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前走的路渐渐平缓，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地上织成斑驳的网，韩烬踩着那些晃动的光斑往前走，鼻尖那股奇异的香味时有时无，像在跟他捉迷藏。
颈间的玉佩倒恢复了寻常的温润，不再发烫，仿佛刚才的暖意只是山间雾气造成的错觉。
“你们发现没，”王彬忽然放慢脚步，举着网兜往四周看，网兜的铁丝圈在阳光下闪着冷光，“走了这么久，除了刚才那只蝴蝶，就看见几只窜上窜下的小松鼠，连只野兔都没瞧见。按理说这山里生态这么好，不该这么清净啊。”
李浩用登山杖拨开挡路的灌木，枝桠反弹回来打在他胳膊上，留下几道浅浅的红痕。“这不好吗？没野兽才安全。”他揉着胳膊咧嘴笑，“说不定都被游客吓跑了，毕竟是景区路线，人来人往的，动物早躲远了。”
冷俊成视线扫过路边的草丛。
“不对，景区边缘也该有常见的野生动物活动痕迹。”他蹲下身查看一截断木，树皮上有整齐的齿痕，像被某种啮齿类动物啃过，“你们看这路面，连新鲜的兽类粪便都没有，太干净了。这截断木上的齿痕很旧，至少是一周前的，最近根本没有动物靠近过。”
韩烬也觉得奇怪。山林本该是生机勃勃的，鸟叫虫鸣应此起彼伏，可这里安静得过分，除了风声和树叶的沙沙声，连最常见的山雀鸣叫都稀稀拉拉的。
刚才那只停在王彬手上的蓝闪蝶，现在想想也透着古怪哪有野生蝴蝶这么不怕人的？仿佛是特意停在那里让他们看的。
“别自己吓自己了，”李浩拍了拍冷俊橙的肩膀，力道不轻，“说不定这里的动物都成精了，知道躲着人走。快赶路吧，我肚子都饿了，到望云台吃点东西，我带了火腿肠和鱼罐头。”
提到吃的，王彬立刻来了精神，加快脚步往前走，网兜在身后一晃一晃的：“我带了卤蛋和牛肉干，冷俊成还背了压缩饼干，到地方咱们铺块布野餐，说不定能就着风景多吃点。”
又走了约莫四十分钟，前方的树木突然稀疏起来，一阵带着水汽的风迎面吹来，吹散了萦绕在林间的薄雾，空气里顿时多了几分湿润的凉意。
李浩最先发出一声惊叹：“我靠！这地方绝了！跟仙境似的！”
韩烬跟着走出树林，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忘了呼吸，他们站在一处陡峭的山崖边，脚下是深不见底的山谷，乳白色的云雾在谷中缓缓流动，像巨大的棉絮翻涌起伏，又像奔腾的海浪凝固在瞬间。
阳光穿透云层时，雾霭中会透出淡淡的金光，远处的山峦只露出青黑色的轮廓，像水墨画里晕开的笔触，若隐若现。
“这就是望云台？”王彬走到岩石边缘，小心翼翼地往下看，吓得赶紧后退半步，手紧紧抓住旁边一棵矮松的树干，“底下也太深了，掉下去可就成泥了，连个响都听不见。”
冷俊成摊开地图对照，手指在“望云台”三个字上点了点：“没错，这里海拔一千七百米，是神农岭中段的天然观景台。你们看对面的山壁，那里有明显的水流冲刷痕迹，雨季应该会形成瀑布，从这里看下去肯定很壮观。”
韩烬走到观景台中央，这里果然有个拳头大的水洼，清水正从岩石缝隙里汩汩冒出，水底沉着几颗圆润的鹅卵石，有白有灰。
他蹲下身，发现其中一颗灰白色的鹅卵石纹路竟和自己颈间的玉佩有几分相似，都是那种蜿蜒的云纹，只是玉佩上的纹路更精致些。
“这水真能直接喝？”王彬也凑过来，用手掬起一捧水，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哆嗦，“嘶，比冰箱里冻过的还凉，喝了不会闹肚子吧？”
“我检测一下，”冷俊成拿出水质检测盒，从水洼里舀了点水，滴入两滴试剂，原本透明的溶液慢慢变成淡蓝色，“pH值7.5，弱碱性，矿物质含量高，没有细菌超标，可以喝，比咱们带的矿泉水还好。”
李浩已经迫不及待地掬起水往嘴里送，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抹了抹嘴：“甜的！真甜！比矿泉水还好喝！韩烬你快尝尝，这才叫真正的山泉水。”
韩烬也试了一口，清水滑过喉咙时带着股清冽的甘甜味，仿佛还混着某种草木的清香，瞬间驱散了爬山的燥热。他刚直起身，就看见水面上自己的倒影里，颈间的玉佩正泛着一层极淡的柔光，像有月光藏在里面。等他定睛去看时，那光芒又消失了，只剩下温润的玉色，贴在皮肤上凉凉的。
“快过来吃东西！”王彬已经把背包里的食物都倒在铺开的防潮垫上，卤蛋的香味混着牛肉干的咸香飘过来，勾得人肚子咕咕叫，“冷俊成带的压缩饼干居然是巧克力味的，比我上次吃的芝麻味强多了，你尝尝。”
四个人围坐在一起吃东西，雾霭在脚下缓缓流动，像一层厚厚的棉花糖。偶尔有风吹过，雾气会漫上观景台，打湿他们的头发和衣角，带来一阵沁骨的凉意。
韩烬咬着卤蛋，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对面的山崖，忽然看见雾里有个模糊的影子一闪而过，体型不小，像是什么动物从对面的岩壁跳了过去，动作快得像道闪电。
“你们看那边！”他指着对面的雾霭。
李浩和王彬立刻望过去，可就在这时，一阵浓如牛乳的雾气恰好涌过来，将对面的山崖完全笼罩，什么都看不见了。“啥也没有啊，”李浩嚼着牛肉干，含糊不清地说，“你是不是饿花眼了？把雾气看成动物了？”
冷俊成却皱起眉，视线紧盯着雾气最浓的地方，那里的雾气流动似乎有些异常，像是被什么东西搅动过：“刚才好像是有东西动了，但速度太快，看不清形状，轮廓大概有数米高。”
“数米高？”王彬往韩烬身边凑了凑，有点害怕，“不会是熊吧？”
“不像，”冷俊成摇了摇头，“熊动作没那么快，而且体型更粗壮。刚才那个影子看起来很矫健，倒像是……”他顿了顿，没说下去。
“倒像是啥？”王彬追问，眼睛瞪得溜圆。
“没什么，”冷俊成避开这个话题，开始收拾东西，“可能是岩羊之类的野生动物，擅长在悬崖上活动。”
韩烬没再说话，但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深。刚才那个影子给他的感觉很奇怪，不像是普通的野生动物，倒像是有智慧似的，专门选在雾气浓的时候移动。他摸了摸颈间的玉佩，玉面依旧温润，没有任何异样，可他总觉得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他们，躲在雾气后面，躲在树叶缝隙里。
望云台的风带着山谷的潮气，吹得人胳膊上起了层细密的鸡皮疙瘩。李浩把最后一块压缩饼干塞进嘴里，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歇够了吧？再不走太阳该偏西了，我可不想摸黑搭帐篷。”
王彬正蹲在水洼边玩水，手指划过水面，激起一圈圈涟漪：“这水真凉快，比空调还舒服。冷俊成，从这儿到七星潭还有多远？”
冷俊成看了眼手表，指针指向下午一点：“按地图显示还有四公里，山路会绕着山脊走，起伏不大，正常速度走两个小时能到。”他把水质检测盒收进背包，“但得留足体力，傍晚山里容易起雾，视线不好。”
韩烬站起身，拍了拍沾在裤子上的草屑。刚才在水洼里看到的那枚云纹鹅卵石还躺在水底，阳光照过时，石面的纹路竟和他颈间的玉佩隐隐呼应，像两块从同一处裂开的璞玉。他没再多看，跟着三人顺着山脊线的小路往下走。
下山的路比上来时平缓，路边的灌木却越发茂密，枝条时不时勾住裤脚。李浩用登山杖在前头开路，“噼啪”地拨开挡路的枝桠：“你们说这山里真有老板娘说的发光树？我猜是某种菌类吧，就像腐木上长的荧光菌，晚上会发光。”
王彬立刻来了兴致：“要是能找到就好了，拍下来发朋友圈，肯定能炸锅！”
冷俊成摇头：“荧光菌通常生长在腐殖质丰富的阴暗处，而且亮度很弱，不可能让人产生‘发光树’的错觉。倒是有些植物的汁液在特定光线下会反光，比如某些天南星科植物的汁液含磷，可能被误认成发光。”
韩烬没接话，注意力全在颈间的玉佩上。
自从在望云台的水洼边见过那道微光后，玉面就像蒙了层薄纱，摸起来总觉得有些发滞，不像往常那样莹润。他悄悄攥紧玉佩，指尖传来一丝极淡的麻意，像有微弱的电流在皮肤上游走。
走了约莫一个小时，山路突然拐进一片密林。阳光被层层叠叠的树叶过滤成碎金，落在地上晃得人眼晕。王彬突然“哎哟”一声，弯腰揉着脚踝，他被一截露出地面的树根绊倒了。
“慢点走啊，”冷俊成扶他起来，指着树根周围的泥土，“这土是松的，像是刚被翻动过。”
韩烬蹲下身查看，树根旁的苔藓有明显的踩踏痕迹，边缘还沾着新鲜的泥土。他用手指拨开苔藓，底下竟露出半片深色的布料，像是某种粗麻布的边角。
“谁会在这儿翻土？”李浩踢了踢旁边的石块，“总不会是盗墓的吧？”
“别瞎猜，”冷俊成扯了扯那片布料，布料很脆，轻轻一拉就碎了，“看质地像山里采药人穿的工装，可能是挖草药时不小心弄的。”
韩烬却觉得不对劲。这片密林离主路不算近，而且地面上的脚印很杂乱，不像单人行走的痕迹。他抬头望了望树梢，枝叶间隐约有个黑影一闪而过，快得像只受惊的鸟。
“快走了，”他站起身拍掉手上的土，“别耽误时间。”
又走了四十多分钟，空气中的水汽越来越重，隐约能听见“哗哗”的水声。王彬突然指着前方的林间缝隙，声音里带着兴奋：“看！那是不是树顶？”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片浓密的树冠从树林尽头探出来，枝桠舒展得像张开的巨臂，比周围的树木高出一大截。冷俊橙拿出手机对比地图：“是银杏树！七星潭就在那片空地后面。”
越靠近树林边缘，水声越清晰，还夹杂着风穿过树叶的“呜呜”声。韩烬忽然觉得颈间一热，玉佩像是被晒透的石头，温度骤然升高。他下意识地按住领口，快步往前走，想早点走出这片压抑的密林。
穿过最后一道树障时，眼前豁然开朗。一片月牙形的水潭躺在山谷间，七道溪流从不同方向注入潭中，正是七星潭。而潭边那棵银杏树，比远远望见时更显震撼，树干要三个成年人合抱才能围住，树皮上布满深褐色的裂纹，像老人脸上的皱纹，枝桠间还挂着些干枯的藤蔓，在风中轻轻摇晃。
“我的天，这树怕是成精了！”李浩跑到树下，张开双臂比划着树干的粗细，“韩烬，快给我拍张照，回去跟我妈说我抱过千年古树，沾沾福气。”
王彬已经脱了鞋踩进潭边的浅水区，冰凉的溪水漫过脚踝，他兴奋地喊：“水里真有鱼！冷俊成快看，就是那种带荧光的！”
冷俊成蹲在潭边观察，手指点着水面：“这是宽鳍鱲的变种，通常生活在水质极优的溪流里，鳞片含鸟嘌呤晶体，反光时会呈现荧光色，很罕见。”
韩烬站在潭边，没心思看鱼。颈间的玉佩烫得越来越明显，像揣了颗刚出炉的石子，贴着皮肤的地方隐隐发痛。他低头看向水面，自己的倒影里，玉佩正泛着淡淡的绿光，像有团萤火被困在玉里，顺着纹路缓缓流动。
“韩烬，发什么呆呢？”李浩冲他喊，“快来帮忙搭帐篷，搭完了抓鱼晚上烤着吃！”
王彬已经从背包里翻出渔网，兴冲冲地往深水区走：“这鱼看着就好吃，烤的时候撒点辣椒面，绝了！”
韩烬赶紧用衣领遮住玉佩，指尖的麻意越来越强，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玉里钻出来。他强作镇定地笑了笑：“你们先搭帐篷，我去上游看看有没有更干净的水源，顺便找找有没有能当引火物的干柴。”
“还用找水源？这潭水不就能喝吗？”李浩疑惑地问。
“万一有鱼在里面排泄呢，”韩烬随口编了个理由，转身往溪流上游走，“我去看看上游有没有活水，顺便透透气。”
冷俊成抬头看了他一眼，没多说什么，只是叮嘱：“别走太远，顺着溪流走，别迷路。”
韩烬应了一声，快步沿着溪边的卵石滩往上走。水流撞击石头的声音越来越响，掩盖了身后的说话声。他走到一处转弯的地方，确认三人看不见自己了，才急忙扯开衣领，掏出颈间的玉佩。
玉面的绿光比刚才更亮了，像浸在水里的萤火虫，纹路间的绿光流动得更快，甚至能听见细微的“嗡”声。最奇怪的是，玉佩表面竟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水珠，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可他明明一直贴身戴着。
韩烬把玉佩凑到眼前，绿光透过玉质，在他手背上投下扭曲的影子，像某种植物的根系。
他忽然想起望云台水底的那枚鹅卵石，想起银杏树上的树洞，想起岩石上的刻痕，这些东西好像都被同一种力量联系着，而他的玉佩，正在变成解开谜团的钥匙。
就在这时，玉佩突然剧烈震动起来，绿光骤然变亮，刺得他睁不开眼。上游传来一阵奇怪的声响，像是有什么重物掉进了水里，激起巨大的水花。
韩烬猛地抬头，只见溪流上游的水面上，漂浮着一片奇怪的泡沫，正顺着水流往七星潭的方向漂去。
他心里一紧，攥紧发烫的玉佩往回走。不管神农岭藏着什么秘密，现在显然已经缠上了他们。而那片诡异的泡沫，让他莫名想起了老板娘说的话，黑风口的深处，有会喊人名字的东西。
潭边传来李浩和王彬的笑声，韩烬深吸一口气，把玉佩重新塞进衣领。他不能让他们发现异常，至少现在不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