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
死寂。
沉重的黑暗。
吴邪的意识如同沉入海底的碎冰,在无边无际的寒冷和窒息中缓慢地漂浮、碰撞。每一次碰撞都带来尖锐的痛楚,如同无数冰针扎刺着神经末梢。他试图挣扎,四肢却像被冻结在万年玄冰之中,沉重得无法挪动分毫。耳畔萦绕着一种单调而诡异的韵律——滴答…滴答…滴答…缓慢、恒定,如同巨大冰棱融化的水滴,落在更深处坚硬的冻土上。
这声音穿透了意识的重重迷雾,带来一种比沙暴轰鸣更加令人心悸的压迫感。它像某种冰冷的计时器,为这片被遗忘的深渊丈量着时间的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感刺破了沉重的黑暗。
吴邪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眼球仿佛被冰渣黏住,每一次转动都带来撕裂般的疼痛。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朦胧的、幽蓝色的微光。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块倾斜的、覆盖着厚厚白色霜花的金属板上——那是沙漠突击车破碎的车顶残骸。刺骨的寒气透过单薄的工装,如同无数细小的毒蛇钻进毛孔,啃噬着骨髓。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一团短暂的白雾。
他试图移动,身体各处立刻传来剧烈的抗议。左臂被黑金古刀死死压住的地方,那冰冷的刺痛感如同烧红的烙铁,比之前强烈了十倍!绷带下的皮肤仿佛正在被无数细密的青铜根须强行撕裂、扎根!他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声音在死寂中微弱得像濒死的蚊蚋。
“天…天真…”一个嘶哑、颤抖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劫后余生的恐惧和巨大的寒冷。
吴邪艰难地扭过头。王胖子就躺在他旁边不远处,半个身子被一堆坍塌的、混杂着白色冰晶和灰色冻土的沙砾掩埋着。他脸色青灰,嘴唇冻得发紫,眉毛和睫毛上结满了细小的冰晶,正艰难地试图从冻土中拔出自己的腿。他那件崭新的深灰色工装被尖锐的冰棱划破了好几道口子,露出底下冻得发红的皮肤,更显狼狈。
“胖…胖子…”吴邪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还…还活着…”王胖子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剧烈的颤抖,“妈…妈的…这鬼地方…冻死胖爷了…”
吴邪的目光越过王胖子,扫视这片死寂的幽蓝空间。
他们似乎坠入了一个巨大的、被冰封的地下空洞。头顶是犬牙交错、倒悬而下的巨大冰棱,如同史前巨兽的獠牙,闪烁着幽蓝色的光泽。冰层深处,似乎冻结着无数扭曲的、如同树根或血管般的暗影。微弱的光源并非来自上方,而是源自冰层本身——一种如同鬼火般的、来自冰层内部深处的幽蓝冷光,不均匀地渗透出来,将整个空间笼罩在一片迷离、冰冷的蓝雾之中。空气寒冷得几乎能将肺叶冻裂,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混合着铁锈、陈年灰尘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类似深海淤泥的腥冷气息。
四周散落着突击车和掩体板材的残骸,扭曲变形,覆盖着厚厚的冰霜。一些地方还散落着破碎的工具箱、散落的压缩饼干包装袋,以及……几滩在幽蓝光线下显得格外暗沉、已然冻结的……血迹!如同落在雪地上的墨点,触目惊心!
“其他人呢?”吴邪的心猛地一沉,挣扎着想坐起来,左臂的剧痛让他瞬间脱力,重重砸回冰冷的金属板。
“不…不知道…”王胖子终于拔出了腿,瘫坐在冰冷的冻土上,剧烈地喘息,“摔下来…就…就晕了…巴图?沙狐?二叔?瞎子哥?”他扯着嗓子喊了几声,嘶哑的声音在巨大的冰穹下回荡,显得异常微弱,很快就被无边的死寂和那单调的滴水声吞没。没有任何回应。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上两人的心脏。这支沉默而精悍的队伍,难道在坠落的瞬间就……
“嚓…嚓…”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摩擦声,如同砂纸在打磨冰面,从不远处一堆巨大的冰块后面传来!
两人瞬间屏住了呼吸!王胖子猛地捂住自己的嘴,眼睛惊恐地瞪大。吴邪强忍着剧痛,用还能动的右手,死死抓住压在身下的黑金古刀的刀柄!冰冷的触感带着一丝微弱的脉动,带来一丝诡异的支撑。
那摩擦声持续着,缓慢、谨慎,仿佛什么东西在冰面上小心翼翼地移动。
幽蓝的光晕中,一个模糊的轮廓缓缓从巨大的冰块后显露出来。
是沙狐!
但他此刻的状态,让吴邪和王胖子浑身的血液几乎都要冻结!
沙狐背对着他们,身上的深灰色工装破烂不堪,沾满了暗色的冰泥。他正用一种极其怪异、近乎匍匐的姿势,趴在一块相对平整的冰面上。他的一只手(左手)似乎还能正常动作,正疯狂地、机械般地擦拭着冰面!动作僵硬而急促,仿佛要擦掉什么可怕的东西。而他的另一只手(右手)……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软软地拖在身侧,显然已经完全折断!但这还不是最恐怖的!
最让人头皮炸裂的是他的头!
沙狐的头颅以一个完全超出人类生理极限的角度,扭曲着转向后背的方向!脖子像是被拧断的麻花,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轻响!他的脸……正对着吴邪和王胖子藏身的方向!
那张原本冷峻的面孔,此刻写满了无法言喻的、深入骨髓的恐惧!眼球因为极度的惊骇而几乎要瞪出眼眶,布满了扭曲的血丝!嘴巴大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浑浊的白色哈气在冰冷的空气中急促地喷吐。他的视线并没有聚焦在吴邪他们身上,而是死死地盯着……他正在疯狂擦拭的那块冰面的深处!
他在看什么?!
吴邪顺着沙狐那扭曲而惊恐的目光,看向那块被他擦拭的冰面。
幽蓝的光线下,那块冰面呈现出一种怪异的半透明质感。冰层深处,并非纯净的冰晶结构,而是冻结着无数扭曲的、如同发丝般纠缠的灰白色脉络——正是他们熟悉的、噩梦般的青铜菌丝!这些菌丝在冰层中形成了一幅巨大而怪异的图案,仿佛某种古老而邪恶的神经丛网络。
而在这些菌丝脉络包裹的中心,在冰层大约半米深的地方……
-冻结着一张人脸!
一张完整的、属于年轻男性的脸庞!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灰色,如同在水中浸泡了千年的古尸。眼睛紧闭着,眼睑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冰晶。嘴唇微张,似乎凝固了一声永恒的呐喊。这张脸……吴邪和王胖子都认识!正是队伍里负责通讯导航的另一个灰衣人!几个小时前,他还沉默地坐在副驾驶,操作着GPS!
他的身体呢?!
吴邪的目光惊恐地扫视那块冰面下方更深、更幽暗的区域。在密密麻麻的青铜菌丝包裹下,隐约能看到一些……属于人体的、扭曲的、被拉长的模糊轮廓!如同被巨大蜘蛛网捕获并包裹的昆虫!那个人,整个身体都被拖拽、挤压进了更深、更寒冷的冰层裂隙之中!只有这张惊恐的脸庞,如同被精心挑选的标本,冻结在相对靠近表面的位置,透过冰层,无声地注视着外面的一切!
沙狐就是在疯狂擦拭覆盖在这张脸上的冰层!他似乎想擦掉覆盖在同伴脸上的冰霜,想把他救出来!但这行为本身,配上他那扭曲的脖颈和无法聚焦的惊恐眼神,显得无比癫狂和绝望!
“咯咯咯……”沙狐的喉咙里终于挤出了一丝声音,如同生锈的齿轮在强行转动,充满了非人的痛苦和恐惧。他的动作变得越来越剧烈,手掌被冰棱划破,暗红色的血液滴落在晶莹的冰面上,如同绽开的诡异花朵,瞬间又被极寒冻结。
“沙狐!停下!”吴邪用尽力气嘶喊,声音在空旷的冰穹下显得如此无力。
沙狐的动作猛地一滞!那颗扭曲的头颅极其缓慢地、一格一格地转动着,将那张因恐惧而扭曲变形的脸,再次对准了吴邪和王胖子的方向!
这一次,他的目光似乎聚焦了!
那目光中,没有丝毫获救的喜悦,只有无边无际的、能将人灵魂都冻结的……恐惧!仿佛看到了比冰层深处那张冰冻人脸更加可怕的东西!
他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似乎在无声地说着什么。吴邪死死盯着他的口型。
“眼……眼睛……”沙狐的口型在重复着,“……在……看……”
话音未落——
“咔嚓!!!!”
一声清脆得令人心胆俱裂的冰裂声,猛地从沙狐身下的冰面传来!他正在擦拭的那块冰面,连同周围数米范围,毫无征兆地崩裂塌陷!无数尖锐的冰棱如同巨兽骤然张开的獠牙!
“啊——!”沙狐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整个人连同那块布满菌丝脉络的冰块,瞬间消失在深不见底的漆黑冰隙之中!破碎的冰块和溅起的冻土如同喷泉般涌起,又纷纷落下。
原地只留下一个边缘参差、冒着森寒白气的幽暗窟窿,以及冰面上那几滴迅速冻结的暗红血迹和一道被拖拽的、长长的指痕。
死寂。
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有那单调的、如同催命符般的滴水声,还在持续。
“……眼……眼睛……”王胖子失魂落魄地瘫软在地上,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重复着沙狐最后的口型,“它在看……它在看什么……看我们吗?”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注入了两人的每一根神经末梢。沙狐临死前那扭曲的恐惧,那指向不明的“眼睛”,还有冰层深处那张被青铜菌丝包裹的冰冻人脸……未知的恐怖如同实质的冰雾,将他们紧紧包裹。
就在这时,吴邪怀中那冰冷的黑金古刀,猛地爆发出一阵前所未有的、剧烈的脉动!一股冰冷刺骨的洪流顺着刀柄汹涌灌入他的右臂!这股冰冷的意志异常清晰,带着强烈的警告和指向性,如同无形的指针,强硬地牵引着他的视线,看向冰窟的斜上方——那片倒悬的巨大冰棱后方!
吴邪的心脏骤然缩紧!他强忍着左臂撕裂般的剧痛和眩晕,顺着刀的指引,死死盯向那片区域。
幽蓝的冷光在嶙峋的冰棱间流淌、折射,形成光怪陆离的阴影。几块巨大的、如同屏风般的冰柱交错矗立,遮挡了大部分视线。
就在那冰柱交错的缝隙深处……在那浓郁的、几乎凝成实质的幽蓝光晕之中……
吴邪看到了!
一双眼睛!
一双巨大无比、如同镶嵌在冰壁上的冰冷透镜般的眼睛!每一只都足有脸盆大小!瞳孔的位置,是两颗深邃、幽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色晶石!晶石深处,似乎有极其微弱、如同星屑般的青铜色光点,在缓缓旋转、明灭!眼白的部分并非白色,而是覆盖着层层叠叠、如同精密电路板般的暗青色脉络,与冰层深处冻结的青铜菌丝如出一辙!
这双眼睛没有任何生物应有的情感波动,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如同万古玄冰般的……观察!它静静地“注视”着下方发生的一切,注视着沙狐的坠亡,注视着吴邪和王胖子的恐惧,如同神明在俯视蝼蚁的挣扎!
就在吴邪的视线与这双冰壁上巨大瞳孔接触的刹那——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如同亿万根冰针刺入大脑的尖锐剧痛,猛地贯穿了他的头颅!无数冰冷混乱、充满痛苦和扭曲的画面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流,粗暴地冲刷着他的意识!
-——穿着八十年代工装的年轻男人(冰层里那张脸!)在黑暗的隧道里狂奔,身后是无数窸窸窣窣的、如同菌丝爬行的声音,他绝望地回头,瞳孔中映出两点急速逼近的、冰冷的青铜光芒……
-——巨大的钻探机械轰鸣着,钻头深深刺入冰层,暗蓝色的粘稠液体如同血液般喷涌而出,操作台上穿着厚重防寒服的身影发出非人的惨叫,身体瞬间被冰晶覆盖、布满青铜纹路……
-——一面刻满蛇形图腾的青铜壁前,几个穿着同样深灰色工装的身影(沙狐?巴图?)跪伏在地,身体剧烈颤抖,他们的防毒面具早已碎裂,脸上布满了正在蔓延的青铜色脉络,口中发出含混不清的、叠加着七种语言的呓语:“……门……开启……”
这些画面冰冷、破碎、充满绝望,如同冰冷的烙铁,狠狠烙在吴邪的灵魂深处!他感觉自己的思维正在被冻结、被撕裂!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嘶吼,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
“天真!你怎么了?!”王胖子惊恐地扑过来扶住他颤抖的身体。
也就在吴邪因剧痛而视线模糊的瞬间,那冰壁上的巨大瞳孔深处,那些星屑般的青铜光点骤然加速旋转!一道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意识波动,如同冰冷的毒蛇,直接钻入了吴邪的脑海:【……同源……钥匙……唤醒……】
这波动并非语言,而是一种冰冷意志的直接传递!
与此同时,吴邪左臂那被绷带缠绕的伤口深处,那些暗青色的、如同蛛网般蔓延的青铜脉络,猛地爆发出一次强烈的、灼热的刺痛感!仿佛在回应那冰壁上眼睛的召唤!一股强烈的、想要撕裂绷带、想要触摸那片冰冷冰壁的冲动,如同疯狂的藤蔓,瞬间攫住了吴邪的理智!
“呃啊——!”吴邪痛苦地蜷缩起来,右手死死按住剧烈跳动的左臂,指甲深深掐入绷带下的皮肉!
“眼睛!是眼睛!天真看见眼睛了!”王胖子顺着吴邪之前注视的方向望去,也看到了冰壁深处那两点巨大的、冰冷的幽暗!巨大的恐惧让他瞬间失语,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咔嚓…嚓…”
一阵新的、细碎的冰裂声,极其突兀地从两人身后不远处传来!不同于沙狐坠亡时的巨响,这声音细微、谨慎,仿佛冰层下有什么东西正在小心翼翼地……靠近!
吴邪和王胖子如同惊弓之鸟,猛地回头!
只见他们最初坠落点附近的一片冰面,正缓缓向上拱起一个微小的弧度!覆盖其上的白霜簌簌滑落,露出底下幽蓝色的、半透明的冰体。冰层下方,似乎有一个模糊的、人形的暗影在缓缓移动,正试图破冰而出!
是巴图?还是那个刀疤脸?或者是……别的什么?
就在两人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口的时候——
“别动。”
一个低沉、沙哑、带着一丝金属摩擦般杂音的声音,如同贴着冰面滑行,从侧后方一块巨大的、布满蜂窝状气孔的冰笋后方传来。
这声音……是黑瞎子!
吴邪和王胖子猛地扭头看去。
只见黑瞎子高大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冰笋的阴影里缓缓步出。他身上的工装同样破损严重,沾满了冰泥和暗色的污迹。一只手臂无力地垂着,似乎也受了伤。但他站得很稳,脚步在光滑的冰面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如同踏在虚无之上。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脸上那副标志性的巨大蛤蟆镜。
左边的镜片,已经完全碎裂!蛛网般的裂纹中心,是一个穿透性的孔洞,边缘还残留着细微的冰晶碎屑。碎裂的墨镜残片半挂在鼻梁上,摇摇欲坠。
而透过那个碎裂的孔洞,在幽蓝的冰光映照下,吴邪和王胖子看到了令他们血液瞬间冻结的景象——
黑瞎子那只隐藏在墨镜碎片后的左眼……根本不是人类的眼睛!
那是一只……冰冷、光滑、如同精密铸造的青铜球体般的复眼!无数细小的、六边形的晶状体紧密排列,闪烁着冰冷、无机质的青铜色金属光泽!每一颗微小的晶面都如同独立的镜头,倒映着这片幽蓝死寂的冰窟景象,也倒映着吴邪和王胖子惊骇欲绝的脸庞!
这只青铜复眼没有任何人类情感的流露,只有一种绝对的、冰冷的、如同扫描仪般的……审视!它缓缓转动着,视线扫过吴邪剧痛抽搐的左臂,扫过王胖子惊恐的脸,扫过他们身后那片正在拱起的冰面,最后……定格在冰窟上方,那片倒悬冰棱之后——那两点隐藏在幽蓝光晕中的巨大瞳孔所在的方向!
黑瞎子的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冰冷到毫无温度的弧度。
“它醒了。”他的声音依旧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小心脚下。”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判决,在这死寂的寒渊中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