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艾丝妲的空间站里,我因意外受伤昏迷。

醒来却发现她寸步不离守着我,连三月七的探望都被她温柔挡回。

起初我只当她是责任心强,直到她开始记录我的饮食起居。

“穹,你今天的体温偏高呢。”她抚过我额头的指尖冰凉。

某夜她突然锁死医疗室的门:“外面太危险了,只有我能保护你。”

我挣扎着想逃,却撞进她早布置好的收藏室——

——那里挂满我的偷拍照,甚至有我遗失的衣物。

“别怕,”她举着镇静剂微笑逼近,“这样我们就永远在一起了。”

————————

冰冷的金属气味,带着某种消毒剂的微涩,是空间站医疗室特有的气息。

我费力地掀开眼皮,视野里一片模糊的白光,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

大脑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每一次试图运转都牵扯出钝痛。身体……几乎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只有一种深沉的、无处不在的虚弱感包裹着我。

“唔……”一声模糊的呻吟不受控制地逸出喉咙。

几乎是同时,一个温软的身影便占据了视野的焦点。

艾丝妲的脸庞在模糊的光晕中逐渐清晰起来。

她那头柔顺的粉色头发有些凌乱地垂在颊边,平日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或专注神情的蓝紫色眼眸,此刻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忧虑。

看到我睁开眼,那忧虑瞬间被点亮,像投入石子的湖面,漾开一圈圈名为欣喜的涟漪。

“穹!你醒了!”她的声音又轻又软,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生怕惊扰到什么的颤抖。

一只微凉的手立刻覆上我的额头,指尖的触感细腻,却又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力道,将我微微抬起的头轻轻按回柔软的枕头上。

“别动,别急着起来。你昏迷了快一整天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特别痛?头晕吗?”

她的语速很快,像一串急于倾泻的珍珠,每一个字都浸透了真切的关切。

那双美丽的眼睛紧紧锁住我,仿佛我是她此刻唯一能观测到的星辰。

她的另一只手一直紧紧握着我的手,掌心微潮,传递着一种异乎寻常的热度。

我试着动了动干涩的嘴唇,喉咙里火烧火燎:“水……”

“好,马上!”艾丝妲立刻松开我的手,动作迅捷地转身,从旁边恒温柜里取出一支插着吸管的营养液。

她熟练地调整了一下病床的角度,让我能半躺得更舒服些,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将吸管送到我唇边。

“慢点喝,小口小口来。”

清凉微甜的液体滑过喉咙,稍稍缓解了那灼烧感。我贪婪地吸了几口,混沌的思绪才渐渐开始拼接。

昏迷前的记忆碎片涌了上来——是空间站某个未完全稳定的实验区域,一道失控的能量流擦过防护屏障产生的剧烈震荡……

爆炸般的白光,巨大的推力将我狠狠甩向冰冷的合金墙壁……然后就是彻底的黑暗。

“艾丝妲……”我的声音依旧沙哑,“怎么回事……其他人呢?”

“别担心,”

她立刻回答,手指自然地替我拂开额前汗湿的碎发,指尖不经意地擦过我的太阳穴,带来一阵微妙的麻痒,

“事故发生在E-7区边缘,能量溢出冲击了屏障,你离得最近,被震荡波波及撞伤了头部,有些轻微脑震荡。

万幸防护服起了作用,没有更严重的开放性创伤。

姬子小姐、丹恒和三月七他们都没事,只是被冲击波震退了几步,稍微检查了一下就离开了。

空间站的自检和修复程序已经启动,没有后续风险。”

她解释得条理清晰,语速却比平时快上几分,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我的脸,像是在反复确认我的每一个细微反应。

“你现在最要紧的是休息,什么都别想,把身体养好。

姬子小姐也说了,开拓任务可以暂缓,你的健康是第一位的。”

她刻意加重了“姬子小姐也说了”这几个字,仿佛在强调某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就在这时,医疗室自动门滑开的轻响传来。

“穹——!你终于醒啦!吓死我们了!”一个充满活力的、极具辨识度的声音像一阵风般卷了进来。

是三月七。

她标志性的粉蓝双色发辫随着她急匆匆的脚步跳跃着,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担忧和看到我醒来后的如释重负。

她手里还拎着一个看起来就分量不轻的保温桶。

“小三月!”三月七径直朝我的病床扑来,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

“感觉怎么样?头还晕不晕?我特意去主控食堂让大厨熬了特浓的星核兽骨汤!据说对修复脑震荡特别有效!快尝尝……”

然而,她的脚步和热情洋溢的话语,都在距离病床还有几步之遥的地方,被一个无声的屏障挡住了。

艾丝妲不知何时已经站起身,恰到好处地侧移一步,正好挡在了三月七和我之间。

她脸上带着那惯有的、温和得体的微笑,像一幅精心描绘的面具。

“三月七小姐,谢谢你的心意。”

艾丝妲的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稳定感,

“穹刚醒,精神还很疲惫,医生特别叮嘱过,需要绝对静养,避免任何情绪上的剧烈波动,饮食也需要严格遵照医疗AI的规划,以免影响恢复。”

她的目光扫过三月七手中的保温桶,歉意地笑了笑,“这份汤的心意我替穹领了,不过现在……可能不太方便让他摄入哦。”

三月七的动作和笑容瞬间僵在脸上,她看了看艾丝妲温和却坚定的眼神,又探头看了看病床上确实一脸倦容的我,高涨的情绪像被戳破的气球般瘪了下去,带着点委屈和不甘:

“啊?这样啊……可是……我好不容易弄来的……”

“真的非常感谢,”艾丝妲微微颔首,语气里那份疏离的客气感更加明显,

“等穹恢复得再好一些,我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你,好吗?现在,让他安静休息才是最重要的。”

她的话语带着温柔的驱离意味,身体却像一堵柔韧的墙,没有丝毫退让的余地。

三月七扁了扁嘴,大眼睛里满是失落,但还是把保温桶放在了旁边的桌子上:

“那……好吧。穹,你好好休息哦,快点好起来!我们等你!”

她又用力朝我挥了挥手,才一步三回头、不情不愿地被艾丝妲“送”出了医疗室。

自动门在她身后无声地滑合,隔绝了外面的声音。

艾丝妲回到床边,脸上的笑容在门关上的瞬间似乎加深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但很快又恢复成纯粹的关切。

她细心地替我掖了掖被角:“好了,无关的打扰没有了。你需要绝对的安静,穹。”

她的指尖再次拂过我的额头,这一次停留的时间似乎长了一点点,“闭上眼睛,再睡一会儿。

我会在这里守着。”

“无关的打扰”……这个用词像一颗小石子,轻轻投入我混沌的心湖,漾开一丝微弱的、难以言喻的不适。

我太虚弱了,那点不适感很快被沉重的疲惫感淹没。

我依言闭上眼睛,意识再次沉入黑暗之前,最后的感觉,是艾丝妲落在我额头上那冰凉指尖的触感,和她仿佛恒定的、注视的目光。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在医疗室这片纯白的空间里变得粘稠而模糊。

艾丝妲几乎成了我的影子。

她寸步不离。

用餐时间,她会亲自端来医疗智能体配好的流质餐点,细致地试好温度,一勺一勺耐心地喂我。

她的动作极其轻柔专注,眼神专注地看着我的嘴唇开合,仿佛这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

偶尔有汤水沾到我的嘴角,她会立刻用温热的湿巾,力道精准地擦拭干净,指腹的触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意味。

“张嘴,穹,”她的声音总是那么柔和,“这一口营养配比很重要。”

当我试图抬手表示自己可以时,她会轻轻但坚定地按住我的手背,微笑着摇头:

“别乱动,你现在需要的是配合治疗,节省一切体力。让我来就好。”

探视成了难题。

丹恒来过一次,带着几本他认为有助于打发时间的电子读物。

艾丝妲在门口轻声细语地与他交谈了几句,礼貌而疏离地替我收下了东西,并以“穹刚睡着,现在打扰他醒来会头痛”为由,没有让他进门。

隔着门上的观察窗,我看到丹恒平静的脸上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疑惑,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姬子也来过。艾丝妲面对这位领航员时,态度更为恭谨,但那份守护的壁垒同样坚固。

我隐约听到姬子温和的声音:“艾丝妲站长,辛苦你了。

不过照顾病人是很耗费精力的事,是否需要轮换……”

“完全不需要麻烦大家,姬子小姐,”艾丝妲的回答清晰而流畅,带着不容置疑的责任感,

“空间站的医疗资源是最完善的,穹这次受伤也是空间站安全系统的疏漏,作为代理站长,亲自看护直到他完全康复,是我应尽的职责。

而且,穹他似乎……比较习惯我在旁边,情绪会更稳定些,这也有助于恢复,您说是吗?”

门外的姬子沉默了几秒,最终只是温和地回应:“也好。那就辛苦你了,有任何需要随时联系我。”她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每一次拒绝探视,艾丝妲回到我床边时,神情都无比自然,甚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

她会温柔地告诉我:“丹恒/姬子小姐来看过你了,知道你情况稳定,都很放心。

现在你需要的是静养,人多了反而不好。”

一种无形的、由温柔织就的茧,正将我层层包裹。

真正的异样感,始于那本突然出现的、封皮是柔和的星云图案的电子记录板。

起初我并未在意,以为那是艾丝妲处理空间站事务的终端。直到那天下午,我半靠在床头,意识比前几天清明了一些。艾丝妲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低垂着眼睫,指尖在屏幕上快速而无声地滑动着,神情专注得近乎虔诚。

她的侧脸在医疗室恒定的光线里显得柔和而美丽。我忍不住好奇地问:“艾丝妲,在看什么?空间站的数据吗?”

她闻声抬起头,脸上瞬间绽放出柔和的笑意,那笑意直达眼底,带着一种奇异的满足光彩。“嗯,在记录一些重要的数据。”她的声音轻快,站起身,拿着记录板走到我床边,非常自然地向我展示屏幕,仿佛分享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屏幕上清晰地列着表格:

日期:星穹历XXXX年X月X日

时间:09:30

事项:体温监测

数值:36.8℃(轻微波动,较昨日晨间+0.1℃,观察)

————

时间:12:15

事项:午餐摄入

内容:标准营养流质餐A型300ml(全部完成)

备注:吞咽顺利,无呛咳,食欲评级:良好

————

时间:14:00

事项:神经反应初步测试

结果:瞳孔对光反射灵敏,指令性动作(抬手、眨眼)响应时间平均0.8秒(符合预期恢复曲线)

时间:15:20

事项:情绪状态观察

描述:清醒时段约2小时,主动询问空间站状况一次,与三月七通讯中表情放松,无焦虑迹象。评级:稳定。

表格下方,甚至还有一行手写体的备注:

“指尖触感温热,颈部动脉搏动平稳有力。睡眠时长充足(约9.5小时),期间翻身频率较低,推测深睡眠质量良好。”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了。一股寒意猛地从脊椎窜上头顶,头皮阵阵发麻。

这哪里是普通的看护记录?这分明是……一份事无巨细、冰冷精确到可怕的个人生理与行为档案!对象是我!

“艾丝妲……这、这是……”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被彻底窥视、被无形之物掌控的恐惧攫住了我。

艾丝妲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是那样温和、自然,甚至带着点小小的得意,仿佛在展示一件值得骄傲的作品。

她微微歪了歪头,粉色的发丝滑过肩头,眼神清澈又专注:

“怎么了,穹?这只是确保你恢复进程的科学记录啊。看,”她的指尖点在“情绪状态观察”那一栏,“你的状态很稳定,这很好。”

她的手指极其自然地抬起,轻轻抚过我的额头,像是在确认她刚刚记录下的体温数值。

指尖冰凉,如同某种冷血动物的触碰。

“嗯,温度确实很平稳。”她满意地点点头,收回手,目光再次落回记录板上,指尖轻点,又添加了一行新的记录:

“时间:16:05,事项:情绪反应,描述:对记录行为表现出轻微惊讶与询问,心率监测显示瞬时波动(+15bpm),原因待查(可能源于对医疗流程的陌生感?)。已安抚。评级:短暂波动后恢复稳定。”

她就这样,当着我的面,将我因恐惧而加速的心跳,冷静地分析、归类、记录在案。

仿佛我只是一组等待她解码和掌控的复杂数据流。

那冰凉的指尖触感,像一条无形的毒蛇,缠绕上我的脖颈,留下挥之不去的粘腻与寒意。

医疗舱内恒温的空气仿佛骤然凝固,每一次呼吸都变得艰难而滞涩。

艾丝妲依旧坐在床边,指尖在电子记录板上流畅地滑动,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像是在精心绘制一幅关于我的、不为人知的秘密图谱。

“穹?”她抬起头,蓝紫色的眼眸在灯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你看起来有点心不在焉?是哪里不舒服吗?”

她放下记录板,身体微微前倾,自然而然地伸出手,似乎想再次触碰我的额头。

“不!没有!”我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猛地向后一缩,避开了她的手指,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属床头上,发出一声闷响。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发出擂鼓般的噪音,连我自己都听得一清二楚。

艾丝妲的动作顿住了。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

她脸上的笑容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凝固在那里。

那双总是盛满温柔关切的眼眸,此刻如同深潭,表面的光晕瞬间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无机质的、冰冷的审视。

那目光沉甸甸地压在我身上,像无形的枷锁,让我几乎喘不过气。

“穹,”她的声音依旧轻柔,却像失去了所有温度的风,拂过耳畔,“你在害怕什么?”

她慢慢收回手,姿态重新变得优雅而从容,只是那份从容之下,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

“是在害怕我吗?还是害怕……你看到的‘真实’?”她的视线若有若无地扫过那本放在一旁的电子记录板。

我无法回答。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只能发出粗重的喘息。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比面对任何宇宙凶兽时都要强烈。眼前这个朝夕相处、温柔体贴的代理站长,此刻却像一个披着完美人皮的、全然陌生的存在。

“我……”我艰难地挤出声音,试图挣扎着坐直身体,想要拉开距离,“艾丝妲,我只是……需要一点空间……我恢复得差不多了……” 借口苍白无力。

“空间?”艾丝妲轻轻重复着这个词,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奇异的玩味。

她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医疗舱顶部的灯光在她身后形成一圈光晕,却无法照亮她此刻眼底的深暗。

“穹,你知道吗?”她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近乎耳语的、蛊惑般的危险韵律,“这个空间站,每一立方米的空气循环,每一刻的能量流向,甚至每一扇门的开启权限……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这间纯白的医疗舱,像是在巡视她的绝对领域。

“而这里,”她的视线最终落回我因恐惧而微微颤抖的脸上,唇角勾起一个极其细微、却毫无暖意的弧度,

“是整个空间站里,唯一称得上‘安全’的地方。只有在这里,在我的视线之内,你才是安全的,不会被外面那些……未知的、混乱的、可能伤害你的一切所触及。”

“未知的混乱”?她指的是什么?丹恒?三月七?还是空间站本身?我的大脑一片混乱,寒意从四肢百骸疯狂涌向心脏。

“不,艾丝妲,我不明白……”我挣扎着想要掀开被子下床,身体却因虚弱和恐惧而绵软无力,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嘘——”艾丝妲突然俯下身,冰凉的手指精准地、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轻轻按在了我的嘴唇上,阻止了我所有的话语。

她的脸离得很近,我能清晰地看到她细腻的皮肤纹理,以及那双蓝紫色眼眸深处翻涌的、令人窒息的暗潮——那是混合了极端偏执、独占欲以及某种近乎毁灭般炽热的复杂情绪。

“你不需要明白,穹。”

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气息拂过我的脸颊,却带着砭骨的寒意,“你只需要待在这里,在我的保护之下。相信我,这是为你好。外面……太危险了。”

她强调着“太危险”三个字,每一个音节都敲打在我紧绷的神经上。

“至于空间……”她直起身,指尖恋恋不舍般离开我的唇,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温柔的、却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容,“很快,你就不会觉得需要它了。”

说完,她不再看我,转身走向医疗舱的控制面板。纤细的手指在光屏上快速而熟稔地点了几下。

“嘀——”

一声清脆而冰冷的电子音在寂静的舱室内响起,如同丧钟敲响。

紧接着,是金属锁扣沉重的、无可挽回的“咔哒”声。

医疗舱那扇厚重的合金大门,在液压装置的驱动下,缓慢而坚定地滑向闭合。

门缝透进来的、象征着外界和自由的那一线微光,随着门体的移动,被一寸寸无情地吞噬、掐灭。

最终,“砰”的一声轻响。

门,彻底关死了。

医疗舱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通风系统低沉的嗡鸣,此刻听起来像某种困兽绝望的哀嚎。

惨白的灯光从头顶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将墙壁、器械和我自己苍白的脸都映照得毫无血色,冰冷刺骨。

锁死的金属门如同一堵绝望之墙,横亘在我和整个世界之间。

“艾丝妲!开门!”我猛地从床上弹起,声音因为极度的惊恐和愤怒而嘶哑变形,撞击着冰冷的四壁。

身体深处涌出的力量压过了虚弱,肾上腺素在血管里疯狂奔流。

我跌跌撞撞地扑向那扇象征着禁锢的门,手指胡乱地在光洁冰冷的门禁面板上拍打、抠挖,寻找着根本不存在的物理开关。

“你疯了吗?!放我出去!这是非法囚禁!姬子小姐!丹恒!有人吗?!”

回应我的,只有身后艾丝妲平静得可怕的脚步声。

她不疾不徐地靠近,如同耐心的猎手逼近落入陷阱的猎物。

“非法囚禁?”

她重复着我的话,声音里带着一丝奇异的、近乎天真的困惑,随即又被一种令人齿冷的温柔覆盖,“穹,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我是在保护你呀。外面那么危险,只有这里,只有在我身边,你才是安全的。”

她停在我身后一步之遥,我能感觉到她目光的重量,像冰冷的蛛网缠绕上来。

“危险?什么危险?!”我猛地转身,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属门上,发出闷响。

我死死瞪着她,试图从那张依旧美丽、此刻却如同戴了完美面具的脸上找到一丝破绽,一丝属于我认识的艾丝妲的痕迹。

“三月七危险?丹恒危险?还是整个空间站都危险?!艾丝妲,你看看你自己在做什么!”

“看看我?”艾丝妲微微歪头,粉色的发丝垂落颊边,这个曾经无比可爱的动作此刻只让我遍体生寒。

她上前一步,抬起手,冰凉的手指轻轻抚上我的脸颊,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指尖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控制欲。

“我一直都在看着你啊,穹。从你第一次踏上空间站,走进主控舱段的那一刻起……我的目光,就从未真正离开过你。”

她的眼神变得迷离而炽热,像是在凝视某种失而复得的稀世奇珍,那热度几乎要将我灼穿。

“你战斗时的专注,你帮助他人时的真诚,你面对宇宙时的茫然与好奇……甚至是你不小心在休息室睡着时,微微蹙起的眉头……所有的一切,都那么珍贵,那么……令人着迷。”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的头顶。她的“看着”,绝非普通的注视!

我猛地挥开她的手,巨大的惊骇和恶心感让我浑身发抖。“你……你一直在监视我?!”

“监视?”艾丝妲被挥开的手停在半空,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

她脸上的温柔面具第一次出现了细微的裂痕,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误解的、近乎委屈的执拗。

“不,穹,不是监视!是‘守护’!是‘记录’!是‘珍藏’!”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狂热的强调,“我要确保你的安全,我要记住关于你的一切!这有什么错?!”

她眼中那种非人的偏执光芒越来越盛,像黑暗中燃烧的鬼火。

“你不懂!你根本不懂外面的世界有多混乱!空间站的每一次数据异常,每一次未授权访问的尝试,都可能隐藏着致命的威胁!

星核猎手、反物质军团……甚至那些看似无害的访客!他们都有可能伤害你!

只有在我这里,在我的视线里,在我的……控制之下,你才是绝对安全的!”

“控制?”这个赤裸裸的词终于被她说了出来,像一把冰锥刺穿了我最后一丝侥幸。

她疯了!那个理智、温和的代理站长已经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被疯狂独占欲吞噬的怪物!

逃!必须立刻逃离这里!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我趁着艾丝妲情绪激动、微微分神的刹那,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她向旁边一推!

她的身体比想象中轻盈,猝不及防之下踉跄着退开两步。

机会!

我根本不敢回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像离弦之箭般冲向医疗舱内唯一还有可能通往外界的地方——角落那扇不起眼的、标注着“应急物资储藏室”的备用小门!

那里!那里应该有直通其他区域的紧急通道!这是我唯一的希望!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刚刚恢复的伤处隐隐作痛,但我顾不上这些。手指因为极度的紧张和用力而痉挛,颤抖着摸上那扇小门冰冷的金属把手,狠狠向下一压!

“咔。”

门开了!

一股不同于医疗舱消毒水味的、更加陈旧和封闭的气息扑面而来。里面一片漆黑,没有自动亮起的感应灯。

希望!这就是希望!

我毫不犹豫地一头扎了进去,反手就想将门带上,试图阻挡身后那个恐怖的存在。

然而,就在我的脚刚踏入这片黑暗的瞬间——

“滋啦……”

头顶传来一阵轻微却刺耳的电流声。

紧接着,幽暗的、带着惨绿色的应急灯光,如同鬼魅的眼睛,一盏接一盏地、无声无息地亮了起来,将这片狭小空间里的景象,毫无保留地、残忍地呈现在我的眼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

我伸向门把的手僵在半空,身体里的血液瞬间凝固,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冻结了每一个细胞,凝固了每一次心跳。

我的瞳孔因为极度的惊骇而放大,视野里只剩下眼前这片小小的储藏室——不,这根本不是什么储藏室!

这分明是一个……精心布置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祭坛!而祭品,是我。

墙壁不再是冰冷的金属,而是被一张张放大的、高精度的照片完全覆盖!照片的主角,只有一个——我!

有我站在观景窗前凝望星海的背影,光线勾勒出轮廓;

有我坐在主控台旁打盹的侧脸,阳光落在睫毛上投下细密的阴影;

有我训练后汗水淋漓、仰头喝水的瞬间,喉结滚动的特写;

甚至有我刚刚来到空间站时,穿着略显笨拙的开拓者制服,带着好奇和一丝拘谨看向镜头的笑容……

角度各异,有些明显是远距离抓拍,有些则刁钻得匪夷所思,仿佛拍摄者曾隐身于我的身侧!

照片多得令人窒息,层层叠叠,密密麻麻,将我所有的表情、所有的瞬间都定格、放大,像无数只窥视的眼睛,从四面八方死死地盯着此刻闯入的我。

冰冷的绿色应急灯光打在这些照片上,给我的每一个影像都镀上了一层诡异阴森的色泽。

但这仅仅是开始。

房间中央,一个特制的、带透明罩的展示柜里,整齐地陈列着……我丢失的衣物。

那件在一次空间跳跃后莫名消失的、我最喜欢的灰色连帽衫,此刻被熨烫得平平整整,像一件展示品般叠放在那里。

旁边,是我在训练场更衣室怎么也找不到的那条黑色运动发带。

还有……一只手套!是我在某个行星地表探索时,因为设备故障被强酸腐蚀损坏,不得不丢弃在指定回收点的那只右手手套!

它竟然在这里,被清洗干净,破损处被用一种近乎偏执的精细手法缝合了起来!

更让我头皮炸裂、胃部翻江倒海的是,在柜子的一角,一个小小的玻璃皿里,竟然……静静地躺着几根深灰色的短发!

毫无疑问,那是我的头发!它们被精心收集起来,像某种珍贵的标本一样供奉着!

“轰——!”

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所有的恐惧、所有的愤怒,都在这一刻被眼前这超现实的、极端病态的场景彻底碾碎!

只剩下纯粹的、深入骨髓的冰冷和恶心!

我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门框上,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极致的惊恐扼住了我的喉咙,让我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像离水的鱼一样徒劳地张大嘴,剧烈地喘息着。

“嗒、嗒、嗒……”

清脆而规律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不疾不徐,每一步都像踩在我濒临崩溃的心脏上。

艾丝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挡住了我唯一可能的退路。

幽绿的应急灯光同样落在她的身上,给她柔美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非人般的冷硬光泽。

她静静地看着我,看着我在她精心打造的“圣殿”前剧烈颤抖、濒临崩溃的模样。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惊慌,没有任何被撞破秘密的羞耻或愤怒。

只有一种……近乎狂喜的满足,和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扭曲的温柔。

“喜欢吗,穹?”她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响起,轻柔得像情人间的呢喃,却又带着一种掌握一切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愉悦,

“这里,才是我为你准备的,真正的‘安全屋’。”

她缓缓抬起手,指向四周那些密密麻麻的照片,指向展示柜里我的遗落之物,动作优雅得像在展示她最得意的收藏。

“你看,你的每一个瞬间,我都替你保存着。

你遗失的东西,我都替你找了回来。”

她的目光落在那些照片上,眼神痴迷而沉醉,

“你战斗的样子,你思考的样子,你微笑的样子……甚至是你疲惫时,微微蹙眉的样子……都是那么独一无二,那么完美。

怎么能让它们流落在外面,被那些无关紧要的人窥视,或者……被危险所损毁呢?”

她的视线最终落回我惨白的脸上,那双蓝紫色的眼眸在绿光映照下,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翻涌着足以吞噬一切的病态爱意。

“只有在这里,在我的注视下,在我的收藏里……”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轻柔,却带着一种斩断所有退路的决绝,“你才是永恒的,才是真正……属于我的。”

“疯子……你是疯子……”我终于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身体因极致的恐惧和愤怒而筛糠般颤抖。

眼前这由照片、遗物和头发构成的“圣坛”,艾丝妲脸上那扭曲的温柔,汇聚成一股毁灭性的洪流,瞬间冲垮了我所有的理智堤坝。

逃!必须立刻离开这个地狱!离开这个披着人皮的恶魔!

求生的本能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压榨着身体里每一丝残余的力气。

我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发出不成调的嘶吼,猛地转身,不顾一切地想要从艾丝妲身侧的缝隙中挤出去,冲向那扇被锁死的主医疗舱门!

哪怕用头撞!用手砸!也要弄出动静来!

“砰!”

我的肩膀重重撞在门框上,带来一阵剧痛,却没能撼动分毫。艾丝妲的反应快得超乎想象。

她甚至没有移动脚步去阻挡,只是在我试图冲过的瞬间,极其精准地、轻柔地……伸出了一只手。

那只手,如同冰冷的铁钳,带着一种与其纤细外形完全不符的、令人绝望的力量,稳稳地、不容抗拒地按在了我的胸口。

仅仅是一按。

一股无法抗衡的巨力传来,混合着一种诡异的、瞬间穿透皮肉的麻痹感。

我前冲的势头被硬生生遏止,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双腿一软,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预想中冰冷坚硬的地板撞击并未到来。我跌入了一个……温软的怀抱。

艾丝妲的手臂从后面稳稳地环住了我下滑的身体,将我半抱在怀里。

她的动作如此轻柔,如此小心翼翼,仿佛在接住一件价值连城、却即将碎裂的水晶艺术品。

“小心点,穹。”她的声音贴着我的耳廓响起,温热的气息拂过,却只让我感到彻骨的冰寒。

那声音里充满了真挚的、令人作呕的担忧,

“你身体还没完全好,不能这样剧烈运动,会受伤的。”她的手臂收紧了,以一种绝对占有的姿态,将我牢牢禁锢在她的胸前,动弹不得。

“放开我!艾丝妲!放开!”我用尽全身力气挣扎、扭动,指甲甚至在她环抱的手臂上划出几道红痕。

但她的怀抱如同最坚韧的合金打造的牢笼,纹丝不动。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液,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力气在绝望的挣扎中飞速流逝。虚弱感和头部被撞击后的眩晕感再次猛烈袭来,眼前阵阵发黑。

“嘘……别怕,别挣扎了。”她低下头,脸颊轻轻贴着我汗湿的鬓角,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像是在安抚一个做噩梦的孩子,

“很快……很快就不会痛了,也不会再感到害怕了。你会很安全,很平静……永远,永远和我在一起。”

永远?这个词语像淬毒的冰锥,狠狠刺穿了我最后的防线。我猛地抬头,惊恐的目光撞向她近在咫尺的脸。

然后,我看到了。

她的另一只手,不知何时,从她白色制服的口袋里,缓缓地、优雅地拿了出来。

那只手上,握着一支小巧、精致、在幽绿灯光下闪烁着冰冷金属寒光的……注射器。

针尖细长锐利,反射着一点绿芒,如同毒蛇的獠牙。

注射器内,充盈着一种淡蓝色的、在灯光下微微荡漾的透明液体。那液体看起来纯净无害,却散发着一种令人灵魂颤栗的、不祥的气息。

镇静剂!或者……比镇静剂更可怕的东西!

“不——!”一声凄厉到变形的尖叫终于冲破了我被恐惧扼住的喉咙,带着濒死的绝望,“不要!艾丝妲!求求你!不要——!”

我更加疯狂地挣扎起来,用尽最后的力气踢打、撕咬,像一只被逼入绝境的野兽。泪水混合着冷汗模糊了视线。

但她的手臂如同钢浇铁铸,那支冰冷的注射器,带着一种宿命般的、不容抗拒的稳定,缓缓地、稳稳地……朝着我因挣扎而暴露在外的、剧烈起伏的脖颈靠近。

针尖的寒芒,在幽绿的灯光下,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冰冷的针尖,带着死亡般的触感,悬停在我因极度恐惧而剧烈搏动的颈动脉上方。

那一点寒芒在幽绿的应急灯光下,如同毒蛇锁定猎物时冰冷的竖瞳。

淡蓝色的液体在透明的针管里微微荡漾,每一次微小的晃动都像重锤砸在我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不……不要……艾丝妲……求求你……”我的声音嘶哑破碎,只剩下绝望的呜咽,身体在艾丝妲钢铁般的禁锢中徒劳地颤抖,每一次挣扎都只换来她更紧、更令人窒息的拥抱。

泪水失控地涌出,混合着冰冷的汗水,滑过脸颊。极致的恐惧像无数冰针,密密麻麻地刺穿着我的每一寸皮肤,深入骨髓。

艾丝妲的脸颊依旧紧紧贴着我的鬓角,她的呼吸温热地拂过我的皮肤,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作呕的眷恋。她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我濒死的恐惧和哀求置若罔闻。

“很快的,穹,”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飘落,带着一种诡异的安抚魔力,“一点都不痛。就像睡一觉……一个很长、很长,再也不用担心任何危险,再也不用害怕分离的美梦……”

她的手臂如同最坚韧的合金锁链,将我绝望的挣扎死死压制。另一只握着注射器的手,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针尖缓缓地、不容置疑地刺破了我颈侧脆弱的皮肤。

一丝尖锐的刺痛传来,紧接着是冰凉的异物感。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下来,我眼前发黑,几乎要昏厥过去。

“嘀嘀嘀——!警报!检测到医疗舱A区门禁异常强制锁定!警报!检测到代理站长艾丝妲生物信号异常波动!请求安全协议介入!重复,请求安全协议介入——!”

尖锐刺耳的电子警报声毫无预兆地撕裂了储藏室内粘稠死寂的空气!

猩红的光芒疯狂闪烁,瞬间取代了幽绿的应急灯光,将整个狭小空间连同艾丝妲那张扭曲温柔的脸,都染上了一层不祥的血色!

是空间站的主安全系统!它终于突破了艾丝妲的权限封锁,发出了最高级别的入侵警报!

这突如其来的、震耳欲聋的警报声如同惊雷,狠狠劈在艾丝妲沉浸于自我世界的精神堡垒上!

她的身体猛地一震!那双因为病态沉迷而显得有些涣散的蓝紫色瞳孔骤然收缩,瞬间爆射出惊愕、愤怒以及一丝被强行打断仪式的狂躁!

“谁?!”她猛地抬起头,看向储藏室门口的方向,脸上那副完美的温柔面具第一次彻底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冒犯领地的、野兽般的狰狞和暴怒!

“谁启动的?!权限覆盖!立刻给我权限覆盖掉!”她几乎是尖啸着发出指令,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变形。

禁锢我的手臂出现了一瞬间极其微小的松动!那支即将完全推入药液的注射器也停滞了!

机会!

求生的本能在此刻爆发出超越极限的力量!趁着艾丝妲心神被警报剧烈冲击、禁锢之力出现缝隙的千钧一发之际,我不知从哪里涌出的力气,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曲起手肘,不顾一切地向后狠狠撞去!

“呃!”

一声沉闷的痛哼从艾丝妲口中溢出。这一下正撞在她柔软的小腹上,力量之大,让她环抱的手臂瞬间脱力!禁锢的牢笼终于出现了一道致命的裂口!

我像一颗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借着这反撞之力,猛地向前扑倒,挣脱了她的怀抱!身体重重摔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撞击带来的剧痛反而让我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一瞬。

顾不上任何疼痛,我手脚并用地向前疯狂爬行,只想远离身后那个恐怖之源,远离那支差点夺走我一切的注射器!

“穹——!!!”

身后传来艾丝妲凄厉到破音的尖叫,那声音里充满了被背叛的狂怒、猎物脱手的暴戾,以及一种近乎毁灭的绝望。急促的脚步声如同索命的鼓点,再次逼近!

我不敢回头!拼命爬向储藏室的门口!只要冲出去,外面是主医疗舱!警报在响!一定会有人来!一定会!

手指终于触到了冰冷的金属门框!希望就在眼前!

然而,就在我即将爬出这间恐怖收藏室的瞬间——

一只冰冷的手,如同铁箍般,死死地攥住了我的脚踝!

巨大的力量传来,硬生生拖住了我前爬的身体!

“不!放开我!”我绝望地嘶吼着,另一只脚拼命向后蹬踹,试图挣脱那如同地狱伸出的魔爪。

扭打、挣扎、绝望的嘶喊与艾丝妲愤怒的尖啸混杂在一起,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又被刺耳的警报声淹没。

混乱中,我的身体被强行拖拽着翻转过来。艾丝妲的脸再次出现在我惊恐放大的瞳孔里,近在咫尺。

那张曾经温柔美丽的脸庞此刻因为狂怒和某种毁灭性的执念而扭曲变形,泪水混合着一种近乎崩溃的疯狂从她眼中汹涌而出,冲刷着她苍白的脸颊。

“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不明白?!”她尖啸着,声音嘶哑撕裂,“外面全是危险!他们会伤害你!会夺走你!只有我!只有我能保护你!只有我能给你永恒的安全!”

她的眼神彻底涣散了,只剩下纯粹的、燃烧一切的占有欲和毁灭欲。

那只攥着我脚踝的手像烧红的烙铁,另一只握着注射器的手再次高高举起!针尖在疯狂闪烁的红光下,反射着妖异的血芒!

“留下来!穹!永远留下来!”她的声音如同最后的诅咒,带着泣血般的疯狂和不顾一切的决绝,手臂用尽全力,朝着我的颈侧狠狠扎下!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不是针尖刺入皮肉的声音,而是储藏室那扇厚重的合金门,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从外面整个轰飞!

扭曲变形的门板如同炮弹般砸在旁边的墙壁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

刺眼的白光猛地涌入这片血红色的地狱!

白光刺破储藏室内疯狂闪烁的血红,如同审判之光骤然降临!

一道矫健如猎豹的身影裹挟着凛冽的劲风,以超越视觉极限的速度撞入这片混乱!

深蓝色的制服衣角在疾速中猎猎作响。是丹恒!

他冷峻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唯有那双青灰色的眼眸深处,燃烧着冰冷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怒火!

“艾丝妲!住手!”

厉喝如同惊雷炸响!

就在那支闪烁着妖异血芒的针尖即将刺入我颈侧的千分之一秒,丹恒的身影已如鬼魅般切入了我和艾丝妲之间!

他的动作快得只剩下一道残影,右手如同出洞的毒龙,精准无比地、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响,狠狠劈在艾丝妲握着注射器的手腕上!

“咔嚓!”

一声清脆到令人头皮发麻的骨裂声响起!

“啊——!”

艾丝妲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剧痛让她整条手臂瞬间痉挛麻痹!

那支致命的注射器脱手飞出,在空中划过一道淡蓝色的、绝望的弧线,“啪”地一声摔在远处的金属地板上,针管碎裂,淡蓝色的液体如同毒蛇的血液般汩汩流淌出来,在闪烁的红光下显得异常妖异。

禁锢着我脚踝的力量骤然消失。

丹恒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劈开注射器的同时,他的左手闪电般探出,五指如铁钩,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制服凶兽般的强悍力道,精准地扣住了艾丝妲另一边完好的肩膀!一个干净利落的擒拿反关节技!

“呃啊!”艾丝妲再次痛呼出声,身体被这股巨大的力量强行扭转、压制,整个人被丹恒以一种绝对控制的姿态,死死地按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她的脸颊紧贴着金属地面,因剧痛和狂怒而扭曲,粉色的长发散乱地铺开,泪水、汗水混合着疯狂,让她看起来狼狈而狰狞。

“穹!”丹恒压制着疯狂挣扎的艾丝妲,声音急促却沉稳,“能动吗?离开这里!快!”

脱离禁锢的脚踝传来火辣辣的疼痛,但我根本顾不上!

求生的意志支撑着我,手脚并用地拼命向门口爬去!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但门外那涌入的白光,就是生命的方向!

“不——!穹!别走!回来!”被按在地上的艾丝妲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她拼命扭动着被丹恒锁死的身体,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绝望的尖叫,

“你不能走!外面危险!他们都会伤害你!只有我这里安全!只有我!求求你!回来!求求你!!”

她的声音从狂怒的尖啸迅速转为泣血的哀求,充满了被整个世界抛弃般的、令人心碎的绝望和疯狂。

我不敢听,不能听!指甲在冰冷的地板上刮擦,留下带血的痕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向外爬。

终于,我的上半身探出了那扇被轰飞的门框。

门外,是主医疗舱刺眼而正常的白色灯光。

一双穿着精致高跟鞋的脚出现在我模糊的视线里。我艰难地抬起头。

姬子站在那里。她美丽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从容温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和冰冷,如同覆上了一层寒霜。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越过我,死死地锁定在储藏室内被丹恒压制、仍在疯狂哭喊挣扎的艾丝妲身上。

她的身后,是空间站全副武装、手持约束器械的安保人员,以及几个穿着白大褂、神情紧张的医疗组成员。

姬子的视线只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瞬,确认我还活着,那冰冷的凝重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随即又被更深的愤怒取代。她对着身后沉声下令,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

“控制住艾丝妲站长!立刻执行最高级别精神隔离与医疗监管程序!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触!”

“是!”安保人员立刻行动,训练有素地涌入储藏室,配合丹恒,将仍在歇斯底里哭喊挣扎的艾丝妲用特制的束缚带牢牢控制住。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穹!穹——!回来!外面危险!他们会害死你的!只有我能保护你!只有我!!”

艾丝妲的声音越来越凄厉,越来越绝望,像一头濒死的母兽发出的最后哀鸣。

她被强行拖拽起来,束缚带深深勒进她纤细的身体。

她的目光穿透人群的缝隙,死死地钉在我身上,那双曾经清澈温柔的蓝紫色眼眸里,此刻只剩下彻底崩塌的、无边无际的疯狂爱恋和毁灭性的占有欲,如同两个吞噬一切的黑洞。

“穹……”她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变成了破碎的、带着血沫般的呓语,脸上却突然绽放出一个极其诡异的、混合着极致甜蜜与极致绝望的笑容,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不断滚落,“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一定……”

她的目光死死锁住我,仿佛要将这最后的诅咒刻入我的灵魂深处。

然后,她就被几个强壮的安保人员,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强行拖离了这片由她亲手打造的恐怖囚笼。那凄厉绝望的哭喊和破碎的呓语,渐渐消失在医疗舱通道的深处。

我瘫倒在医疗舱冰冷光滑的地板上,身体因为脱力和后怕而不停地颤抖,像一片在狂风中凋零的枯叶。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的疼痛和脖颈上针尖留下的刺痛幻影。

丹恒沉默地蹲在我身边,一只手沉稳地扶住我的肩膀,另一只手快速而专业地检查着我颈侧的细微伤口和身体的状况。

他的动作利落,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感,青灰色的眼眸深处,残留着尚未完全褪去的冰冷怒意,但看向我时,已竭力压制为一种可靠的沉稳。

“没事了,穹。”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笃定,“伤口很浅,没有中毒迹象。安全了。” 他指尖的触感稳定而温热,像一根锚,将我不断沉向冰冷深渊的意识稍稍拉回现实。

姬子快步走了过来,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警报解除后骤然安静下来的医疗舱里显得格外清晰。她在我身边蹲下,昂贵的裙摆拂过冰冷的地面。

她伸出手,没有碰触我的伤口,而是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安抚意味地,用手背碰了碰我冰凉汗湿的额头。

“穹,”她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像绷紧的琴弦,蕴含着风暴过后的沉重和不容置疑的决心,“抱歉,我们来晚了。让你经历这些……”

她的目光扫过我颈侧那几乎看不见的针眼,瞳孔深处仿佛有寒冰凝结,“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们。你只需要安心休养,彻底康复。我保证,”

她加重了语气,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类似的事情,绝不会再发生。”

她的保证像一道坚固的屏障,暂时隔绝了那几乎将我吞噬的恐惧余波。

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眼前阵阵发黑,透支的体力和巨大的精神冲击终于彻底压垮了我。

紧绷的弦骤然断裂,黑暗如同温柔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温柔而不可抗拒地涌来,淹没了姬子关切的脸庞,也淹没了丹恒沉稳的身影。

意识沉入无梦的黑暗深渊之前,最后残留在感官里的,是医疗舱熟悉的消毒水气味,丹恒扶着我肩膀那稳定而温热的手掌温度,以及……姬子指尖残留的那一丝若有若无、清冷而令人心安的香水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