淬剑池的月光总带着股铁锈味。
牧青蹲在池边清洗工装,指尖刚触到水面,掌心里那株淡金色的 “幼苗” 便轻轻颤动。这几日潜入池底打捞时,那些银灰色的灵根碎片像疯长的藤蔓,顺着他的经脉往丹田钻,如今已在脐下凝成寸许长的嫩芽,芽尖还顶着片半透明的叶子,夜里会透出微光。
“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半月就能突破聚灵二转。” 他摸着小腹,那里传来暖暖的悸动,像揣了只刚破壳的雏鸟。可每当这股暖意涌上来,他总会想起崖壁上的血字 —— 那些被献祭的灵根,是否也曾这样在修士体内跳动过?
夜幕像块浸了墨的破布,沉甸甸地压在山坳上。杂役房的灯全灭了,唯有淬剑池边的两盏长明灯还亮着,豆大的火苗在风里摇晃,将池水中的影子扯得支离破碎。牧青屏住呼吸,像条鱼般滑入池中。
白日里浑浊的池水,到了夜里竟变得通透。月光穿透水面,能看见池底铺着层厚厚的 “碎银”—— 那是数百年积累的灵根碎片,在幽暗里泛着磷光。牧青催动体内的零号灵根,那些碎片便像受到召唤的蜂群,争先恐后地往他毛孔里钻。他一边吸收碎片,一边往池底深处游去。
越往下,水温越冷,水压像无数只手按在胸口。池底中央有片凹陷的淤泥,比别处深了数尺,白日里打捞时他总觉得脚下硌得慌。此刻借着灵根嫩芽的微光,他终于看清了 —— 淤泥里埋着具人形轮廓,骨骼的形状还保持着盘膝而坐的姿势,仿佛只是入定了千年。
牧青的心猛地一跳。他伸手拨开淤泥,枯骨的胸腔处插着半块青灰色的玉简,玉简边缘还沾着未褪尽的血丝,显然是被人硬生生钉进去的。他小心地抽出玉简,指尖刚触到上面的刻字,无数信息便像决堤的洪水般涌入脑海。
“太初历三百年,天道裂,妖魔出……” 玉简上的字迹苍劲有力,带着股金戈铁马的杀伐气,“剑祖以自身真灵根为薪,熔九天玄铁,铸镇天剑,方堵住裂缝。然天道反噬,剑鸣不止,需每月献祭一条真灵根,方能镇住剑中凶性……”
牧青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原来太初剑宗的立派根基,竟是用无数修士的灵根喂养的凶器!他想起顾长庚说的苏婉儿,想起那些 “闭关陨落” 的弟子名单,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就在这时,枯骨的指骨突然动了一下。牧青吓得差点呛水,定睛细看才发现,是自己的灵根嫩芽在发光 —— 嫩芽的根须竟顺着他的指尖,缠上了枯骨的手腕。枯骨手腕处有圈明显的勒痕,骨头碎成了数截,显然死前经历过剧烈的挣扎。
“是被人强行取走灵根的。” 牧青瞬间明白,这具枯骨或许就是第一个反抗献祭的修士。他正想再细看,池边突然传来脚步声,靴底碾过碎石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玄霄天的大人催得紧,这个月的祭品备妥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带着种居高临下的漠然,正是大长老玄机子。
“回长老,已选好三名上品灵根。” 另一个声音尖细如鼠,“两男一女,都是十五岁以下的童子身,最适合炼补元丹。灵商盟的血秤卫已在山外候着,今夜子时就可交接。”
牧青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他赶紧屏住呼吸,将身体藏在枯骨身后,只留双眼睛透过水面缝隙往上看。月光下,玄机子穿着件绣着剑纹的黑袍,手里把玩着枚玉佩,而站在他对面的使者,脸上戴着青铜秤砣形状的面具,正是血洗渔村的灵商盟打扮!
“镇天剑最近躁动得厉害,怕是裂缝又扩大了。” 玄机子叹了口气,语气却毫无担忧,“多献祭几条灵根也好,等玄霄天的大人满意了,我这把老骨头或许还能博个飞升名额。”
使者发出咯咯的笑声:“长老放心,只要您持续供奉,别说飞升,就是要颗仙尊灵根,大人也能给您弄到。”
牧青气得浑身发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正想记住两人的对话,脚下突然一滑,一块拳头大的碎石被他踢得翻滚起来,在池底发出 “哐当” 一声闷响。
“谁在下面?!” 玄机子的声音瞬间变得凌厉如剑。
一道刺目的剑光破水而来,带着凛冽的剑气直刺牧青面门。牧青下意识地侧身躲避,剑光擦着他的肩膀掠过,将身后的枯骨劈成了两半,碎骨混着淤泥飞溅开来。
“哪来的鼠辈,敢偷听老夫说话!” 玄机子纵身跃到池边,长剑直指水面,剑气激起的涟漪将牧青的藏身之处暴露无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长老息怒,是弟子带他来历练的。”
顾长庚不知何时出现在池边,白衣胜雪,腰间的长剑还在鞘中。他对着玄机子拱手行礼,语气不卑不亢:“这弟子虽无灵根,却有股蛮力,弟子想着让他在淬剑池练练水性,将来或许能当个剑童。”
玄机子眯起眼睛,目光像毒蛇般在牧青身上扫来扫去:“无灵根也配进禁地?长庚,你最近越来越不像话了。”
“弟子愿与他同罚。” 顾长庚猛地拔出长剑,剑尖直指自己的咽喉,“若长老觉得不妥,弟子这就自废一境,以儆效尤。”
玄机子的脸色变了几变。顾长庚是太初剑宗百年不遇的天才,更是将来献给玄霄天的 “大礼”,他得罪不起。他冷哼一声,收回长剑:“看在你的面子上,这次就饶了他。但记住,禁地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的。” 说罢,甩袖而去。
灵商盟使者深深看了眼水面,也跟着离开了。
直到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里,顾长庚才松了口气,对水下的牧青低声道:“还不快上来!”
牧青爬上岸,浑身湿透,嘴唇冻得发紫。他看着顾长庚,想问的话堵在喉咙口 —— 刚才玄机子和使者的对话,他显然都听见了,可他为什么不揭穿?
顾长庚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将一件干燥的外袍丢给他,声音压得极低:“别问,也别查下去。再查,你我都得死。” 他的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锐利,反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恐惧,“玄机子背后是玄霄天,整个太初剑宗都是他们的傀儡,我们斗不过的。”
说完,顾长庚转身就走,白衣在夜色里飘得像只受惊的鸟。
牧青攥紧了手里的半块玉简,冰凉的石质硌得掌心生疼。他望着顾长庚离去的背影,突然想起白晚照临走时的警告:“太初剑宗的天才,未必是好人。他们为了往上爬,什么都做得出来。”
夜风卷着淬剑池的腥臭味吹来,池底的灵根碎片还在 “簌簌” 作响,像是在哭泣,又像是在嘲笑。牧青将玉简藏进怀里,那株零号灵根的嫩芽突然剧烈颤动起来,芽尖的叶子上,竟渗出了一滴殷红的血珠。
他不知道,就在他藏起玉简的瞬间,玄机子的洞府里,一枚水镜正映出刚才的画面。玄机子抚摸着镇天剑的剑柄,嘴角勾起抹阴冷的笑:“零号灵根…… 原来藏在这废物身上。长庚这孩子,倒是会演戏。”
水镜旁,灵商盟使者的青铜面具泛着冷光:“需要属下现在动手吗?”
“不急。” 玄机子摇了摇头,指尖在剑身上轻轻一划,“养肥了再杀,味道才好。告诉血秤卫,盯紧他们两个 —— 一条漏网之鱼,一只护食的狼,倒省得老夫再费心思了。”
月光下,淬剑池的水面恢复了平静,只有那具被劈开的枯骨,在幽暗的池底无声地诉说着未完的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