找地方坐下,别乱跑。”
李虹今天穿了件藏青色连衣裙,领口别着朵珍珠胸针,是韩烬去年母亲节送的。她拉着韩烬往大厅走,眼睛像雷达似的扫过每张桌子:“你看那桌,张老师跟她爱人也来了,她爱人是三中的物理老师,上次家长会见过;还有那桌,陈灵熙她爸妈看着就和气,难怪灵熙那么文静……”
大厅里摆了十四张圆桌,每张桌子中央都放着个青花瓷盆,里面堆着糖块、瓜子和橘子,糖块是水果硬糖,橘子皮上还带着新鲜的绿叶。桌布是正红色的,绣着暗纹的牡丹。墙上挂着条红横幅,金粉写的“桃李芬芳谢师恩”七个字闪着光,是冷俊成的爸爸写的,他是市书法协会的。
“韩烬!这边!”李浩从靠窗的桌子站起来,白衬衫的领口敞着两颗扣。他手里举着个包装花哨的盒子,看见韩烬就挥了挥:“快来快来,我们四凑钱买给李老师的礼物钢笔,刻了字的。”
韩烬走过去,看见冷俊成正用尺子量礼盒上的缎带,要系个标准的蝴蝶结。王彬趴在桌上数花生,把带壳的和剥好的分两堆。“刻了啥字?”韩烬拿起礼盒看,盒子是深蓝色的,上面烫着银线花纹。
“‘春风化雨’,”冷俊成头也不抬地说,“查了词典,这个词最适合老师。”他系完蝴蝶结,又用手指把两边的缎带捋平,确保对称。
王彬突然抬起头,嘴里还叼着颗花生:“陈灵熙刚才来找你了,问你到了没。”他指了指斜对面的桌子,“喏,就那儿,穿粉裙子那个。”
韩烬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陈灵熙正低头帮她妈妈剥橘子。她今天穿了件浅粉色连衣裙,袖口绣着细小的蕾丝花边,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用根珍珠发簪固定着,发簪尾端的流苏垂在颈侧,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听见动静,她猛地抬起头,眼睛像受惊的小鹿,手里的橘子瓣“啪嗒”掉在桌上,橘汁溅到了白色的桌布上。
“不好意思啊,”韩烬赶紧移开视线,假装看窗外的景色,“我刚到。”
“没、没事。”陈灵熙的声音细若蚊吟,慌忙低下头去捡橘子瓣,耳根红得像熟透的樱桃。她妈妈笑着打圆场:“这孩子,见了同学还害羞,韩烬快坐吧,你们同学聚聚。”
李虹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手里端着两杯酸梅汤,把其中一杯塞给韩烬:“刚跟灵熙妈妈聊了会儿,她说灵熙报了魔都师范大学,跟李老师一个专业呢。”她用胳膊肘碰了碰韩烬,挤眉弄眼地笑,“俩孩子都是踏实人。”
韩烬接过酸梅汤,杯子外壁结着水珠,凉丝丝的。他没接话,喝了口酸梅汤,酸甜的滋味顺着喉咙滑下去,却没压下心里那点莫名的慌乱。
七点整,校长拿着话筒走上临时搭的小舞台,木质的台阶被踩得“咚咚”响。他清了清嗓子,话筒发出“吱啦”一声尖响,原本喧闹的大厅瞬间安静下来。“各位老师,各位家长,同学们,晚上好!”校长的声音带着点激动的颤音,“今天,我们在锦绣阁欢聚一堂,主题只有一个——谢师恩,送学子!”
台下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很快连成一片,像风吹过麦田。
韩烬看见坐在第一排的李老师正低头擦眼镜,镜片反着光,看不清她的表情。李老师教了他们三年语文,头发一年比一年白,去年冬天得了重感冒,还坚持站在讲台上讲课,声音哑得像砂纸磨木头。
“接下来,有请家长代表,韩烬同学的父亲,韩有财先生发言!”校长侧身让出位置,拍了拍手。
韩有财攥着发言稿走上台,西装裤的膝盖处有点皱,他刚才在台下紧张得来回蹭椅子。台下有人笑出了声,他咧着嘴回了个笑,手心里的汗把发言稿洇出了深色的印子。“各位老师,各位家长,”他的声音有点抖,“我是韩烬的爸爸,韩有财。我这人嘴笨,不会说啥漂亮话,就说点实在的。”
他顿了顿,低头看了眼发言稿,又抬起头:“我家韩烬小时候淘得很,上树掏鸟窝,下河摸鱼虾,成绩中等偏下,我跟他妈妈没少为他操心。但这三年,我眼看着他变了,回家会主动写作业了,知道帮他妈做家务了,上次模拟考,居然冲进了年级前五十。”
韩烬的脸有点发烫,端起酸梅汤猛喝了一口。他看见李虹在用纸巾擦眼角,韩有财平时总说他“没出息”,没想到会在这么多人面前夸他。
“这都是老师们的功劳啊!”韩有财的声音突然拔高,“李老师为了让孩子们早读不犯困,每天早上提前半小时到教室,给他们烧姜茶;张老师的母亲住院,他白天上课,晚上去医院陪护,从没缺过一节课;体育王老师膝盖不好,还陪着孩子们跑八百米,跑完脸色白得像纸……”
台下静悄悄的,只有有人压抑的啜泣声。韩烬看见陈灵熙的妈妈在用手拍她的背,陈灵熙低着头,肩膀一抽一抽的。
“千言万语就一句话,”韩有财举起手里的发言稿,对着台下的老师深深鞠了一躬,“谢谢各位老师!你们辛苦了!”
掌声像潮水一样涌起来,有人站起来鼓掌,椅子腿摩擦地面发出“吱呀”的声响。李老师站起来,对着韩有财鞠了一躬,声音哽咽:“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孩子们懂事,比啥都强。”
接下来是学生代表发言,是班里的学习委员陈灵熙。她走上台走到话筒前,深吸了一口气:“敬爱的老师,亲爱的爸爸妈妈,同学们……”她的声音清亮,像山涧的泉水,“三年前,我们背着书包走进校门,还是一群懵懂的少年;三年后,我们即将奔赴考场,心里装着对未来的憧憬。这一切,都离不开老师的教导。”
她讲了李老师冒雨送生病的同学去医院,讲了张老师把自己的笔记借给家境不好的学生,讲了体育老师在运动会上为他们呐喊助威。“老师,您是我们的引路人,”她说着,对着台下的老师深深鞠躬,“我们会带着您的期望,勇敢地走向远方!”演讲完毕,响起阵阵掌声。
……
宴席正式开始时,服务员端着菜鱼贯而入。第一道是糖醋鲤鱼,鱼身上划着菱形的花刀,浇着琥珀色的汁,鱼嘴里还叼着颗红樱桃。李浩第一个站起来,用公筷夹了块鱼腹肉,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快吃快吃,吃完了敬酒去,我准备了段rap,专门夸李老师的。”
冷俊成从书包里掏出个笔记本,翻开给大家看:“我统计了一下,咱们班一共要给七位老师敬酒,每位老师说的话不能重复,要结合他们的学科特点。”他指着其中一页,“比如给张老师敬酒,要提函数和抛物线;给李老师敬酒,要提诗词和散文。”
王彬正跟邻座的同学抢最后一个茶叶蛋,嘴里塞得鼓鼓的:“我妈说了,敬酒时杯子要比老师的低,态度要诚恳,最好能掉两滴眼泪,显得有诚意。”
韩烬没说话,夹了块凉拌木耳放进嘴里。木耳脆脆的,带着点芥末的辛辣,呛得他鼻子发酸。他看见李老师正被一群家长围着,手里端着杯红酒,脸上带着笑,眼角的皱纹里盛着光。
“走了走了!”李浩拽着韩烬的胳膊站起来,把那个刻着“春风化雨”的钢笔礼盒塞进他手里,“你跟李老师最亲,你先上,我们跟着。”
韩烬端着杯果汁,跟着李浩他们走到李老师面前。家长们自动让开一条路,李老师笑着看着他们:“这是干啥?要给我送礼啊?”
“不是礼物,是心意!”李浩把韩烬往前推了推,“韩烬,快说!”
韩烬把钢笔礼盒递过去,声音有点紧:“李老师,谢谢您这三年的照顾。您讲的《出师表》,我现在还能背下来。”
“傻孩子,”李老师接过礼盒,打开看了看,眼眶红了,“老师不需要这些,你们好好考试,将来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就是对老师最好的报答。”她摸了摸韩烬的头,手有点粗糙,是常年握粉笔磨出来的,“韩烬,你性子稳,有韧劲,到了大学好好学,别辜负自己。”
“嗯!”韩烬用力点头,把杯里的果汁一饮而尽,酸梅汤的甜味在嘴里漫开,却带着点涩。
李浩凑上去,清了清嗓子,开始他的rap:“李老师,真伟大,教我们诗词和语法,早读陪我们背《蒹葭》,晚自习还把我们夸……”虽然没在调上,但嗓门大,引得周围人都笑了起来,李老师笑得直抹眼泪。
冷俊成,对着张老师说:“张老师,您讲的三角函数,我终于搞懂了。以后我去国防大学,肯定用得上数学知识,谢谢您。”张老师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有志气,到了部队好好干!”
王彬给体育老师敬酒时,梗着脖子说:“王老师,我以前八百米总不及格,是您陪着我练,现在我能跑进三分钟了!”体育老师哈哈大笑,把杯里的啤酒一饮而尽:“好!有出息!”
敬完酒回到座位,菜已经上齐了。红烧肘子冒着热气,皮上的油珠闪闪发光;蒜蓉粉丝蒸扇贝堆得像小山,粉丝吸饱了汤汁;还有一大盆酸菜鱼,酸菜的香味飘得老远。李浩抢了个最大的肘子,啃得满嘴流油:“老板娘的手艺越来越好了,比我妈做的强多了。”
“就你嘴甜,”老板娘端着盘水果走过来,手里还拿着瓶冰镇酸梅汤,“你妈上次来还说,你在家连青菜都不吃,就爱吃我做的红烧肉。”她把酸梅汤放在桌上,“这瓶给你们几个孩子,解解腻。”
韩烬倒了杯酸梅汤,刚要喝,就看见陈灵熙端着杯子站在桌旁,手指紧紧攥着杯壁,指节都发白了。“韩烬,”她小声说,“我能跟你单独说句话吗?”
李浩立刻挤眉弄眼地推了韩烬一把:“去吧去吧,我们等你回来吃肘子。”
韩烬跟着陈灵熙走到走廊尽头,这里有扇小窗户,窗外是个小院子,种着几棵石榴树,枝头挂着青绿色的石榴。晚风从窗户吹进来,带着石榴叶的清香,把陈灵熙的发梢吹得飘起来。
“有事吗?”韩烬靠在墙上,看着地面上两人交叠的影子。
陈灵熙转过身,背对着窗户,月光透过她的发丝,在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韩烬,”她深吸一口气,声音轻得像羽毛,“我喜欢你,喜欢三年了。”
韩烬愣住了,脑子里嗡嗡作响。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我知道这很突然,”陈灵熙的声音有点抖,却一直看着他的眼睛,“高一第一次月考,我数学考砸了,趴在桌子上哭,是你把你的错题本借给我,还在扉页上写了‘加油’;高二运动会,我跑接力赛摔了一跤,是你把我扶起来,还帮我捡回了掉在跑道上的发夹;高三模考后,我压力大得睡不着,是你告诉我‘尽人事听天命’……”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像在说给自己听:“这些事你可能早就忘了,但我都记着。我知道我们马上要各奔东西了,可能以后再也见不到了,我就是想告诉你,有过这么一段时光,我很开心。”
韩烬看着她,忽然发现她的眼睛很漂亮,像含着水的黑葡萄。他想起高一那个错题本,是因为自己借了别人的漫画书,不好意思拒绝才借给她;高二扶她起来,是因为正好站在旁边;高三说那句话,是因为自己也压力大,想安慰自己……原来很多不经意的瞬间,在别人心里却成了特别的记忆。
“对不起啊,陈灵熙。”韩烬挠了挠头,感觉脸颊发烫,“我……我一直把你当同学,当朋友。”
“我知道。”陈灵熙突然笑了,眼角有亮晶晶的东西,却没掉下来,“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让你知道。”她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塞到韩烬手里,“这个给你,算是……毕业礼物吧。”
说完,她转身就跑,粉色的裙摆像只蝴蝶,很快消失在走廊拐角。
韩烬打开手里的盒子,里面是块手工皂,雕成了星星的形状,还散发着淡淡的薰衣草香。他捏着那块肥皂,忽然想起陈灵熙的抽屉里总放着本手工书,原来她一直在学做手工。
回到座位时,李浩正拿着个鸡腿跟王彬较劲,看谁能一口吞下。冷俊成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大概是在规划神农岭的行程。“聊啥了?”李浩含糊不清地问,“看你脸红的,是不是被表白了?”
韩烬把手工皂塞进兜里,拿起筷子夹了块肘子:“别瞎猜,就是聊了聊报志愿的事。”
李浩显然不信,却没再追问,转而说起了神农岭露营的细节:“我查了天气预报,说后天有小雨,我们得带防水帐篷;王彬说山里有小溪,能抓小鱼,要带个网兜;冷俊成说要带指南针和地图,怕我们迷路……”
韩烬听着他们叽叽喳喳,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他想起陈灵熙转身时的背影,想起她眼里的光,想起那块带着薰衣草香的手工皂。原来青春就是这样,有些人悄悄走进你的生活,又悄悄离开,留下一点痕迹,让你在很多年后想起,还能记得当时的月光和花香。
宴席散时,已经快十点了。家长们互相交换着联系方式,说着“常联系”;学生们勾着肩膀往地铁站走,笑声在安静的巷子里回荡。韩烬跟李浩他们告别,手里攥着那块手工皂,盒子硌得手心有点痒。
“对了,”冷俊成突然想起什么,“明天早上七点在火车站集合,别忘了带身份证和学生证,门票能半价。”
“知道了知道了,”李浩挥挥手,“保证不迟到,迟到的自罚三桶泡面!”
韩烬走到巷口,回头看了眼锦绣阁。红灯笼还亮着,像一串温暖的星子,照亮了门口那对石狮子。
“韩烬!”李虹从后面追上来,“你身上咋有股香味,和陈灵熙的一样。”
韩烬赶紧岔开话题:“妈,明天去神农岭,我穿啥鞋啊?”
“就穿你爸给你买的那双登山鞋,防滑。”李虹絮絮叨叨地说,“我给你装了感冒药、创可贴,还有驱蚊液,山里蚊子多……”
韩烬听着母亲的唠叨,脚步轻快地往家走。
“对了,”李虹忽然停下脚步,从包里掏出个小袋子,“这是灵熙妈妈塞给我的,说灵熙亲手做的曲奇,让你路上吃。那孩子心思细,知道你爱吃黄油味的。”
韩烬接过袋子,指尖触到温热的油纸,曲奇的甜香混着黄油的醇厚钻进来。他忽然想起陈灵熙刚才跑开时,发簪上的流苏晃出的弧度,像首没写完的诗。
回到家时,韩有财已经歪在沙发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那个空了的牛皮纸信封,呼噜声打得震天响。李虹轻手轻脚地拿过毯子给他盖上,转身对韩烬做了个“嘘”的手势:“你爸今天高兴,跟张老师他们喝了不少,说以后再也不用开家长会了,笑得像个孩子。”
韩烬走进自己的房间,把那块星星手工皂放在书桌的角落里,旁边是明天要带的露营装备:冲锋衣叠得整整齐齐,登山鞋擦得锃亮,背包里露出半袋牛肉干的包装。他掏出那个装着曲奇的袋子,捏了一块放进嘴里,黄油的香气在舌尖炸开,甜得恰到好处。
窗外的月光透过纱窗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格子状的影子。韩烬躺在床上,摸了摸颈间的玉佩,玉面微凉,像浸在溪水里的石头。他想起陈灵熙说的那些事,想起自己无意间的举动竟被她记了三年,心里忽然有点酸,又有点暖。
原来有些人的青春里,藏着这样不动声色的惦念。像巷尾的路灯,明明灭灭,却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照亮过谁的路。
“哥,你睡了吗?”韩辰的声音从门缝里钻进来,带着点小心翼翼,“我能进来吗?”
韩烬坐起来:“进来吧。”
韩辰踮着脚走进来,手里拿着个小小的手电筒:“明天你们去神农岭,能帮我带片树叶回来吗?我们科学课要做标本。”他把电筒塞给韩烬,“这个给你,头灯式的,冷俊成哥说山里黑,用得上。”
韩烬捏了捏弟弟的脸:“知道了,保证给你带片最大的。”
韩辰咧嘴笑了,露出两颗刚换的门牙:“对了,刚才陈灵熙姐姐给你发微信了,就一个笑脸。”
韩烬拿起手机,屏幕上果然躺着一条未读消息,头像还是高一运动会时拍的合照,陈灵熙站在后排,扎着马尾,笑得露出小虎牙。他犹豫了一下,回了个“谢谢礼物”,想了想,又加了句“祝你前程似锦”。
放下手机时,窗外的月光更亮了。韩烬躺回床上,听着隔壁父母房间传来的鼾声,忽然觉得心里很踏实。谢师宴的喧闹、陈灵熙的告白、明天的露营……像一颗颗珠子,被时间的线串起来,成了青春里闪光的一串。
他闭上眼睛,仿佛已经听见神农岭的风声,看见李浩他们在溪边捉鱼,冷俊橙在帐篷里看星星,王彬举着指南针大喊“这边走”。而那块带着薰衣草香的手工皂,和那块温润的玉佩一起,在背包里静静躺着,像藏着一个关于夏天的秘密。
天亮时,韩烬是被闹铃叫醒的。窗外的天已经泛白,晨露在树叶上滚来滚去,像没睡醒的星星。他迅速洗漱完毕,背上背包走到客厅,李虹已经把早餐摆好了:煎蛋、牛奶、还有昨晚打包的肘子,用锡纸包得严严实实。
“路上小心,”李虹帮他理了理背包带,“晚上别睡太死,山里凉,盖好被子。跟冷俊橙多学着点,他心思细。”
韩有财打着哈欠从房间出来,眼睛还有点肿:“我送你去车站,正好顺路去公司拿点东西。”
……
到了车站,李浩他们已经到了。李浩背着个巨大的背包,被压得肩膀都歪了,看见韩烬就喊:“快来帮我拎着!冷俊成说要带两罐煤气罐,我说带固体酒精就行,他非说煤气罐煮泡面快!”
冷俊成正在核对清单,手里的笔在纸上划来划去:“帐篷、防潮垫、睡袋、雨衣、手电筒、指南针、地图、压缩饼干、牛肉干、矿泉水……齐了。”
王彬举着个巨大的网兜,兴奋地晃着:“我妈给我买的,说能捞鱼还能捕蝴蝶!”
韩烬把韩辰的手电筒递给冷俊橙,又从背包里掏出那袋曲奇:“陈灵熙给的,分着吃吧。”
李浩一把抢过去,拆开就往嘴里塞:“哇!好吃!这手艺,比蛋糕店的强多了!”
冷俊成若有所思地看了韩烬一眼,没说话。
火车进站时,广播里传来甜美的女声。韩烬回头望了一眼站台入口,阳光正好照在“锦绣阁”的方向,仿佛还能看见那串红灯笼在风里摇晃。他忽然想起陈灵熙昨晚说的最后一句话“有过这么一段时光,我很开心”。
是啊,很开心。
韩烬转过身,跟着李浩他们走进车厢。窗外的风景开始往后退,熟悉的街道、学校、便利店……渐渐变成陌生的田野和山林。李浩正缠着冷俊橙教他认星座,王彬在研究地图上的等高线,阳光透过车窗洒在他们脸上,每个人的眼里都闪着光。
韩烬摸了摸颈间的玉佩,又摸了摸兜里的星星手工皂,嘴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青春就是这样啊,有人告别,有人启程,那些藏在心底的话,那些没说出口的惦念,都会变成路上的风景,陪着你,一直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