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腥咸的海风终于被清冷的山风取代时,牧青的草鞋早已磨穿了底。他跟着白晚照在云雾里穿梭了三日夜,脚下的碎石路渐渐变成青石板,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与剑气,远处隐约可见连绵的白玉宫阙悬浮在半山腰 —— 那便是让天下修士趋之若鹜的太初剑宗。

“到了。” 白晚照突然驻足,抬手摘下鬓边一枚银狐尾形状的发饰。月光落在发饰上,银辉流转间,竟化作一块巴掌大的木牌,正面刻着 “外门” 二字,背面是繁复的云纹法阵。她将木牌塞进牧青掌心,指尖的凉意透过粗糙的布衫渗进来:“我是天妖城安插在剑宗的眼线,这身份能保你混进外门。但记住,零号灵根的事,哪怕是阎王爷勾魂时问你,也只能说不知道。”

牧青攥紧木牌,指腹摩挲着冰凉的木纹。昨夜他又梦见了渔村的火光,老村长倒在血泊里的模样总也挥不去。白晚照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忽然化作一道银影掠上树梢:“灵商盟的鼻子比狗还灵,你若活不过三个月,渔村的仇就只能烂在地里了。” 话音未落,人已消失在云雾深处。

外门弟子的居所比想象中更像牢狱。百十间土坯房挤在山坳里,空气中飘着挥之不去的汗臭与药渣味。负责登记的执事瞥了眼牧青的木牌,又捏着鼻子打量他补丁摞补丁的短褂,嘴角撇出个讥讽的弧度:“无灵根的废物也敢来太初剑宗?去杂役房报道,找王瘸子领活计。”

杂役房的管事王瘸子确实瘸了条腿,据说是年轻时争灵根被人打断的。他瞅着牧青的眼神像在看一块发霉的糙米:“无灵根还想偷懒?去淬剑池清淤,日落前要是捞不完池底的废剑,就等着喂山狼吧。”

淬剑池在宗门后山的峡谷里,与其说是池,不如说是条终年泛着墨绿色的臭水沟。池水上漂浮着层层叠叠的泡沫,散发出铁锈与腐肉混合的怪味,那是数百年间修士淬炼废剑时残留的灵根碎屑与精血。池边立着块石碑,刻着 “剑骨沉渊” 四个大字,字迹早已被青苔侵蚀得模糊不清。

“新来的,快点干活!” 几个正在搬运废剑的外门弟子朝他啐了口唾沫,“这池子邪性得很,上个月有个愣头青掉下去,捞上来时浑身骨头都酥了。”

牧青没理会他们的嘲讽,脱下短褂跳进池里。刺骨的寒意瞬间浸透四肢百骸,池水像是有生命般往毛孔里钻,掌心里那道淡金色的纹路突然发烫,仿佛有团小火苗在灼烧。他强忍着不适弯腰打捞,指尖刚触碰到池底的淤泥,就听见一阵细微的 “簌簌” 声 —— 那些混杂在淤泥里、米粒大小的银灰色碎屑,竟像铁屑被磁石吸引般,顺着他的指尖往皮肉里钻。

“这是什么?” 牧青猛地缩回手,却发现掌心的纹路已变得更加清晰,那些碎屑钻进皮肤后,化作一丝丝温热的暖流,顺着血管往心脏涌去。他想起白晚照的话,赶紧捂住手掌,假装被碎石划伤,匆匆爬上岸。

接下来的三天,牧青每天都泡在淬剑池里。那些银灰色的灵根碎片像找到了归宿,只要他的皮肤接触池水,就会争先恐后地涌入体内。起初只是指尖发麻,后来连骨髓都像是被温水浸泡着,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第三天傍晚,他扛着一捆废剑往岸边走,路过试剑台时,恰逢几个外门弟子在比试。一个高个弟子一剑劈在试剑石上,火星四溅,石头却只留下个浅浅的白痕。

“废物,连块石头都劈不开!” 围观的人哄笑起来。高个弟子恼羞成怒,转身就要推搡旁边的牧青:“看什么看?没见过上品灵根吗?”

牧青下意识地侧身躲避,手肘不经意间撞在试剑石上。只听 “咔嚓” 一声脆响,那块被无数修士劈砍了数十年、坚硬如铁的青石,竟从中间裂开一道蛛网般的缝隙。

全场瞬间安静。高个弟子的手僵在半空,眼珠子瞪得像铜铃:“你…… 你用了什么妖法?”

牧青也愣住了。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肘,皮肤完好无损,可体内那股温热的暖流却在疯狂奔腾 —— 他分明感觉到,自己的气息比三天前强盛了十倍不止,这正是聚灵一转的征兆。

“原来这些灵根碎片,能让我突破?” 牧青心头巨震,面上却不动声色,捡起地上的废剑捆:“我只是运气好。”

他匆匆离开试剑台,没注意到远处的石阶上,站着个白衣胜雪的青年。青年腰间悬着柄古朴长剑,剑穗上系着块玉佩,正是太初剑宗最年轻的内门弟子,顾长庚。

三日后,外门弟子考核在演武场举行。演武场中央的高台上,坐着几位内门长老,他们面前的测灵镜不时爆发出璀璨的光芒,宣告着又一个灵根修士的诞生。轮到顾长庚上场时,他甚至没动用灵力,只是随手拔出长剑,对着百米外的瀑布轻轻一划。一道肉眼可见的银白色剑气破空而去,竟将奔腾咆哮的瀑布从中劈开,露出后面湿漉漉的岩壁,足足僵持了三息才缓缓合拢。

“上品金灵根,剑心通明!” 主考长老抚掌大笑,“长庚此子,将来必成我宗顶梁柱!”

台下的外门弟子们艳羡得眼睛发红,唯有牧青缩在人群后,刻意收敛着气息。他知道自己的零号灵根见不得光,只想安安分分混过考核。可当他走上测试台时,顾长庚不知何时竟站在了台边,目光像鹰隼般落在他身上。

“把手放在测灵镜上。” 主考长老不耐烦地催促。

牧青依言照做,测灵镜果然毫无反应,台下顿时响起一片哄笑。

“我就说他是个废物!”

“无灵根也敢来考核,脸皮比城墙还厚!”

顾长庚却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全场:“等等。” 他缓步走到牧青面前,指尖在他手臂上轻轻一弹。牧青只觉一股温和的灵力涌入体内,那股被他刻意压制的暖流瞬间翻涌起来,差点冲破经脉。

“你的气血比聚灵修士旺盛十倍,藏什么?” 顾长庚的眼神锐利如剑,“刚才试剑石裂了,是你干的吧?”

牧青心头一紧,正想否认,顾长庚却突然拔剑:“不敢承认?那就用剑来说话。” 他手腕一翻,长剑稳稳地插在牧青脚边,“接我一剑,若是能挡下来,我便保你进内门。”

台下一片哗然。谁都知道顾长庚的剑术有多恐怖,让一个无灵根的凡人接他一剑,无异于送死。牧青看着脚边的长剑,又想起了渔村的血海深仇,猛地抬起头:“接就接,但我不用剑。”

顾长庚挑眉:“哦?用拳头?”

牧青没说话,只是摆出了在渔村打渔时对付鲨鱼的架势 —— 那是无数次与死神擦肩而过才练就的搏命招式,没有章法,却招招狠辣。顾长庚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挥剑刺来。剑气破空的呼啸声让人心头发麻,牧青却不闪不避,在剑尖即将及喉的瞬间,突然矮身侧滚,同时右拳带着海风般狂暴的力量,狠狠砸在顾长庚的手腕上。

这一拳没有动用任何灵力,却凝聚了他十六年渔村生涯的全部力量,更蕴含着零号灵根滋养出的强悍气血。顾长庚显然没料到他会用如此野路子的打法,手腕一麻,长剑险些脱手。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牧青已欺身而上,手肘顶住他的胸口,膝盖猛击他的小腹 ——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竟全是市井泼皮的缠斗技巧,却让讲究堂堂正正的顾长庚一时束手无策。

“停!” 顾长庚猛地后退半步,眼中闪过一丝怒意,随即化为欣赏,“你赢了。”

全场死寂。谁也没想到,被誉为百年一遇的天才顾长庚,竟然会被一个无灵根的凡人逼退。主考长老脸色铁青,正想发作,顾长庚却摆了摆手,对牧青道:“跟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演武场,穿过层层叠叠的宫殿,来到后山一处被阵法笼罩的悬崖。顾长庚指着崖壁上模糊的刻字:“每月十五,都有弟子被带到这里。”

牧青凑近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那些刻字竟是用鲜血写成的,笔画扭曲狰狞,像是临死前的挣扎。“救…… 命……”“灵根…… 被夺……”“玄机子……” 断断续续的字迹里,透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信息。更让他心惊的是,其中几个落款日期,恰好与宗门每月公布的 “闭关陨落” 弟子名单对上了号。

“玄机子是宗门大长老,掌管刑罚与资源分配。” 顾长庚的声音带着一丝寒意,“上个月,我师妹苏婉儿也在陨落名单上,但我知道,她三天前还跟我说要突破筑基了。”

夕阳的余晖落在崖壁上,将那些血字映照得如同活过来一般。牧青突然想起淬剑池底的灵根碎片,想起灵商盟的夺根针,一个可怕的猜测在他脑海中成型:太初剑宗,这座看似光鲜亮丽的仙门,或许比血洗渔村的黑衣人更加恐怖。

顾长庚转身看着他,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试剑石的硬度我清楚,没有聚灵九转的力量绝不可能裂开。你想查真相,我想找师妹,或许我们可以合作。”

牧青沉默着没有回答。他看着顾长庚,这个被誉为正道楷模的天才弟子,眼底深处藏着的偏执与疯狂,竟让他想起了白晚照化形时的眼神。

夜风穿过峡谷,带来淬剑池的腥臭味,也带来了山雨欲来的压抑。牧青握紧了掌心的零号灵根,他知道,从踏入太初剑宗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