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江南的春,总是来得缠绵悱恻。

细雨如酥,润湿了白鹿书院青灰的瓦,浸润了庭院里新抽芽的嫩柳,也濡湿了廊下悬挂的、象征书院门面的朱漆匾额。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草木萌发的清芬,以及一种挥之不去的、属于文墨和功名的躁动——春闱在即,书院上下,从须发皆白的山长到刚束发的蒙童,都笼罩在一种无形的、紧绷的期待之中。

沈砚的书斋临水,推开雕花木窗,便能看见一弯小小的荷塘。新荷尚未出水,水面漂浮着点点嫩绿的钱萍。他坐在书案后,面前摊着一卷《策论辑要》,目光却并未落在那些蝇头小楷上,而是有些失焦地望着窗外迷蒙的雨幕。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一片从书页里滑出的、早已干枯褪色的槐树叶——那是三年前离开长安时,从后院那棵老槐树上飘落,被他夹在书中的。

三年。江南的雨丝织就了少年沉静的外壳,却未能完全浇熄心底那簇来自长安的、带着灼热温度的火焰。阿雪带回来的那场关于“错字情书”的风波,如同一块投入深潭的巨石,虽远隔千里,激起的涟漪却层层叠叠地拍打在他的心岸上。长安城喧嚣的议论,那些被传得面目全非的流言,透过父亲寥寥数语的家书和母亲欲言又止的担忧,清晰地传递过来。他仿佛能看到那个红衣少女在流言蜚语中气得跳脚、却又强撑着满不在乎的模样。

“砚儿。”

一声清冷的呼唤打破了书斋的宁静。

沈砚回神,迅速将那片枯叶藏入袖中,起身,对着门口恭敬行礼:“母亲。”

丞相夫人苏清芷走了进来。她今日穿了一身天水碧的织金锦缎长裙,外罩同色云纹薄纱褙子,发髻高挽,簪着一支点翠衔珠步摇,仪态端方,面容却比平日更显清冷,眉宇间凝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愁绪。她身后跟着两名垂手敛目的侍女。

“春寒料峭,窗边湿气重,仔细着了风寒。” 苏清芷的目光扫过敞开的窗户,语气带着惯常的关切,眼神深处却藏着不易察觉的审视。她缓步走到书案旁,指尖拂过摊开的书卷,状似无意地问道:“《策论辑要》?温习得如何了?山长前日还同你父亲书信,赞你文章清正,此次春闱,大有可为。”

“劳母亲挂心,尚可。” 沈砚垂眸,声音平稳无波。

苏清芷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在寂静的书斋里格外清晰。她转过身,正对着沈砚,目光落在他清俊却略显疏离的眉眼上,终于切入了正题:“砚儿,你年岁渐长,功名固然要紧,然终身大事,亦不可轻忽。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她顿了顿,观察着儿子的反应,见他依旧低眉顺目,才继续道,“前些时日,永宁郡王府托了官媒上门……”

沈砚的心猛地一沉,袖中的指尖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永宁郡主赵梨,” 苏清芷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年方及笄,端庄淑雅,才情斐然,更难得的是性子温顺知礼,与你正是良配。郡王府门第清贵,与你父亲同朝为官,亦是相得益彰。” 她刻意加重了“端庄淑雅”、“温顺知礼”几个字,目光紧锁着沈砚,“官媒已递了名帖,郡王府那边也是诚意拳拳。你父亲的意思是,待春闱放榜,若你金榜题名,正是双喜临门的好时机……”

苏清芷的话语如同江南这连绵的阴雨,冰冷而黏腻地缠绕上来,一点点侵蚀着沈砚强装的平静。郡王府?赵梨?那个在母亲口中“端庄淑雅”的小郡主?他的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闪过另一张鲜活明艳、带着霸道笑容的脸。那双杏眼瞪着他,凶巴巴地说着:“沈石头只能被我欺负!”

一股强烈的、近乎本能的抗拒感在胸腔里翻涌!他不能答应!绝对不能!

“母亲,” 沈砚抬起头,脸色比平日更显苍白,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春闱在即,孩儿……心神皆系于文章圣道,实无暇分心他顾。且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孩儿不敢置喙。只是……听闻郡主金枝玉叶,孩儿一介书生,恐非良配,恐辜负郡王府厚望……”

“胡闹!” 苏清芷的脸色沉了下来,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什么非良配?你是我沈怀瑜的儿子!是白鹿书院山长都赞誉的才俊!永宁郡主哪里配不上你?还是说……” 她锐利的目光如同探针,刺向沈砚苍白的脸,“你心里还惦记着长安城那个……那个无法无天、惹是生非、闹得满城风雨的野丫头?!”

最后几个字,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沈砚的心底!他猛地攥紧了袖中的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才勉强压下那股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反驳。他不能承认!为了她,也为了自己!一旦承认,母亲和父亲的手段,只会更加激烈,更加不留余地!

“母亲息怒!” 沈砚猛地低下头,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声音带着极力压抑的颤抖,“孩儿……不敢!长安旧事……早已是过眼云烟。孩儿一心向学,绝无他念!只是……只是近日……确感身体不适,恐……恐难当郡王府厚爱……”

“不适?” 苏清芷狐疑地审视着他苍白的脸色,“何处不适?可曾请脉?”

沈砚剧烈地咳嗽起来!他用手捂住嘴,肩膀耸动,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那咳嗽声在寂静的书斋里显得格外突兀和痛苦。他咳得弯下了腰,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原本只是苍白的面色,此刻更是泛起一种病态的潮红。

“砚儿!” 苏清芷被这突如其来的剧烈咳嗽吓了一跳,方才的怒气被惊疑取代,连忙上前一步,“你这是怎么了?快!快去请大夫!”

“不……不必劳烦……” 沈砚喘息着,艰难地摆手,声音嘶哑,“许是……许是连日苦读,又感了春寒……歇息片刻便好……” 他一边说,一边似乎想要直起身,却又是一阵更加猛烈的呛咳!这一次,他像是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猛地向前一倾!

“噗——!”

一口鲜红的“血”,如同刺目的红梅,骤然喷洒在他捂嘴的素白手帕上!瞬间将帕子洇染开一大片触目惊心的红!

“啊——!” 侍女们吓得失声尖叫。

苏清芷更是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她看着儿子嘴角残留的刺目“血迹”,看着他手中那块被“鲜血”浸透的手帕,只觉得天旋地转!

“砚儿!我的儿!” 她声音都变了调,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慌,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儿子,“快!快来人!请大夫!请最好的大夫!”

书斋内瞬间乱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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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府花厅,檀香袅袅。

永宁郡王府派来的官媒张妈妈,是京中有名的“金舌头”。她穿着一身簇新的酱紫色团花褙子,头发梳得油光水滑,脸上堆满了职业化的、春风得意的笑容,正唾沫横飞地夸赞着永宁郡主赵梨的种种好处,从家世门第到琴棋书画,再到性情容貌,说得天花乱坠,仿佛这桩婚事已是板上钉钉。

“……夫人您就放一百个心!我们郡主那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姑娘!跟贵府公子,那叫一个郎才女貌,天造地设!这要是成了,可是咱们长安城一段佳话啊!” 张妈妈说得口干舌燥,端起茶盏呷了一口,润了润嗓子,准备继续发力。

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由远及近,从花厅相连的走廊深处传来!那咳嗽声断断续续,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虚弱和痛苦,仿佛下一刻就要喘不上气来。

紧接着,丞相夫人苏清芷在两名侍女的搀扶下,脚步虚浮、眼圈通红地走了出来。她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岁,平日里端方持重的仪态荡然无存,只剩下一个母亲面对独子重病的无助和恐慌。

“张妈妈……” 苏清芷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腔,她用手帕按了按通红的眼角,强撑着精神,“您……您的好意,我们沈家心领了。只是……只是砚儿他……”

“沈夫人,公子他……” 张妈妈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心头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苏清芷未语泪先流,她颤抖着,从袖中取出一方折叠的素帕,小心翼翼地展开一角——正是沈砚“咳血”时用过的那方!上面那大片刺目的、已然变成暗褐色的“血迹”,如同狰狞的诅咒,瞬间暴露在张妈妈眼前!

“噗通!” 张妈妈手里的茶盏一个没拿稳,直接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水溅湿了她的裙角,她也浑然不觉,只是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块染血的手帕,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公子他……这是……” 张妈妈的声音都变了调,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

“大夫……大夫刚走……” 苏清芷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声音悲切,“说是……说是早年受了惊吓,又加上思虑过甚,寒邪入肺,伤了根本……这病……来得又急又凶……怕是……怕是……” 她哽咽着,后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只是掩面低泣,身体微微颤抖。

伤及根本?又急又凶?看着帕子上那骇人的血迹,听着那撕心裂肺、仿佛就在耳边的咳嗽声(沈砚在隔壁房间配合地适时加重了咳声),张妈妈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这……这哪里是偶感风寒?这分明是……是肺痨的征兆啊!

肺痨!那可是要人命、还会过人的恶疾!沾上一点,不死也要脱层皮!永宁郡主可是郡王爷和郡王妃的掌上明珠,金枝玉叶!怎么能……怎么能许给一个得了肺痨、说不定哪天就咳血而亡的病秧子?就算侥幸不死,这病根落下,日后也是缠绵病榻,如何能支撑门庭、传宗接代?这哪里是结亲,分明是送女儿进火坑!

巨大的恐惧和职业敏感瞬间压倒了所有的利益算计。张妈妈只觉得这花厅里的檀香味都变成了催命的符咒。她猛地站起身,连地上的碎瓷片都顾不上了,也顾不上什么礼数周全,对着还在哭泣的苏清芷仓促地福了福身,声音都带了颤音:

“夫……夫人节哀!公子……公子吉人自有天相,定……定能康复!老身……老身府中还有要事,郡王妃还等着回话,这……这就告辞了!告辞了!” 说完,她几乎是连滚爬爬,像身后有恶鬼追赶一般,头也不回地冲出了丞相府花厅,连随身的礼盒都忘了拿。

听着官媒仓惶远去的脚步声,苏清芷缓缓放下掩面的手帕。脸上的悲戚和泪水瞬间收敛,只剩下冰冷的疲惫和一丝如释重负。她看着地上那摊碎瓷和泼洒的茶水,又看了看手中那块染着“血迹”(实则是他让心腹小厮用朱砂混了鸡血调制的)的手帕,眼神复杂。为了阻绝这桩婚事,为了儿子那点隐秘的心思,她竟也配合着演了这出“肺痨惊魂”……这实在是……有辱斯文!可事到如今,还有别的选择吗?

隔壁房间的咳嗽声适时地停了下来。沈砚靠在榻上,脸色依旧苍白,唇上还残留着一点未擦净的“血渍”。他听着母亲离去的脚步声,缓缓闭上眼睛。装病的羞耻感和对母亲的愧疚如同藤蔓缠绕,然而,想到那桩迫近的婚事终于被搅黄,心底深处,却又涌起一丝卑劣的、尘埃落定的轻松。

窗外的雨,依旧淅淅沥沥。一场以“肺痨”为武器的暗战,在江南的烟雨中,暂时落下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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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外,十里长亭。

初春的风依旧料峭,卷起官道上的尘土,吹得亭角悬挂的褪色酒幡猎猎作响。亭外,黑压压一片,皆是顶盔掼甲、肃然列队的北境边军。旌旗在风中招展,肃杀之气弥漫。战马偶尔打着响鼻,喷出团团白气。

亭内,气氛却带着凯旋的喧嚣与离别的复杂。燕北归一身玄铁重甲,如同战神临凡,黝黑的脸膛被塞外的风沙打磨得更加粗粝刚毅,虬髯戟张,虎目如电。他正与几位留守长安的部将和前来迎候的兵部官员豪迈地饮着饯行酒,声如洪钟,讲述着北境风雪中的一场场硬仗,引得众人阵阵喝彩。秦红玉一身火红骑装,英姿飒爽地站在丈夫身侧,含笑应酬着几位相熟的诰命夫人。

燕蛮蛮却没有待在亭子里。

她独自一人,牵着她的枣红马“追风”,远远地站在官道旁一处地势略高的土坡上。塞外三年的风霜,褪去了她脸上最后一丝孩童的圆润,勾勒出少女初成的清丽轮廓。一身利落的玄色劲装,外罩火狐皮镶边的暗红披风,高马尾束得一丝不苟,衬得她身姿挺拔如小白杨。杏眼依旧明亮,却沉淀了沙场的锐利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她望着远处巍峨的长安城楼,目光复杂。

终于……回来了。

可这座熟悉的城池,却因为某个人的缺席,而显得空落落的。江南的雨,是否也这般冷?那个呆子,此刻在做什么?是不是又在书斋里,对着她那些错字连篇的信,蹙着眉头写朱批?阿雪带去的边塞风干的肉脯,他尝了吗?会不会嫌太硬?

就在这时,一阵清越悠扬、却又带着某种熟悉韵律的钟声,穿透了官道上的喧嚣和风声,隐隐约约地飘了过来。

铛……铛……铛……

是书院的钟声!

燕蛮蛮的心猛地一跳!她下意识地循着钟声望过去——目光越过官道,越过护城河,落在城墙内那片青瓦连绵、古木参天的建筑群上。国子监!紧邻着皇城,与丞相府所在的清平坊仅一街之隔!那钟声,正是国子监下学的信号!

是他!沈砚!他回来了?他在国子监读书?!

这个认知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瞬间激起千层浪!燕蛮蛮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脸颊,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三年了!整整三年!她猛地攥紧了手中的马缰,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追风似乎感受到主人的激动,不安地刨了刨蹄子。

燕蛮蛮再也按捺不住!她甚至忘了跟父母打声招呼,猛地翻身上马,一夹马腹!

“驾!”

追风长嘶一声,如同离弦之箭,朝着长安城的方向疾驰而去!玄色披风在她身后猎猎飞舞,如同燃烧的黑色火焰。

“蛮蛮!” 亭子里的秦红玉最先发现,惊呼一声。

“这丫头!风风火火的!” 燕北归皱了皱眉,却也没阻止,只当女儿是归家心切。

燕蛮蛮打马如飞,心跳声几乎盖过了呼啸的风声!近了!更近了!巍峨的城墙在眼前迅速放大!她熟门熟路地绕过正门,沿着护城河外的官道,直奔国子监西侧那道相对僻静、靠近丞相府后巷的城墙!

她勒住马,翻身而下,动作利落得如同在塞外冲锋。她将追风拴在一棵老槐树上,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城墙根下。厚重的青砖墙高大而冰冷,隔绝了内外。墙内,就是国子监的侧院,墙外,则是丞相府后巷的尽头。

钟声似乎还在空气中隐隐回荡。

他人呢?出来了吗?在哪里?

燕蛮蛮焦急地仰望着高耸的城墙,侧耳倾听。墙内隐约传来学子们散学后的喧闹声,脚步声,交谈声……她努力分辨着,试图捕捉到那个熟悉的声音。

“沈兄,今日王祭酒所讲的《盐铁论》……”

“沈砚,明日旬考,你那份注疏笔记可否借我一观?”

“沈师弟,留步!山长有请……”

墙内传来的,是几个陌生的、带着书卷气的年轻声音,议论着课业,呼唤着同一个名字——沈砚!

他就在里面!就在这堵墙的后面!

燕蛮蛮的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她像只被困在笼中的小兽,焦躁地在城墙根下来回踱步。她猛地停下,抬头望着那堵沉默的、冰冷的墙,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翻过去!现在就翻过去!把他揪出来!问问他这三年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被江南的雨淋傻!有没有……忘了她!

她退后几步,深吸一口气,目光锐利地寻找着可供攀援的砖缝。就在她准备助跑起跳的瞬间——

墙内,靠近墙根的地方,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燕蛮蛮耳畔的叹息。

那叹息声很轻,带着少年变声期后特有的低沉磁性,混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思念?

是他!

绝对是他!

燕蛮蛮的动作瞬间僵住!她像被施了定身咒,猛地扑到墙根下,身体紧紧贴着冰冷粗糙的砖石,耳朵死死地贴在墙壁上!仿佛这样,就能离那个声音更近一些!

墙内,脚步声停了下来。似乎有人停在了墙的另一面,很近很近的地方。隔着厚厚的城墙,燕蛮蛮甚至能隐约听到对方清浅的呼吸声。

是他!他就在墙的另一面!一墙之隔!触手可及!

巨大的狂喜和一种近乎窒息的紧张瞬间攫住了燕蛮蛮!她想喊!想大声喊出他的名字!想问他为什么不回信!想告诉他她回来了!想……想立刻见到他!

然而,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她抬起手,指甲无意识地抠进墙砖缝隙里冰冷的苔藓,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墙内,那声叹息之后,是长久的沉默。仿佛墙那边的人,也正静静地伫立着,感受着这咫尺天涯的距离。

不知过了多久,墙内传来一声极轻的、衣料摩擦的窸窣声。然后,是脚步移动的声音,似乎要离开了。

不!别走!

燕蛮蛮心中大急!她猛地攥紧拳头,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拳砸在厚重的城墙上!

“咚!”

一声沉闷的巨响!带着少女所有的焦急、委屈和积压了三年的思念,在寂静的后巷里骤然炸开!墙皮簌簌落下几块碎屑。

墙内,那离去的脚步声,戛然而止。

时间仿佛凝固了。

风,卷起墙角的枯叶,打着旋儿飞过。墙内墙外,一片死寂。只有两颗剧烈跳动的心,隔着冰冷厚重的青砖,在无声地共鸣、嘶喊、撞击。

咫尺之隔,却如同隔着万水千山。三年分离,多少欲言又止,多少辗转反侧,都凝聚在这沉重的一拳和无边的沉默里。

最终,墙内传来一声更加悠长、更加沉重的叹息。脚步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是缓慢地、一步一步地,朝着远离城墙的方向,渐渐消失在了国子监深处的喧闹之中。

燕蛮蛮僵硬地靠在冰冷的城墙上,听着那脚步声彻底消失,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她缓缓抬起砸墙的那只手,指关节处一片通红,甚至擦破了皮,渗出血丝。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只有那堵沉默的墙,无声地矗立着,隔绝了所有的目光和声音,也隔绝了少年少女重逢的第一缕曙光。深巷里,只剩下少女压抑的、细微的喘息,和风穿过墙缝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