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菌毯传来的粘腻触感,如同踏在某种巨大生物缓慢蠕动的舌苔上。每一次抬脚,都伴随着“滋啦”的、令人牙酸的粘液拉丝声,仿佛这片空间本身正贪婪地吮吸着入侵者的生命力。空气不再是虚无,而是凝固的、饱含腐烂金属腥甜与孢子尘埃的胶质,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冰冷的淤泥,沉甸甸地坠入肺腑,带来火辣辣的窒息感。
吴邪的视线被那页血字死死钉住。那些扭曲癫狂的字母——“青铜的神经”、“在吃我们的大脑”、“在学我们说话”——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留下无法磨灭的焦痕。他猛地抬起头,目光不再是聚焦的探照灯,而是散乱的、失焦的扫描仪,以一种近乎眩晕的视角,重新审视这片笼罩一切的灰白地狱。
视野在旋转、扭曲、重构。
那覆盖着每一寸水泥表面、如同巨大腐肉般铺展开的灰白色菌毯网络,那无数镶嵌其中、冰冷闪烁如同鬼眼的青铜光点,那蜿蜒曲折、层层叠叠、如同活物般微微起伏的脉络走向……
恐惧的电流瞬间击穿了他的天灵盖!
这哪里是什么真菌群落?这分明是一副被放大了亿万倍、覆盖了整个夹层空间的、活生生的人类大脑皮层沟回结构图!那些青铜光点,就是寄生在神经突触上的致命节点!整片菌毯,就是一个拥有恐怖意志的、青铜神经构成的巨型活体大脑!
“呃…嗬…”吴邪喉咙里发出濒死般的抽气声,踉跄着后退一步,脚下一滑,重重摔坐在冰冷粘稠的菌毯上。手电筒脱手飞出,在菌毯上滚了几圈,光柱无助地扫过那些悬挂的死亡之茧,扫过霍玲那具眼球上翻、下颌撕裂的菌丝琥珀,最终定格在脚下那本摊开的血字笔记本上。暗褐色的字迹在晃动的手电光下如同蠕动的蛆虫。
“天真!你他妈怎么了?!”王胖子刚用火焰喷射器逼退一波窜出的菌丝触手,幽蓝的火焰映着他汗如雨下、惊骇欲绝的胖脸。他看到吴邪脸色惨白如纸,瞳孔涣散,身体控制不住地筛糠般颤抖。
“脑…脑子…青铜的…神经…在动…”吴邪语无伦次,手指神经质地抠抓着身下的菌毯,指尖传来冰冷粘滑的触感和菌丝断裂的微弱韧性。他感觉自己的思维正在被某种冰冷、粘稠、带着金属锈蚀感的东西入侵、包裹、同化。霍玲那双上翻的、怨毒的眼球,似乎正穿透菌丝琥珀,直接烙印在他的意识深处。
“嗡——”
一声低沉得几乎无法察觉、却直接作用于颅腔内部的嗡鸣毫无征兆地响起。并非来自外界,而是仿佛源自这片菌巢空间本身,源自脚下这片“青铜神经”的集体震颤!
嗡鸣声中,前方那片被火焰灼烧过的菌毯区域,焦黑扭曲的残骸突然诡异地蠕动起来!无数细如发丝、闪烁着微弱青光的青铜色新生菌丝,如同拥有独立意识的金属线虫,从焦炭的边缘疯狂钻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相互缠绕、编织、修复着被破坏的“组织”!它们贪婪地吸收着空气中弥漫的孢子尘埃和火焰残留的热量,发出极其细微的“嘶嘶”声,如同毒蛇吐信。
“操!这玩意儿还能自愈?!”王胖子头皮发麻,火焰喷射器的喷口下意识地抬起,幽蓝的火苗在管口跳跃不定。但他不敢再轻易喷火,刚才那波攻击虽然烧退了触手,却也瞬间消耗了大量宝贵的燃料,更引发了那些悬挂人茧的诡异共振。谁知道再烧下去,会惊醒什么更恐怖的东西?
“不是自愈,”黑瞎子低沉的声音在防毒面具后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他不知何时已蹲在吴邪身边,巨大的蛤蟆镜镜片上反射着跳跃的火焰和惨淡的菌丝冷光,让人完全看不透他的眼神。他手中捏着一根细长的合金探针,小心翼翼地刺入吴邪脚边一块看似平静的菌毯。“是意识的转移和重组。”探针尖端传来极其细微、却持续不断的震颤感,如同触碰到了一根低频振动的琴弦。
“你说啥玩意儿?”王胖子一脸懵逼,火焰喷射器的重量压得他手臂发酸。
“这片菌毯,或者说这个‘青铜神经网络’,它是一个整体意识。”黑瞎子缓缓抽出探针,针尖上粘附着一缕极细的、闪烁着青光的菌丝,它像活物般微微扭动。“我们破坏一部分,它的‘思维’或者说‘能量’,会瞬间转移到其他完好的区域,并催生新的‘神经突触’来修复损伤,甚至…学习我们的攻击方式。看那边!”
黑瞎子的探针指向刚才被菌丝触手攻击的区域。只见那片塌陷的菌毯漩涡边缘,新生的青铜菌丝并未像其他地方那样均匀修复,而是凝聚、扭曲、盘绕,隐隐形成了几条更加粗壮、表面倒刺更加狰狞的“雏形”!它们微微起伏着,仿佛在模拟、记忆着刚才触手攻击的姿态!
“它在学我们?!”王胖子倒吸一口凉气,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不止是学动作…”吴邪挣扎着从菌毯上爬起,声音嘶哑,眼神里充满了惊悸后的余烬。他指着自己刚才摔倒的地方,那片菌毯上被他手指抠抓过的痕迹边缘,一些新生的、更加纤细的青铜菌丝,正以一种模仿人类指纹纹路的螺旋状结构在生长!“它在学形态…学我们留下的‘痕迹’…就像…就像那血字说的,‘在学我们说话’…”
“沙沙沙…沙沙沙…”
那密集如潮的、令人头皮炸裂的细碎摩擦声再次响起!这一次,不再局限于某个方向,而是如同来自四面八方!来自脚下粘稠的菌毯深处,来自头顶悬挂的死亡之茧内部,来自墙壁上覆盖的层层叠叠的灰白网络!声音如同亿万只冰冷的金属甲虫在同时爬行、摩擦,汇聚成一股令人精神崩溃的声浪,冲击着三人的耳膜和理智!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随着这“沙沙”声的加剧,整个夹层空间里,所有镶嵌在菌丝网络中的青铜光点,亮度都开始同步增强!惨淡的青光变得刺目,将这片空间映照得一片妖异,如同沉入一片闪烁着金属磷光的死亡之海!光线在菌丝脉络间流淌、汇聚,仿佛有电流在“青铜神经”中奔涌!
“退!往闸门方向退!”黑瞎子厉声喝道,猛地将吴邪往后一拽。他敏锐地察觉到,这片区域的“意识”或者说“攻击性”正在几何级数地提升!那“沙沙”声就是它“兴奋”或“愤怒”的咆哮!
三人背靠背,艰难地在粘稠湿滑的菌毯上移动。王胖子端着火焰喷射器断后,喷口警惕地扫视着周围蠢蠢欲动的菌毯表面。吴邪则强忍着剧烈的头痛和眩晕,目光死死锁定夹层深处——那扇布满铜锈、雕刻着巨大蛇形图腾的圆形闸门,是他们唯一可见的出口!闸门两侧蛇眼位置镶嵌的青铜球,在周围暴涨的青光映衬下,瞳孔处的红光显得更加妖异、深邃,仿佛两滴凝固的、来自深渊的血。
“沙沙沙——!!!”
密集的摩擦声陡然拔高到刺耳的尖啸!如同无数金属锉刀在疯狂摩擦玻璃!
“来了!”黑瞎子瞳孔一缩,墨镜后的眼神锐利如鹰!
只见三人周围的菌毯表面,如同沸腾的泥沼般剧烈地翻涌起来!不是之前那种触手式的点状攻击,而是如同整个“地面”都活了过来!数十处菌毯同时高高隆起,形成一个个大小不一的、不断蠕动的鼓包!每一个鼓包表面都瞬间裂开无数细小的孔洞,密密麻麻的青铜色孢子如同微型蜂群般喷射而出,在空中形成一片致命的、闪烁着金属寒光的毒雾之云!
与此同时,更多之前那种顶端分裂成七根金属“手指”的粗壮菌丝触手,如同蛰伏已久的毒蛇,从翻涌的菌毯下、从墙壁的缝隙中、甚至从头顶垂挂人茧的阴影里,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从四面八方同时刺出!它们的攻击不再是杂乱无章,而是隐隐带着合围绞杀的战术意图!一部分直取三人下盘,试图缠绕拖拽;一部分封堵闪避空间;更有几条最为粗壮的,如同毒龙出洞,直刺三人的面门要害!那七根开合的金属“手指”,在青光和火焰的映照下,闪烁着致命的寒光!
“胖子!扇形火幕!封住前面和头顶!”黑瞎子暴喝一声,身体如同没有骨头的灵蛇,以一个不可思议的柔韧角度扭曲,险之又险地避开了两条擦着脖颈而过的致命触手!他手中的工兵铲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锵锵”两声金属交击的爆鸣,精准地斩在两条触手分裂的“手腕”连接处!坚韧的菌丝外壳被斩开,喷溅出暗绿色的腐蚀脓液,但触手并未完全断裂,只是攻势稍缓!
“明白!!”王胖子双目赤红,肾上腺素飙到顶点!他不再吝啬燃料,猛地压下喷射扳机!
“呼——轰!!!”
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炽热的幽蓝火龙咆哮而出!不再是集中的火柱,而是被他奋力抡圆,形成一道扇形的、高达两米多的毁灭性火焰屏障!炽热的火舌疯狂舔舐着扑来的孢子云和正面袭来的触手!
“滋滋滋——吱吱吱——!!!”
令人牙酸的腐蚀声和更加凄厉、扭曲的尖啸声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被火焰正面吞噬的孢子云如同遇到烈阳的冰雪,瞬间汽化消失!冲在最前面的几条触手在火海中疯狂扭曲、碳化、崩断!焦臭混合着浓烈的金属腥味扑面而来!
然而,攻击来自四面八方!
火焰屏障挡住了正面和部分上方,但侧面和后方袭来的触手已然近身!
“噗嗤!”一条稍细的触手如同毒鞭,狠狠抽在吴邪匆忙举起格挡的背包上!巨大的力量让他一个趔趄,背包侧面被撕裂开一道大口子,里面的东西稀里哗啦掉出来!触手顶端的金属“手指”划过他的手臂,瞬间留下几道深可见骨、火辣辣疼痛的血痕!鲜血涌出,滴落在灰白色的菌毯上,发出“嗤嗤”的轻响,竟被迅速吸收,周围的菌丝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般兴奋地蠕动起来!
“天真!”王胖子目眦欲裂,但自己也被两条触手缠住了腿!冰冷的、带着倒刺的菌丝瞬间勒进皮肉,剧痛传来!他怒吼着调转喷口,幽蓝火焰近距离灼烧腿上的菌丝,焦臭味和“吱吱”尖啸同时爆发!
黑瞎子的情况最为凶险!他同时吸引了至少五条触手的围攻!他的身形快到了极致,在狭窄的空间里辗转腾挪,工兵铲舞成一团密不透风的黑光,不断格挡、斩击!金属交击的爆鸣和菌丝断裂的闷响如同爆豆般密集!但触手实在太多,角度刁钻,一条触手趁着他格挡侧面的间隙,七根锋利的金属“手指”如同捕兽夹般猛地合拢,狠狠抓向他的后心!
千钧一发之际,黑瞎子身体猛地向前一扑,一个狼狈却有效的滚翻躲开了致命一击,但后背的工装外套被撕开几道大口子,皮肤上留下数道血痕!他滚翻的方向,正是吴邪掉落的背包附近!
就在他落地的瞬间,翻滚的视角余光,猛地瞥见了从吴邪撕裂背包中滚落出来的一样东西!
那是一把刀!
一把通体乌黑、毫无光泽、造型古朴到近乎原始的狭长匕首!刀身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刃口在菌丝冷光下反射着一种吞噬光线的、令人心悸的幽暗!刀柄缠绕着磨损严重的黑色布条,透着一股历经无尽岁月的沧桑与肃杀!
-黑金古刀!
张起灵从不离身的黑金古刀!它静静地躺在灰白色的、蠕动着的菌毯上,如同沉睡的凶兽,散发着与周围妖异环境格格不入的、冰冷而纯粹的死亡气息!
黑瞎子的动作瞬间凝固了零点一秒!墨镜后的瞳孔骤然收缩!
“刀?!小哥的刀怎么在你包里?!”他失声喊道,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这把刀对张起灵意味着什么,他太清楚了!那几乎是他身体的一部分,是刻入灵魂的信物!除非……
除非是绝境中的主动遗弃!是为了传递某种无法言说的信息!或者…是更可怕的预兆!
吴邪也看到了!在手臂剧痛和生死搏杀的间隙,那把静静躺在菌丝上的黑刀,如同黑暗中点燃的灯塔,瞬间刺入他的眼帘!一股混杂着狂喜、希望、以及更深沉恐惧的洪流,猛地冲垮了他被“青铜神经”侵蚀的混乱意识!
“是小哥的刀!他一定在附近!他一定留下了线索!”吴邪嘶吼着,不顾手臂的剧痛和身侧再次袭来的触手,如同扑火的飞蛾,猛地扑向那把黑金古刀!
他的手指,带着滚烫的鲜血和求生的渴望,不顾一切地抓向那冰冷、缠绕着黑色布条的刀柄!
就在吴邪指尖触碰到黑金古刀刀柄的瞬间——
异变陡生!
“铮——!!!”
一声清越无比、穿金裂石、仿佛能斩断时空的刀鸣,毫无征兆地从那乌黑的刀身内部迸发出来!
刀鸣并非简单的金属震颤,而像是一头沉睡万年的洪荒凶兽,在血脉被触碰的刹那,发出的、宣告苏醒的咆哮!声音带着一种古老、苍凉、纯粹到极致的锋锐意志,瞬间压过了所有菌丝触手的尖啸、火焰的咆哮、孢子的嘶嘶声!
嗡——!
以黑金古刀为中心,一道肉眼可见的、极其细微却凝练如实质的黑色涟漪,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激起的波纹,猛地扩散开来!
黑色涟漪所过之处,发生了令人震撼的一幕!
那些疯狂蠕动、攻击、喷射孢子的菌毯鼓包,如同被无形的寒冰冻住,瞬间僵直!表面裂开的孔洞猛地收缩闭合!那些狰狞挥舞的、顶端分裂成金属“手指”的菌丝触手,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量,攻击的势头骤然凝滞,尖端开合的金属鳞片甚至发出了细微的、恐惧般的“咔哒”颤抖声!整个夹层空间里,那无处不在、令人精神崩溃的“沙沙沙”声浪,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扼住了喉咙,瞬间戛然而止!
就连空间中无处不在的、惨淡妖异的青铜冷光,也仿佛被这黑色涟漪压制、吞噬,骤然黯淡了数分!仿佛这片“青铜神经”构成的活体大脑,在这声纯粹古老的刀鸣面前,感到了源自本能的、无法抑制的恐惧!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只有那柄静静躺在菌毯上、被吴邪染血的手掌握住刀柄的黑金古刀,乌黑的刀身内部,似乎有极其深邃的暗芒在缓缓流淌、苏醒。一股冰冷、肃杀、仿佛能斩断一切邪祟的磅礴气息,正从刀身弥漫开来,与这片妖异的青铜菌巢格格不入,却又形成一种微妙的、充满张力的对峙。
吴邪紧紧握住冰冷的刀柄,滚烫的鲜血顺着指缝渗入缠绕的黑色布条。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冰冷意志,顺着刀柄传递到他的手臂,瞬间驱散了部分侵蚀大脑的粘稠阴冷感,带来一种近乎疼痛的清明!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越过暂时僵直的菌丝触手和黯淡的青光,死死盯向夹层深处那扇红光妖异的蛇眼闸门。
门缝……似乎比刚才……开得更大了一些。
一股冰冷粘稠、带着浓郁血腥味的黑暗气息,正从那微微扩大的门缝中,如同实质的墨汁般……缓缓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