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罗浮剑首镜流囚禁开拓者穹的消息震惊仙舟。

“她只是病了。”穹抚摸着腕间锁链,链上银铃叮咚作响。

丹恒持枪怒斥:“六百年前她屠尽鳞渊境三百龙师时,也是这般温柔!”

暴雨夜,穹故意落单。

当镜流用身体挡住坠落的钢筋时,他撕开衣襟为她包扎。

“为何试探?”她染血的唇贴着他耳垂,“我若发狂伤你...”

“那就伤啊!”穹嘶吼着抱住魔阴身发作的她。

被冰剑贯穿的瞬间,他迎向剑锋吻住她颤抖的眼睑:

“看,伤口很浅...我知你收着力。”

百年昙花在月下盛放,洁白花瓣覆上他们染血的身躯。

“因为月光...”穹在剧痛中微笑,“需有人承接啊。”

————————

长乐天的夜色,浓得像是化不开的陈墨,沉沉压在鳞次栉比的飞檐斗拱之上。子时的梆子声早已远去,只余下冷风在空旷的街巷间呜咽,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撞在青石板上,发出细碎的、濒死般的声响。

檐角垂下的冰棱,在稀薄月光的映照下,闪烁着锋锐的寒芒,如同一柄柄倒悬的利剑,无声地指向这片沉寂。

镜流踏在冰凉的石板上,脚步声被无边的寂静吞噬,唯有她周身散逸出的无形寒气,在脚下悄然蔓延。

所过之处,湿润的墙砖表面迅速凝结起一层薄薄的白霜,细密的冰晶如同拥有生命般向上攀爬、蔓延,在青黑色的砖面上绽开一片片转瞬即逝的、妖异而脆弱的冰花。

这死寂被巷弄深处骤然爆发的金属碰撞声粗暴地撕裂。

那声音沉闷、杂乱,带着金属扭曲的呻吟和重物倾倒的轰鸣,在狭窄的巷道里激起沉闷的回响,显得格外突兀刺耳。

霜气骤然一凝,镜流脚步微顿,血色深潭般的眼眸转向声音的源头。

她身形未动,但一股更凛冽的寒意已无声无息地朝那黑暗角落席卷而去,仿佛无形的触手,瞬间冻结了空气里所有的躁动。

紧接着,一只灰扑扑的、沾满不明污垢的巨大垃圾桶轰然翻倒。伴随着一阵叮铃哐啷的乱响,废弃的机械零件、断裂的管线、腐烂的菜叶和某种粘稠的液体如同决堤般涌了出来,在冰冷的地面上肆意流淌。

一个身影极其狼狈地从这堆工业垃圾的废墟里挣扎着钻出。灰白色的头发乱糟糟地顶在头上,粘着几片烂菜叶,脸上蹭满了黑色的油污和灰尘,几乎看不清原本的轮廓,只有一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亮得惊人,如同两颗跌落凡尘的星辰碎片。

穹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吐掉不小心吸进嘴里的灰尘,心有余悸地拍打着沾满油污的工装裤,嘴里低声嘟囔着:

“完了完了,三月七要是知道我翻垃圾桶翻成这样……非把我挂星穹列车的车头上示众不可……”

他一边抱怨,一边却小心翼翼地、近乎珍重地将怀里一个锈迹斑斑、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八音盒护得更紧了些,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

他甩了甩头,试图甩掉额发上那几片碍眼的菜叶,然后才抬起头,带着几分被抓包的尴尬和好奇,看向巷口那个散发着无形压迫感的修长身影。

目光相接的刹那,时间仿佛被冻结。

镜流静静地站在那里,银白的长发在微弱的光线下流淌着冷辉,玄黑的薄纱衣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衬得她的肤色愈发苍白,毫无生气。

那双眼睛——那不再是人类应有的眼眸,而是两汪深不见底、翻滚着暗红血雾的魔魅之潭,冰冷、死寂,却又蕴含着足以撕裂灵魂的疯狂漩涡。

穹脸上的尴尬笑容瞬间僵住,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寒意顺着脊椎猛地窜上头顶,四肢百骸都在那冰冷死寂的注视下变得僵硬。

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无形冰针钉死在标本板上的昆虫,连指尖都无法动弹一下。

怀中那个锈蚀的八音盒,却在此刻不合时宜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咔哒”轻响,仿佛沉睡的机关被惊醒。

紧接着,一段破碎、走调、带着严重机械磨损杂音的旋律,断断续续、吱吱呀呀地从那破旧的盒子缝隙里艰难地流淌出来。

是《野火》。一首在仙舟联盟流传甚广、曲调激昂、带着燎原之势的古老战歌。

只是此刻,它破碎得如同垂死者的叹息。

当那不成调的破碎音符钻入耳膜的瞬间,镜流血色深潭般的瞳孔猛地收缩!仿佛有根无形的针狠狠扎进了她的脑海深处。

那旋律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捅开了记忆深处一扇尘封了六百年的、布满血锈的门。

……金戈铁马的喧嚣震耳欲聋,脚下的苍城大地在燃烧,在哀嚎。硝烟混合着浓重的血腥气,几乎令人窒息。视野是模糊的,被汗水和血水糊住。

只有耳边的声音异常清晰——是白珩,那个总是笑得没心没肺的狐人飞行士,此刻却蜷在她怀里,身体因为剧痛而剧烈地痉挛着,鲜血正从她肋下一个狰狞的箭孔里,汩汩地往外涌,浸透了她染血的飞行夹克,也浸透了镜流抱着她的双手,黏腻而温热。

白珩沾满血污的手,艰难地、颤抖着摸索着,最终将一个同样沾着血、边缘被磕碰出细小凹痕的八音盒,硬生生塞进镜流冰冷僵硬的手心。

那盒子冰冷,沾满了主人温热的血。白珩的脸色白得像纸,嘴唇翕动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的咕噜声,眼神却固执地、近乎哀求地盯着镜流。

“阿流……替我……”她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力气,“……听听……新世的歌……”

那破碎的《野火》旋律,仿佛与记忆中白珩最后的气息重叠在了一起。

轰——!

镜流周身原本只是静静弥散的寒气,如同被投入了滚油的火星,瞬间狂暴!以她立足之处为中心,刺骨的霜白气流猛地炸开,发出尖利的呼啸。

空气被瞬间冻结,凝结成无数细小的冰晶,又被狂暴的气流裹挟着,如同失控的微型风暴般疯狂旋转、切割!

巷子两侧的青石墙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瞬间覆盖上一层厚厚的、不断增生的惨白冰壳,并且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咔嚓”碎裂声迅速蔓延开蛛网般的裂痕。地面凝结的冰层更是疯狂增厚、蔓延,如同活物般迅猛地扑向穹的脚下!

那致命的冰霜风暴,带着冻结灵魂的绝对零度,眼看就要将穹彻底吞噬、冰封!

“前辈?!”穹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瞳孔因极致的危险而缩成针尖!几乎是本能的反应,他护着八音盒的手臂猛地收回,另一只手瞬间按在了腰后悬挂的炎枪枪柄之上!

赤红的枪身嗡鸣震颤,枪尖一点灼目的火星骤然亮起,与扑面而来的刺骨寒潮针锋相对!

然而,就在那狂暴的冰晶风暴即将触及穹指尖的前一刹那,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猛地扼住咽喉,所有的咆哮、所有的冰寒、所有的疯狂……戛然而止!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那汹涌的寒潮、飞舞的冰晶、蔓延的冰层,在距离穹的指尖不到一寸的地方,硬生生凝固。随即,以一种肉眼可见的、近乎狼狈的速度,潮水般倒卷而回,瞬间消弭于无形。

巷子里只剩下满地狼藉的垃圾和墙壁上迅速龟裂、剥落的惨白冰壳,证明着刚才那毁天灭地般的魔阴煞气并非幻觉。

镜流依旧站在原地,身形似乎比刚才更僵硬了几分。她缓缓地,将不知何时已然出鞘三寸、闪烁着幽蓝寒光的佩剑,重新推回了古朴的剑鞘之中,发出一声轻微却清晰的金属摩擦声。

那声音在死寂的巷子里显得格外刺耳。

她微微偏过头,避开了穹惊魂未定的目光,视线似乎落在了他怀中那个还在断断续续发出噪音的破旧八音盒上,又似乎穿过了它,落在了六百年前那场永不停歇的血雨之中。

苍白的唇线极其艰难地向上扯动了一下,牵出一个淡得几乎看不见、却又复杂得难以言喻的弧度。

清冷如冰玉相击的声音,在残余的寒意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某种难以名状的干涩:

“要喝杯茶么?”她顿了顿,目光终于落回穹沾满油污的脸上,却又仿佛穿透了他,看着某个遥远的影子,“寒舍……有上好的雪针银毫。”

那声音平静得可怕,与刚才爆发的魔阴煞气形成了极其诡异的反差。

穹按在炎枪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泛白,掌心一片冷汗。他死死地盯着镜流那双血色稍褪、却依旧深不见底的眼眸,胸膛剧烈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劫后余生的灼痛感。

巷子里弥漫的冰冷空气,混杂着垃圾腐败的酸馊气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从镜流身上逸散出来的、如同陈年冰雪般的冷香,冲撞着他的神经。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紧,最终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吐出一个有些沙哑的字:“好。”

没有问为什么,没有质疑刚才那致命的瞬间。他只是将那个还在执着地播放着破碎旋律的八音盒,更紧地抱在了怀里,仿佛那是此刻唯一的支点。

锈蚀冰冷的金属外壳硌着他的胸口,那不成调的《野火》音符,一下下敲打在他紧绷的心弦上。

镜流没有再看他,转身,玄黑的衣袂在冰冷的夜风中无声拂动,率先朝着巷子更幽深的阴影处走去。

她的背影挺直如孤峭的雪峰,步伐平稳,每一步踏在青石板上都悄无声息,只有那周身萦绕不散的寒意,如同无形的足迹,在空气中留下冰冷的轨迹。

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和无数翻腾的疑问,抬脚跟了上去。他踩过地上狼藉的垃圾和正在融化的碎冰,脚步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前方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一道移动的黑色剪影,引着他走向一个未知的、散发着致命寒气的所在。

穿过几条曲折幽暗、仿佛被时光遗忘的巷道,空气愈发清冷。前方豁然开阔,并非想象中的深宅大院,而是一片悬浮于幽暗云海之上的孤屿。没有通往岛屿的桥梁或栈道,只有冰冷的空气隔绝着下方翻滚的墨色云海。

镜流并未停顿,也未做任何动作。然而,就在穹靠近孤屿边缘的刹那,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寒流悄然卷住了他,如同无形的阶梯,托举着他,平稳地跨越了那片虚无的深渊,踏上了岛屿坚实的土地。

脚下是细碎的白砂,踩上去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一座极简的庭院映入眼帘,带着浓重的“枯山水”禅意。没有繁花,没有绿树,只有几块嶙峋的、覆盖着薄霜的漆黑山石错落摆放,象征着险峻的山峰。

大片大片精心耙制的白砂铺满地面,形成一道道流畅的波纹,象征着无垠的海浪。庭院中央,一株形态古拙的昙花静静伫立,枝叶舒展,在冰冷的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泽,枝头挂着几个饱满的花苞,仿佛凝固的月光精华。

整个庭院空旷、寂寥,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深入骨髓的寒意,如同一个精心打造的冰雕囚笼,又似一座沉默的坟冢。

镜流引着穹,径直走向庭院深处一座同样简洁的竹木结构屋舍。推开门扉,一股混合着陈旧檀香、干枯植物和冰冷尘埃的气息扑面而来。屋内陈设极其简单,几乎到了空旷的地步。

一张矮几,两个蒲团,一个燃着微弱炭火的古旧小暖炉,上面架着一个陶壶,壶嘴正逸出丝丝缕缕的白汽。

她的目光并未在茶具上停留,而是径直走向屋内最深处靠墙放置的一个深色檀木匣。那木匣色泽沉黯,边角圆润,显然年代久远。

她伸出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轻轻拂过木匣光滑的表面。咔哒一声轻响,精巧的机括弹开,匣盖被缓缓掀开。

一股更加浓郁的、混合着旧物气息的陈旧檀香味弥漫开来。

穹下意识地探头望去,只一眼,呼吸便猛地一窒,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木匣内部,并非什么贵重珍宝,而是被一种近乎透明的、泛着淡淡珍珠光泽的鲛绡极其细致地一层层分隔开。每一小格里,都静静躺着一件物品。

一枚边缘磨损、沾染着无法洗净暗褐色污渍的云骑军旧式徽章。半截断裂的、玉质温润却布满细微裂纹的簪子,断裂处显得尤为刺眼。

几张颜色褪得发白、边缘卷曲磨损的糖纸,上面模糊地印着早已停产的“金人巷蜜饯铺”字样。甚至还有一小束早已干枯发黑、看不出原貌的植物茎秆……

这些物品,每一件都普通至极,甚至破败不堪。然而,它们被那珍而重之的鲛绡妥帖地包裹、陈列,在冰冷的木匣里,散发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祭奠亡灵的庄重与哀伤。这哪里是什么收藏匣?

分明是一座精心构筑的、属于逝者的衣冠冢!冰冷的绝望和深入骨髓的执念,无声地弥漫在空气里,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镜流的目光落在那些褪色的糖纸上,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着那脆弱的纸张边缘,仿佛在触碰一个易碎的幻影。

霜白的寒气不受控制地从她指尖溢出,在木匣上方冰冷的玻璃展柜内壁上迅速攀爬、凝结,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形成一片片繁复扭曲、如同盛开的剧毒曼陀罗般的诡异冰花纹路。

“白珩……嗜甜。”她的声音很低,像是怕惊扰了匣中的旧梦,带着一种遥远的、梦呓般的空洞,“巡逻时遇到流民的孩子……总把配给的貘馍卷全分出去……自己饿得在校场训练时一头栽倒……醒来还嘴硬说……说是在练闭气……”

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含混在唇齿间。她的肩膀开始无法抑制地、极其细微地颤抖起来,如同寒风中的枯叶。那并非悲伤的啜泣,更像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烈的神经性痉挛。

她试图挺直脊背,却像一柄承受了太多重压、即将崩断的剑,每一寸肌肉都在死寂的绝望和疯狂的边缘无声地哀鸣。

就在这时——

一只沾着油污、却带着惊人温热的手掌,毫无预兆地、轻轻地贴上了镜流冰冷紧绷的后背。

那温热的触感,透过单薄玄黑的纱衣,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穿透了她那层万年不化的坚冰外壳,直抵那被疯狂与痛苦反复撕扯的灵魂深处!

镜流的身体猛地僵住!仿佛被无形的闪电击中,所有的细微颤抖在那一刻彻底凝固。她像一尊骤然冷却的石像,连呼吸都停滞了。

血色褪尽的脸上,那双魔魅的红瞳瞬间收缩成针尖大小,里面翻滚起比之前寒潮爆发时更加混乱、更加暴戾的血雾风暴!杀意如同实质的冰针,几乎要刺穿背后那只温热的手掌!

“抖得好厉害。”少年带着担忧和一丝笨拙安抚意味的声音,在她身后很近的地方响起,带着青年特有的清朗,却又因紧张而微微发紧,“要……靠着吗?”

这句简单、甚至有些莽撞的话语,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那濒临崩溃的凝固。

轰——!

比在长乐天巷弄中狂暴十倍的魔阴煞气,如同压抑了千年的火山,猛地从镜流体内彻底爆发!不再是无声的寒潮,而是伴随着一声凄厉得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尖啸!

以她为中心,狂暴的霜白色气浪如同海啸般轰然炸开!屋内所有的物品——矮几、蒲团、暖炉、陶壶——瞬间被这股沛然巨力掀飞,狠狠撞在墙壁和地板上,发出碎裂的巨响!

陶壶炸开,滚烫的水和炭火四溅!墙壁和地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出厚厚的冰层,发出令人牙酸的冻结声!那珍贵的檀木匣被气浪掀得飞起,里面的旧物眼看就要散落一地!

“呃啊——!”穹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恐怖力量狠狠撞在胸口,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向后倒飞出去,后背重重砸在冰冷的墙壁上,喉头一甜,一口鲜血直接喷了出来,在凝结的冰层上溅开刺目的猩红。

怀中紧抱的八音盒也脱手飞出,撞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悲鸣,那破碎的《野火》旋律戛然而止。

整个小小的屋舍,瞬间变成了冰与火的炼狱。

镜流站在爆发的中心,银白的长发在狂暴的气流中狂舞,如同燃烧的白色火焰。她痛苦地佝偻下腰,双手死死抱住头颅,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喉咙里发出非人的、断断续续的嗬嗬声,仿佛在与体内某个恐怖的存在进行着殊死的搏斗。血色在她的瞳孔中疯狂翻涌,几乎要将最后一点清明彻底吞噬。

“前……前辈!”穹挣扎着想爬起来,胸口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看着那个在痛苦风暴中挣扎的身影,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

就在这毁灭性的力量即将彻底失控、将整个浮空孤屿连同他们一起撕碎的千钧一发之际——

“吼——!”

一声低沉、威严、仿佛穿越了亘古时空的龙吟,毫无预兆地在穹混乱的脑海中炸响!

嗡!

一道青碧色的、凝练如实质的光华,骤然从他眉心激射而出!那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苍茫与尊贵气息。光芒瞬间扩散,在他身前形成一面半透明的、铭刻着无数玄奥龙形符文的巨大光盾!

轰隆!

镜流失控爆发出的狂暴冰寒煞气,狠狠撞击在这面突然出现的龙纹光盾之上!如同怒涛拍击礁石,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整个竹木小屋剧烈地摇晃起来,屋顶的灰尘簌簌落下。

光盾表面碧光大盛,无数符文流转闪烁,将那足以冻结灵魂的恐怖寒潮死死挡住!狂暴的气流被强行约束、分流,贴着光盾的边缘呼啸肆虐,将屋内残存的物品进一步撕碎、冰封。

光盾之后,穹被那巨大的反震之力再次撞得贴在墙上,嘴角溢血,但他死死咬着牙,没有后退半步。他惊愕地看着眼前这面自行浮现、散发着熟悉又陌生气息的护盾——那是丹恒的力量!

是丹恒留在他身上,以防不测的一道守护龙咒!它竟在此刻,被镜流失控的魔阴煞气彻底激发了!

这突如其来的守护力量,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灯塔,也像一盆兜头浇下的冰水,让风暴中心那濒临彻底沉沦的灵魂,猛地一震!

镜流抱着头,狂乱的血瞳死死盯住那面流转着青碧龙纹的光盾,那古老威严的气息像是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她混乱的记忆深处!

鳞渊境……幽暗的回廊……冰冷的海水气息……还有……满地蜿蜒流淌的、浓稠得化不开的……血!绝望的惨叫、愤怒的龙吼、冰剑撕裂血肉的沉闷声响……三百双在死亡降临前或惊恐、或怨毒、或哀求的眼睛……

“不……不……不是我……”她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如同梦呓般的否认,抱着头的双手指甲深深陷入发间,身体颤抖得如同风中残烛。

那面龙纹光盾,仿佛一面映照出无尽血海的镜子,将她竭力封印在灵魂最深处的罪孽与疯狂,赤裸裸地撕开!

“呃啊——!”

更加痛苦、更加绝望的嘶嚎从她喉咙深处迸发出来,并非力量的宣泄,而是灵魂被撕裂的剧痛。那狂暴的冰寒煞气,在这极致的痛苦和那龙纹光盾的威压下,竟出现了一丝凝滞和紊乱。

就在这时,被撞飞在地、摔得七荤八素的八音盒,因剧烈的震动,内部某个卡死的齿轮似乎被震得松动了一下。

咔哒……吱……呀……

那破碎、走调、带着杂音的《野火》旋律,顽强地、断断续续地再次响了起来。

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固执地在冰封地狱的咆哮与灵魂撕裂的哀嚎中,艰难地透出一丝缝隙。

那不成调的、破碎的音符,如同跨越了六百年的时光长河,微弱却无比清晰地钻进镜流混乱暴走的识海深处。

苍城……燃烧的街道……怀中逐渐冰冷的身体……还有那沾满血、被硬塞进手里的八音盒……“阿流……替我……听听新世的歌……”

白珩……白珩的声音……那带着血沫的、最后的嘱托……

狂乱翻涌的血色瞳孔中,那几乎吞噬一切的疯狂漩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剧烈的震颤。如同投入巨石的深潭,荡开了一圈挣扎的涟漪。

那足以冻结灵魂的、失控奔涌的魔阴煞气,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扼住了源头,狂暴的势头肉眼可见地一滞。

镜流死死盯着地上那个还在挣扎着歌唱的破旧八音盒,又猛地看向那面守护着穹的青碧龙纹光盾。六百年前的血色与此刻的守护之光在她混乱的视野里疯狂交错、重叠。极致的痛苦和一丝被强行唤回的、早已模糊的温暖承诺,在她濒临破碎的灵魂中激烈地拉锯。

“嗬……嗬……”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从她喉咙里溢出,抱着头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骨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狂暴的煞气依旧在她周身盘旋呼啸,冰霜不断增厚,但那股毁灭一切、连同她自己一起撕碎的势头,却在这两股力量的撕扯下,硬生生地卡在了爆发的临界点。

她像一尊被冰封的、濒临碎裂的雕像,维持着痛苦的姿势,僵立在毁灭与清醒的悬崖边缘,剧烈地颤抖着。每一次颤抖,都牵动着整个空间内狂暴的寒流随之起伏不定。

“前……辈……”穹背靠着冰冷刺骨的墙壁,嘴角的血迹尚未干涸,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口的钝痛。

他艰难地抬起手,抹去唇边的血渍,目光紧紧锁住风暴中心那个挣扎的身影。龙纹光盾在他身前闪烁着稳定的青碧光华,将残余的寒潮隔绝在外,也像一道无声的警示牌。

他尝试着,极其缓慢地向前挪动了一步。光盾随之移动,始终将他护在中央。脚下的冰层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镜流血红的瞳孔猛地转向他!那目光如同受伤的凶兽,充满了混乱的暴戾和极度的警惕,喉咙里发出威胁性的低吼。

穹的心脏骤然缩紧,脚步立刻停住。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再试图靠近,只是隔着那层流转的符文光幕,用一种尽可能平稳、不带任何刺激性的声音开口,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清晰:

“白珩……”他艰难地吐出那个在镜流记忆里如同禁忌的名字,“她……她希望你听到的……是新世的歌。”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地上那个还在顽强地、断断续续发出破碎音符的八音盒,声音放得更轻,带着一种笨拙却无比真诚的安抚:

“不是……只有过去的哀鸣。”

这句话,如同投入混乱泥沼中的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却异常清晰。

镜流死死盯着他的瞳孔,那翻涌的血色猛地一滞!仿佛被这句话狠狠刺中。

她痛苦地闭上眼,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倒下。喉咙里压抑的嘶吼变成了破碎的呜咽,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某种被洞穿的脆弱。

环绕她周身的狂暴寒流,终于开始肉眼可见地减弱、退潮。肆虐的冰霜停止了疯狂的蔓延增厚,空气中那令人窒息的绝对低温也缓缓回升。

“出去……”一个极其沙哑、虚弱,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的词,从她紧咬的齿缝间挤出。

她依旧没有睁开眼,只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维持着站立的姿态,但那挺直如剑的脊背,却透出一种濒临崩溃的佝偻。

穹看着她苍白如纸的侧脸和微微颤抖的睫毛,知道这已是她目前能给出的最大让步,也是她竭力维持清醒的极限。

“……好。”他低声应道,不再犹豫。强忍着胸口的疼痛,他迅速弯腰,小心地捡起地上那个沾了灰尘、依旧在吱呀作响的破旧八音盒,紧紧抱在怀里。

然后,他一步一步,极其谨慎地向门口退去。龙纹光盾忠实地随着他的移动而移动,青碧的光芒在满屋狼藉和冰霜中,开辟出一条安全的通道。

直到退到门边,他才最后看了一眼屋内那个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依旧闭目僵立的孤绝身影。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他转身,推开门,快步走进了庭院冰冷的月光之下。

身后竹门合拢的轻响,仿佛隔开了两个世界。

穹站在庭院冰冷的白砂地上,大口喘息着。脱离了那恐怖的魔阴煞气中心,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竟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灼热感。

他低头看着怀中那安静下来的八音盒,盒盖上沾着刚才溅落的、属于他自己的点点血迹。远处,孤屿之下,罗浮仙舟的巨大星槎港口——迴星港的方向,隐约传来星槎引擎启动的嗡鸣。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他心头翻涌——后怕、担忧、困惑,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被那极致疯狂和极致痛苦所震撼的悸动。

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庭院中央那株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光泽的百年昙花。巨大的花苞紧闭着,如同沉睡的玉雕。一丝若有若无的冷香在寒夜中浮动。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无法忽视的窸窣声,从庭院角落那片嶙峋的假山石后传来。

穹的神经瞬间绷紧!他猛地转头,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刺向那片阴影。

月光清冷,清晰地勾勒出假山石后,一道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修长而孤寂的剪影。银白的长发在夜风中微微拂动,玄黑的衣袍仿佛吸收了一切光线。

镜流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阴影之中,那双褪去了狂暴血色、却依旧深如寒潭的眸子,正隔着庭院冰冷的空气,无声地、专注地凝视着他。

如同幽灵,如同守护者,更如同……一个在深渊边缘徘徊的囚徒,沉默地注视着唯一能照进深渊的那缕微光。

一股寒意,比庭院里的夜风更冷,悄然爬上穹的脊背。

迴星港的夜,是永不停歇的机械轰鸣与庞大金属结构投下的浓重阴影交织而成的世界。无数巨大的货运星槎如同沉睡的钢铁巨兽,安静地匍匐在各自的泊位上。

高耸的龙门吊如同史前生物的骨架,在探照灯的光柱下投下巨大而扭曲的阴影。空气中弥漫着机油、金属冷却液和电离空气混合的独特气味。

穹正站在一辆庞大的货运星槎巨大的舷梯旁,借助临时架设的强光探灯,检修着列车底部一组复杂的推进器能量节点。扳手和螺丝刀在他手中发出规律的敲击声,与远处港口的喧嚣形成一种奇特的韵律。

然而,从踏上迴星港开始,一种如芒在背的冰冷感觉,就未曾消失过。

那感觉极其微妙,并非实质的杀气,更像是一道无形的、冰冷的视线,如同跗骨之蛆,牢牢地锁定在他身上。

无论他走到哪里,无论他是在货架高处攀爬,还是在狭窄的机械夹缝中穿行,那道视线始终存在,隔着喧嚣的港口,隔着冰冷的钢铁丛林,无声无息,却又无处不在。

镜流。

穹的心底异常笃定。长乐天初遇的疯狂,浮空孤屿上那座沉默的衣冠冢和失控的魔阴煞气……这个女人身上缠绕着太多令人窒息的谜团与危险。

丹恒的警告言犹在耳,三月七拍下的那些照片——茶摊、机库、窗外……夜色中凝固的剪影——更是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需要确认。确认那道视线的存在,确认这令人不安的“守护”究竟意味着什么。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在他心中成形。

穹深吸一口气,机油的味道钻入鼻腔。他故意放缓了手中的动作,装作全神贯注地调试着最后一个能量节点转换阀。他脚下踩着的是一架高达数米、结构复杂的金属检修平台,边缘只有一道简陋的防护栏。

就是现在。

他左脚看似不经意地向外滑出半步,踩在了平台边缘一块沾着油污的钢板上,身体的重心随之猛地一偏!

“啊——!”一声短促而逼真的惊呼从他口中发出。他整个人如同失重般,朝着平台外侧冰冷坚硬的地面直直栽落下去!风声在耳边呼啸,失重的感觉瞬间攫住了心脏。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无数倍。

就在他身体即将与地面接触的前一刹那——

嗡!

一道冰冷刺骨的、肉眼可见的霜白气流,如同拥有生命的灵蛇,以超越视觉捕捉的速度,凭空出现在他下坠的路径上!气流瞬间交织、凝结,形成一张柔韧而致密的巨大冰网!网上凝结着细密的、闪烁着幽蓝寒芒的六棱冰晶。

穹的身体重重地砸落在冰网之上。预想中骨骼碎裂的剧痛并未传来,只有一股巨大的缓冲力透过冰网传来,震得他五脏六腑一阵翻腾。冰网极具韧性,微微下陷后便稳稳地托住了他。

他惊魂未定地躺在冰冷的、散发着寒气的冰网上,剧烈地喘息着,抬头望去。

一道身影,如同撕裂夜幕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坠落的起点——那个高高的检修平台边缘。

镜流站在那里,玄黑的衣袍在港口的探照灯下几乎融于黑暗,只有银白的长发被气流微微拂动,映着下方冰冷的钢铁光泽。

她微微垂着眼帘,血色深潭般的眸子隔着数米的距离,沉静地俯视着网中的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刚才那千钧一发的救援只是随手拂去一粒尘埃。

“多……谢前辈!”穹躺在冰网上,努力扯出一个带着后怕和感激的笑容,试图表现得像是一个纯粹的意外获救者,眼神尽可能地“毫无阴霾”。

镜流没有回应。她的目光在穹脸上停留了短短一瞬,那眼神深邃得如同古井,仿佛能穿透他刻意伪装出的表象。随即,她的视线极其自然地移开,扫过下方复杂的机械结构,仿佛只是在确认环境的安全。

然而,就在她目光移开、身形似乎要融入阴影的瞬间,穹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她垂在身侧、被宽大玄袖遮掩的右手!

那只苍白的手,正极其轻微、却无法抑制地颤抖着。一丝极其细微的、暗红的液体,正顺着她紧握的指缝,缓缓地、无声地渗出,沿着她苍白的手腕内侧蜿蜒滑下,最终滴落在冰冷的金属平台上。

啪嗒。

细微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落在穹的耳中却如同惊雷!

那是血!她为了压制那随时可能失控的魔阴煞气,为了在千钧一发之际精准地凝结冰网而非失控的冰暴,竟硬生生将五指指甲深陷进了自己的掌心皮肉之中!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震撼、愧疚和更深的悸动的情绪,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穹的胸膛。

他看着平台上那几点迅速凝结的暗红冰珠,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伪装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镜流似乎并未察觉他的目光,或者根本不在意。她只是微微颔首,身形如同融化在阴影里,无声无息地从平台边缘消失了。只留下那张托着穹的冰网,以及平台上那几滴刺目的、属于她的血迹。

冰冷的寒意,顺着身下的冰网,丝丝缕缕地渗透进穹的身体。

他躺在那里,望着上方迴星港巨大钢铁穹顶投下的冰冷阴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那道如影随形的“守护”视线背后,所承载的,是怎样一种沉重到近乎自毁的、令人窒息的克制与挣扎。

暴雨如同天河倒倾,狂暴地冲刷着罗浮仙舟荒僻边缘一座废弃的驿站。腐朽的木结构在狂风骤雨中发出痛苦的呻吟,仿佛随时会散架。残破的窗纸早已被撕烂,冰冷的雨水裹挟着狂风,毫无阻碍地灌入屋内,在地上积起浑浊的水洼。

穹背靠着冰冷的土墙,坐在一堆勉强还算干燥的枯草上。他没有点灯,任凭黑暗和风雨的喧嚣将小小的驿站填满。

湿透的工装紧贴在身上,带来刺骨的寒意,他却恍若未觉。目光穿透残破的窗棂,死死盯着外面被暴雨模糊成一片混沌的世界。

他在等。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每一次跳动都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和一种近乎病态的期待。长乐天的初遇,孤屿上失控的煞气,迴星港冰网上的血迹……一幕幕在他脑海中翻腾。

丹恒的警告如同冰冷的钢针扎在心头:“六百年前饮月之乱,镜流屠尽鳞渊境三百龙师时,也是这样温柔注视他们的!”

温柔?那冰网下的血迹,那强行压制煞气时颤抖的手,那衣冠冢前无声的崩溃……那分明是濒临崩溃的深渊边缘,仅靠一丝疯狂的执念死死支撑的危墙!

他需要看清那堵墙后面到底是什么。是纯粹的、失控的毁灭?还是……别的?他需要逼出那个答案,哪怕代价可能是粉身碎骨。这个念头本身就像魔阴身一样疯狂。

时间在风雨的咆哮中缓慢爬行。

就在子时的梆子声被风雨撕碎,几乎无法听闻的刹那——

轰咔——!!!

一道撕裂天幕的惨白闪电,伴随着几乎要震碎耳膜的恐怖雷鸣,在驿站正上方炸开!刺目的电光瞬间将整个驿站内部照得亮如白昼,清晰地映出屋顶中央一根早已腐朽不堪、摇摇欲坠的巨大主梁!

闪电过后,是绝对的黑暗和死寂。只有雨声更加狂暴。

下一秒,令人牙酸的、木头不堪重负的呻吟声从头顶传来!

吱嘎……嘎嘣……咔嚓嚓——!

那根腐朽的主梁,在积累了数百年湿气和今夜狂暴风雨的摧残下,终于彻底断裂!带着千钧之力,裹挟着无数碎裂的瓦片、椽木和泥块,如同一条垂死的巨蟒,朝着穹所在的位置——轰然砸落!

死亡的阴影带着腐朽的气息当头罩下!

穹瞳孔骤缩,身体的本能反应是立刻向侧面翻滚躲避!但就在肌肉绷紧的瞬间,他硬生生压下了所有求生的本能!非但没有躲避,反而微微调整姿势,让自己几乎正对着那致命的坠落中心!他闭上了眼睛,将自己完全暴露在毁灭之下,如同献祭。

赌!

赌那道如影随形的视线!赌那沉重到自残的“守护”!

轰隆——!!!

巨大的断裂声和重物砸地的巨响几乎同时爆发!整个驿站剧烈地颤抖,尘土、碎木和冰冷的雨水混合着猛烈迸溅开来!

预想中的剧痛和黑暗并未降临。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冲击力狠狠撞在穹的胸口和肩侧,将他整个人死死按倒在地!腐朽潮湿的泥土气息混合着一股极其熟悉的、如同陈年冰雪般的冷香,瞬间充斥了他的鼻腔!

他猛地睁开眼。

视线被一片浸透雨水的玄黑薄纱占据。镜流不知何时出现,以自己的身体作为盾牌,将他严严实实地护在了身下!她单膝跪地,脊背弓起,承受了那断裂主梁和无数碎木瓦砾绝大部分的冲击!

更让穹血液几乎冻结的是——一根断裂的、足有手臂粗细、末端带着狰狞尖刺的沉重钢筋,如同毒蛇的獠牙,穿透了纷落的杂物,狠狠贯穿了镜流左肩锁骨下方的位置!

暗红的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她玄黑的衣衫,也顺着冰冷的钢筋,混合着雨水,滴落在穹的脸颊上,温热而粘稠!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从镜流紧咬的牙关中溢出。她的身体因为剧痛而瞬间绷紧如铁,血色如同潮水般在她那双魔魅的瞳孔中疯狂翻涌、扩散,几乎要吞噬掉最后一丝眼白!

魔阴身的煞气如同被血腥味彻底激怒的凶兽,在她体内咆哮着苏醒!冰冷的白霜不受控制地在她身下的地面和周围的杂物上迅速蔓延开来,发出“滋滋”的冻结声!

“前……前辈!”巨大的震惊和更巨大的恐惧攫住了穹的心脏!他从未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那根钢筋仿佛也贯穿了他的心脏!他挣扎着想推开她查看伤势。

“别……动!”镜流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剧痛的颤抖和强行压抑的暴戾。她猛地低下头,染血的、冰冷的唇几乎贴上了穹的耳垂,灼热的、带着血腥味的呼吸喷在他的皮肤上,激起一阵战栗。

“为何……试探?”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毒蛇的嘶鸣,充满了濒临爆发的危险和一种被彻底洞穿的冰冷怒意。血红的瞳孔死死锁定着身下的少年,那眼神不再有丝毫遮掩的温柔,只剩下赤裸裸的、被背叛和剧痛点燃的疯狂火焰,“我若……发狂……伤你……”

那双血色翻涌的眼睛近在咫尺,里面翻滚着毁天灭地的风暴和足以冻裂灵魂的痛楚。肩头被钢筋贯穿处传来的温热液体,不断滴落在他脸上,带着铁锈和生命的腥甜气息。镜流的声音嘶哑如裂帛,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碎裂的喉咙里硬挤出来的,裹挟着血腥味和濒临崩溃的疯狂。

她不是在问,而是在宣告一个即将到来的、同归于尽的结局!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冻结了穹的四肢百骸。他看着那双完全被血色吞噬、只剩下纯粹毁灭欲望的眼睛,看着那根刺穿她身体的狰狞钢筋,感受着身下地面疯狂蔓延的刺骨冰霜……

迴星港冰网上那刺目的血迹,丹恒沉痛的警告,三百龙师的血海……无数画面在眼前轰然炸开!

但比恐惧更汹涌的,是一种撕裂般的剧痛和铺天盖地的愤怒!是对自己愚蠢试探的愤怒!是对这该死的命运将她逼入如此绝境的愤怒!更是对她此刻这自我毁灭般的质问的愤怒!

“那就伤啊——!!!”

一声用尽全身力气的嘶吼,如同受伤野兽的悲鸣,猛地从穹的喉咙深处迸发出来!压过了狂暴的风雨,压过了驿站摇摇欲坠的呻吟!

他没有后退,没有恐惧地闭上眼睛,反而在嘶吼的同时,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抬起双臂,不顾一切地、死死环抱住了镜流冰冷而颤抖的脊背!

双臂收紧的瞬间,仿佛抱住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座濒临爆发的活火山,一座即将崩塌的万丈冰峰!刺骨的寒意和狂暴的煞气如同无数冰针,狠狠扎进他的手臂、胸膛!

但他抱得更紧了,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温度,都挤压进这具冰冷破碎的躯体!

“伤啊!镜流!有本事你现在就杀了我!”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迎上那双翻涌着毁灭的血瞳,声音因为极致的情绪而嘶哑、变形,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看看是你先撕碎我!还是这该死的魔阴身先把你拖进地狱!”

这突如其来的、完全背离求生本能的拥抱和嘶吼,如同投入沸腾油锅里的冰块!

镜流那双被血色彻底吞噬、只剩下纯粹毁灭欲望的瞳孔,骤然凝固!

那翻涌的血海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搅动,掀起了滔天巨浪!疯狂、混乱、痛苦、惊愕……无数极端激烈的情绪在那深红的漩涡中激烈碰撞、撕扯!她喉咙里压抑的低吼变成了意义不明的、如同野兽被重创般的痛苦嗥叫!

“呃啊——!!!!”

更加狂暴的、带着血腥味的魔阴煞气如同失控的洪流,从她体内轰然爆发!不再是冰冷的霜气,而是无数锋利如刀的冰晶碎片,混合着刺骨的寒流,以她为中心疯狂地旋转、切割!

驿站残存的墙壁、腐朽的梁柱、地上的杂物,瞬间被切割、粉碎,又被极寒冻结成齑粉!整个驿站如同被投入了狂暴的冰风暴中心!

噗嗤!

贯穿她左肩的钢筋,在这股力量的爆发下,被硬生生震得离体飞出,带起一蓬更加刺目的血雾!鲜血如同泉涌,瞬间染红了她半边身体!

穹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怖力量狠狠撞击在胸口,环抱的手臂仿佛要被狂暴的冰晶旋流绞碎!喉头一甜,鲜血再次涌上嘴角。

但他咬紧牙关,双臂如同铁箍般没有丝毫放松!他将头死死抵在镜流冰冷、被血浸透的颈窝,身体因为承受着巨大的冲击力而剧烈颤抖,却一步不退!

“看啊……镜流……”他艰难地喘息着,声音在风暴中支离破碎,却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你还在……控制……你不想……伤我……”

“闭嘴……!”镜流的声音扭曲变形,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挣扎。她猛地抬起那只未被贯穿的右手,五指成爪,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和毁灭性的力量,闪电般扼向穹脆弱的咽喉!动作狠厉,毫不留情!

死亡的气息瞬间笼罩!

穹瞳孔骤缩,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冻结。他看着那只在视野中急速放大的、沾满她自己鲜血的冰冷手掌,上面凝结着惨白的冰霜,指尖锋锐如刀!

躲不开!也绝不能躲!

电光火石之间,他做出了一个连自己都感到疯狂的决定——非但不避,反而猛地仰起头,将自己的咽喉更近地、完全暴露地迎向那只索命的利爪!

“那就……证明给我看!”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眼神决绝如同扑火的飞蛾。

冰冷的指尖带着刺骨的死亡气息,瞬间触到了他喉间温热的皮肤!那触感如同烧红的烙铁!魔阴身的煞气如同跗骨之蛆,顺着接触点疯狂涌入,试图冻结他的血液,撕裂他的喉管!

但——

就在指尖即将刺入皮肉、捏碎喉骨的刹那!

那只手,那只沾满鲜血、凝结冰霜、带着毁灭一切力量的手,如同被无形的枷锁死死禁锢,硬生生地、剧烈地颤抖着,停在了距离他喉结不到半寸的地方!

镜流血红的瞳孔中,翻涌的疯狂与毁灭的漩涡深处,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镜流”本身的清明,如同狂风暴雨中一点随时会熄灭的烛火,在剧痛、暴戾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撕扯中,艰难地、剧烈地挣扎着浮现出来!

那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痛苦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抗拒!

扼住他咽喉的手指,因为极致的克制和内部的剧烈冲突,指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皮肤下的血管根根暴起,如同虬结的青色蚯蚓!冰霜在指尖疯狂凝结又因内部的对抗而不断崩碎!

她扼着他,却更像是扼住了自己即将彻底崩溃的灵魂!

“呃……呃啊啊啊——!”更加凄厉痛苦的嗥叫从她口中爆发,那声音已完全不像人类。扼住穹咽喉的手依旧僵持在那里,如同被焊死在空中,进不得,退不能。

就是现在!

穹强忍着喉间那几乎要冻结灵魂的恐怖寒意和窒息感,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挣脱出一只手臂!他毫不犹豫地抓住自己身上早已湿透、沾满泥污的衬衣前襟,狠狠一撕!

刺啦——!

布帛撕裂的声音在风暴中显得格外微弱。他顾不上胸口暴露在冰冷空气中的寒意,也顾不上自己手臂被冰晶划出的伤口,迅速将撕下的、还算干净的衬衣布条,绕过镜流左肩那仍在汩汩冒血的狰狞伤口!

动作因为剧痛和煞气的侵袭而变得笨拙、颤抖。布条缠绕上去的瞬间,就被涌出的鲜血迅速浸透,染成刺目的暗红。

每一次触碰伤口,镜流的身体都会因为剧痛而剧烈痉挛,喉咙里的嗥叫更加痛苦,扼住他咽喉的手指也因剧痛而本能地收紧!

窒息感瞬间加剧!穹眼前阵阵发黑,但他咬着牙,凭着本能和一股狠劲,用最快的速度、尽可能用力地将布条在伤口上方打了个死结,试图压迫止血。

完成这一切,他几乎脱力,那只手无力地垂下,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喉间冰寒的刺痛和铁锈般的血腥味。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镜流那双在疯狂与清明边缘剧烈拉锯的血瞳。

“看……”他艰难地扯动嘴角,试图挤出一个破碎的笑容,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我说了……你……不想……”

话未说完,一股更强烈的眩晕感袭来,黑暗如同潮水般吞噬了他的意识。在彻底失去知觉的前一秒,他感觉到扼在咽喉上的那只冰冷、颤抖的手,似乎……极其轻微地……松动了一丝。

驿站外,狂暴的风雨声中,隐约传来星槎引擎高速迫近的尖啸。

混沌的意识如同沉船,在粘稠冰冷的黑暗之海中缓慢上浮。刺骨的寒意是唤醒他的第一道知觉,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自腕间。

穹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野由模糊渐渐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头顶熟悉的、带着岁月痕迹的木质横梁和覆盖着薄霜的竹编屋顶——是镜流浮空孤屿上那间竹木屋舍。

意识回笼的瞬间,剧痛也随之苏醒。右腹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如同被烧红铁条贯穿般的灼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那片区域,带来撕裂般的感受。他试图移动身体,却立刻被一阵清脆冰冷的金属撞击声制止。

叮铃……叮铃……

声音来自手腕。

他缓缓转动僵硬的脖颈,看向自己的右腕。

一道约两指宽的玄黑色金属锁链,如同有生命的冰冷毒蛇,紧密地缠绕在他手腕上。链环细腻光滑,却散发着深入骨髓的寒意,紧紧贴合着皮肤,仿佛要冻结他的血脉。

锁链的另一端,深深没入他身侧那张竹木矮榻坚固的床脚之中。在锁链靠近手腕的位置,精巧地缀连着一个小小的、铃舌被冻住的银铃。正是这银铃,随着他细微的动作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锁链……囚禁……

这个认知如同冰水浇头,瞬间让穹彻底清醒过来。驿站雨夜的记忆碎片汹涌回潮——试探、坠落、钢筋贯穿的肩头、扼住咽喉的冰冷手掌、濒死的拥抱、还有……那双在疯狂边缘挣扎的血瞳。

她终究还是……选择了这条路?

就在这时,一种奇异的、温凉滑腻的触感从他左手传来。

穹猛地侧头。

镜流正跪坐在矮榻旁的地板上。她换了一身素白的单薄里衣,左肩的伤口被仔细包扎过,白色的绷带下隐隐透出暗红的痕迹。

她微微垂着头,银白的长发如瀑布般倾泻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优美却异常苍白的下颌。她一手轻轻托着穹的左手,另一只手的指尖,正蘸取着矮几上一个打开的、小巧的玉盒里盛放的、浓稠如血的殷红花汁。

那花汁色泽妖异,散发着一种类似铁锈混合着冷冽花香的奇异气息。她的动作专注而轻柔,如同对待一件稀世珍宝,用指尖沾着那殷红的汁液,小心翼翼地、一笔一划地涂抹在穹左手五指的指甲上。

冰凉的触感和花汁奇异的香气混合在一起,带来一种诡异的感官体验。

她的指尖异常冰冷,每一次触碰都让穹的皮肤激起细小的战栗。花汁顺着指甲边缘流淌下来,在他手背上蜿蜒出细细的、如同新鲜刀伤般的红色痕迹,红得刺眼,红得惊心。

“醒了?”镜流的声音响起,很轻,带着一种久未开口的沙哑,却异常平静,平静得如同冻结的湖面,听不出驿站雨夜里的半分疯狂。

穹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落在她托着自己左手的右手腕上。那里,一道深深的、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被衣袖半遮半掩——那是迴星港上,她为了压制魔阴煞气救他,五指深陷掌心留下的伤痕。旧伤未愈,又添驿站新创。

“这锁链……”穹的声音干涩,带着刚苏醒的虚弱,目光从手腕的玄冰锁链移到她专注涂抹的侧脸,“不会伤你了?”他重复着她之前的话,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镜流涂抹指甲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没听到他的问话。她只是更专注地,用指尖沾着那殷红的花汁,细致地描绘着穹无名指的指甲边缘,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视线依旧低垂,落在穹被染红的指尖上。

“嗯。”一个简单的音节,轻得像叹息,“锁着……便不会伤你了……”她顿了顿,终于微微抬起眼帘。

那双眼睛,不再是驿站里吞噬一切的疯狂血潭,但也并非初遇时的死寂深红,而是一种近乎空洞的平静,如同被抽干了所有情绪的琉璃,映不出任何光影。唯有在目光触及穹被染红的指甲时,那空洞深处才掠过一丝极其微弱、近乎痴迷的涟漪。

她缓缓低下头,冰冷的、毫无血色的唇,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虔诚,轻轻地、印在了穹刚刚染上殷红花汁的食指指节上。那是一个冰冷的、毫无情欲的吻,更像是一个烙印。

“待我……”她的唇贴着他的指节,声音轻如耳语,带着一种飘渺的憧憬,“……斩了丰饶孽物……”那空洞的眼中,似乎燃起了一簇微弱却执拗的火焰,“……我们……去朱明看烟火……”

去朱明?看烟火?穹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

这轻飘飘的话语,如同描绘着一个遥不可及的、染血的童话。他看着镜流近在咫尺的脸,那张脸苍白美丽依旧,却像是戴着一张毫无生气的面具,只有眼底深处那簇偏执的火苗,证明着她灵魂的一角仍在燃烧,尽管那火焰扭曲而危险。

他忽然想起迴星港上那滴落的血迹,想起驿站里她贯穿肩头却依旧将他护在身下的决绝,想起她扼住他咽喉时那剧烈颤抖的、强行克制的手……

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猛地攫住了他!

被锁链禁锢的右手无法动弹,但左手——那只正被她托着、染着殷红花汁的左手——却猛地反向用力,狠狠扯动了腕间的玄冰锁链!

叮铃铃铃——!!!

清脆的银铃声瞬间变得急促、狂乱!如同被惊动的警报,在寂静的竹屋里尖利地回荡!

镜流猝不及防,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带得身体向前一倾。她空洞的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本能地抬起头。

就在她抬头的刹那——

穹如同被囚禁已久的猎豹,身体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猛地向前一扑!被锁链禁锢的身体限制了他的动作,但他依旧精准地、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凶狠,张开嘴,狠狠咬向镜流暴露在自己面前的、苍白脆弱的咽喉!

“唔!”一声压抑的痛哼。

冰冷的皮肤,温热的血液,瞬间在齿间弥漫开浓烈的铁锈腥甜!

镜流的身体骤然僵住!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这完全超出她掌控的、带着血腥意味的反抗和……接近!她空洞的瞳孔深处,那簇偏执的火焰猛地一跳,随即剧烈地摇曳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那冰封的面具下碎裂、翻涌。

穹死死咬住,没有松口,染着殷红花汁的左手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

他抬起眼,隔着极近的距离,死死盯住镜流那双开始剧烈波动的眼睛,声音因为咬着她的皮肉而含混不清,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疯狂:

“现在……就去!”

锁链因他激烈的动作而疯狂震颤,银铃发出急促刺耳的悲鸣,如同濒死的尖叫,在空旷的竹舍内反复回荡、撞击,撕扯着每一寸冰冷的空气。

镜流僵在原地。咽喉处传来的剧痛和温热血流的触感是如此真实,混合着少年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疯狂与灼热,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捅穿了她强行维持的、空洞平静的冰壳!

殷红的血珠顺着她苍白的颈项蜿蜒滑下,没入素白的衣领,洇开一小片刺目的红梅。那双空洞的琉璃般的眼眸深处,剧烈地波动起来,如同投入巨石的寒潭。

先是错愕,随即是难以置信的惊怒,紧接着,一股更深的、源自魔阴身本能的暴戾血色,如同苏醒的毒蛇,开始在那瞳孔深处急速蔓延、翻涌!

“你……!”一个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字眼从她紧咬的齿缝间挤出。被咬住的咽喉肌肉绷紧,一股沛然的、冰冷刺骨的煞气不受控制地从她周身轰然爆发!

轰——!

无形的寒流如同冲击波般炸开!矮几上的玉盒被掀飞,殷红的花汁泼洒出来,在冰冷的地面和墙壁上溅开一片片妖异的血花!竹屋四壁瞬间凝结起厚厚的白霜!缠绕在穹腕间的玄冰锁链受到主人力量的牵引,猛地收紧,冰冷的金属深深勒进皮肉,带来一阵骨骼欲裂的剧痛!

“呃啊!”穹忍不住痛呼出声,被迫松开了牙齿,身体被锁链的力量狠狠扯回矮榻,重重摔在冰冷的竹席上,右腹的伤口受到撞击,痛得他眼前发黑。

镜流猛地站起身,踉跄后退一步,一手捂住自己颈侧不断渗血的齿痕,另一只手指着穹,指尖因为极致的愤怒和体内疯狂冲突的力量而剧烈颤抖。她周身煞气狂涌,银白的长发无风自动,那双眼睛里的血色如同沸腾的岩浆,翻滚着毁灭一切的欲望。

“找死……”她的声音扭曲变形,充满了被冒犯的暴戾和即将失控的征兆。空气中的温度急剧下降,冰霜在地面疯狂蔓延,发出令人牙酸的冻结声。

她缓缓抬起那只沾着穹的血和花汁的手,五指张开,惨白的冰晶在指尖迅速凝结、延伸,化为一柄寒光凛冽的冰剑!剑尖直指榻上被锁链禁锢的少年!

致命的杀机,如同实质的冰针,瞬间笼罩了整个空间!

就在这千钧一发、镜流的杀意与魔阴煞气即将彻底爆发,将一切冻结撕碎的瞬间——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如同天罚降临,猛地从竹屋之外炸开!

并非雷鸣!

是整个笼罩着浮空孤屿、由镜流力量构筑的、坚不可摧的寒冰结界,被一股同样沛然莫御的恐怖力量,从外部狠狠轰击、撕裂的声音!

坚固的结界光幕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在巨大的轰鸣声中炸开无数蛛网般的惨白裂痕!狂暴的冲击波混合着结界碎片和冰冷的寒气,如同海啸般倒灌进庭院!

紧接着,是两道穿透结界破碎轰鸣的怒喝,带着雷霆万钧之势,清晰地传入屋内:

“镜流!放开他!”——那是丹恒的声音,冰冷肃杀,带着龙尊之力特有的苍茫威严!

“疯女人!把穹还回来!”——这是三月七的声音,带着哭腔的愤怒和不顾一切的决绝!

屋内的死寂被彻底打破。

镜流即将挥出的冰剑猛地顿在半空。她血红的瞳孔骤然转向巨响传来的方向,那里面翻涌的毁灭欲望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硬生生打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入侵领地、被强行打断仪式的狂怒!如同护食的凶兽被打扰了最后的饕餮盛宴!

而榻上的穹,在听到那两个熟悉声音的瞬间,心脏如同被重锤击中!担忧、愧疚、以及一丝绝境中看到希望的复杂情绪瞬间冲垮了所有的堤坝。丹恒和三月七……他们竟然真的来了!为了他,闯入了这魔窟!

镜流猛地转过头,血红的瞳孔死死钉在穹的脸上,那眼神充满了被背叛的暴戾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占有欲!

“他们……找死!”她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咆哮,手中的冰剑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嗡鸣震颤,剑尖吞吐着致命的寒芒!

结界破碎的轰鸣余波尚未平息,庭院中已然传来激烈的能量碰撞声和冰晶碎裂的脆响!显然,丹恒和三月七已经与守护庭院的魔阴煞气交上了手!

时间紧迫!不能再拖!

穹强忍着右腹伤口和手腕锁链勒紧的剧痛,猛地从矮榻上挣扎坐起!他不再看门口,充血的眼睛死死盯住镜流那双被狂怒和血色充斥的眸子,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盖过了庭院中的战斗声响:

“镜流!看着我!”

这一声嘶吼,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竟奇迹般地让镜流挥剑欲刺的动作再次一滞!血红的瞳孔下意识地聚焦在他脸上。

就是现在!

穹没有丝毫犹豫!他非但没有躲避那指着自己的冰剑锋芒,反而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前一扑!

噗嗤——!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利刃穿透血肉的闷响!

那柄闪烁着幽蓝寒光的冰剑,毫无阻碍地刺入了穹的右腹!冰冷的剑锋撕裂皮肉,带来一股瞬间麻痹神经的剧痛和刺骨的寒意!

“呃——!”穹的身体猛地一颤,剧痛让他眼前瞬间被黑暗笼罩,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牙齿深深陷入下唇,尝到浓重的血腥味。

镜流血红的瞳孔,在剑锋刺入穹身体的瞬间,骤然收缩到极致!那里面翻涌的狂怒和血色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瞬间凝固!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握着剑柄的手,看着那刺入少年腹部的冰剑,看着顺着剑刃迅速涌出、染红衣物的温热鲜血……一股比魔阴煞气更冰冷、更刺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她的心脏和灵魂!

“你……!”她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破碎的气音,握剑的手第一次出现了无法控制的剧烈颤抖,那血色翻涌的眼中,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巨大的惊愕和……恐慌!

穹却在这剧痛中,硬生生扯出了一个极其难看、却又无比执拗的笑容。他染着殷红花汁的左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抬起,死死按住了镜流那只握着剑柄、剧烈颤抖的手!阻止了她下意识想要抽剑的动作!

“看……”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声音虚弱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安抚,“伤口……很浅……”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镜流那双被惊愕和恐慌占据的血瞳,试图穿透那层血色,找到那个被痛苦囚禁的灵魂,“我知……你收着力……”

话音未落,他借着抓住她手腕的力量,忍着腹部的剧痛,艰难地向前倾身!

在镜流彻底呆滞、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量的目光注视下,穹染血的、冰冷的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轻轻地、印在了她剧烈颤抖、被血丝和混乱充斥的眼睑之上。

唇下的皮肤冰冷、湿润,带着细微的、神经质的颤抖。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静止。

庭院中激烈的打斗声、结界破碎的呼啸声、魔阴煞气的咆哮声……所有的喧嚣都如同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只有少年虚弱却坚定的声音,如同穿透混沌的微光:

“因为月光……”他染血的唇角,努力向上弯起一个破碎的弧度,“需有人承接啊。”

就在这无声的、染血的誓言落下的瞬间——

庭院中央,那株在无数个寒夜中沉默伫立、含苞六百年的古拙昙花,仿佛被这决绝的献祭与温柔的承接所触动,毫无预兆地、轰然盛放!

洁白如玉、硕大无朋的花瓣,层层叠叠,以超越自然的速度猛然绽开!清冷到极致、却又馥郁到令人心颤的异香瞬间席卷了整个庭院,甚至压过了血腥和冰寒的气息!

皎洁的月光仿佛受到了召唤,骤然穿透结界破碎的云层,如同舞台的聚光灯,温柔而精准地笼罩在盛放的昙花之上,将它映照得如同月宫遗落人间的圣物。

紧接着,一阵无形的、温柔的波动以昙花为中心荡漾开来。那漫天飞舞的、如同月华凝结的洁白花瓣,被这无形的力量牵引着,纷纷扬扬,如同冬日最温柔的初雪,轻柔地飘落,覆盖在庭院中那两个凝固的身影之上——

覆盖在少年染血的腹部,覆盖在女子颤抖的眼睑,覆盖在他们交缠的、被血与花汁浸染的手上。

洁白,覆盖了刺目的鲜红。冰冷的花瓣,触碰着温热的伤口和颤抖的肌肤。

镜流僵立着。冰剑依旧刺在穹的腹中,她的手腕被少年死死按住,眼睑上还残留着他冰冷染血的唇印。她血红的瞳孔,倒映着眼前这张因剧痛而苍白、却带着执拗微笑的脸,倒映着漫天飘落的、圣洁的昙花花瓣……

那翻涌了六百年的血色、疯狂、暴戾、痛苦……

如同被这洁白的月光和温柔的花瓣一层层覆盖、净化。那强行构筑的、囚禁自己也囚禁他人的冰壳,在这无声的献祭与承接面前,发出了清晰的、碎裂的哀鸣。

一滴温热的、晶莹的液体,毫无预兆地从镜流剧烈颤抖的眼睫下溢出,顺着她苍白冰冷的脸颊,缓缓滑落。

啪嗒。

轻轻滴落在覆盖在她手背上的一片洁白花瓣上,洇开一小片湿润的痕迹。

那不是魔阴的冰泪。

是人的眼泪。

庭院中激烈的战斗声浪,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叹息之墙,在昙花盛放、月华如练、花瓣纷飞的瞬间,骤然停滞。

丹恒手中的击云枪尖吞吐着青碧的龙形气劲,正要再次撕裂一道狂涌而来的冰龙卷,动作却硬生生顿在半空。

他冷峻的脸上,那双深邃如渊的眼眸,清晰地映入了庭院中央那幅超越了他所有预想的画面——冰剑贯穿了少年的身体,而少年却紧紧抓住执剑者的手,吻上了她的眼睑。

圣洁的昙花在他们头顶盛放,洁白的花瓣如同哀悼的雪,覆盖着染血的伤痕和凝固的身影。镜流……竟然在流泪?

“穹——!”三月七带着哭腔的尖叫卡在喉咙里,手中凝聚的六相冰箭矢蓄势待发,此刻却因极度的震惊和茫然而微微颤抖。

她看到了那刺目的伤口,也看到了那覆盖其上的、不合时宜的温柔花瓣,更看到了镜流脸上那滴……泪水?这完全颠覆了她对那个“疯女人”的认知。

紧随其后踏入破碎结界的景元,天将军符流转的金光尚未完全敛去。他高大的身影在月光与花瓣中显得异常沉默。

当目光触及那柄贯穿穹身体的冰剑,以及冰剑主人脸上那行清晰的泪痕时,这位运筹帷幄的神策将军,瞳孔亦是猛地一缩。

他缓缓抬起手,阻止了身后云骑军士的进一步动作,金色的眼眸深处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痛惜、一丝了然,还有更深的、难以言喻的沉重。

空气凝固了。只有昙花那清冷馥郁的异香在弥漫,只有洁白的瓣在无声飘落。

被花瓣覆盖的穹,意识在剧痛和失血的眩晕中沉浮。腹部的伤口如同被冰封后又投入了熔炉,冰剑残留的刺骨寒意与伤口本身的灼热剧痛交织撕扯,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阵剧烈的抽搐。

他能感觉到温热的血液还在缓慢地渗出,浸透了衣物,又被冰冷的花瓣吸收。

镜流的手腕依旧被他死死攥在掌心,冰冷而僵硬,如同冻硬的岩石。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脉搏的狂跳,那跳动中蕴含着一种濒临崩溃的混乱风暴。

他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透过被冷汗和花瓣模糊的视线,对上镜流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眸。

血色的漩涡并未完全褪去,依旧在深处翻涌,但此刻,那血色之上,却清晰地覆盖了一层茫然的水光,映着他苍白染血的脸,映着漫天飘落的昙花。那滴滑落的泪痕,如同烧红的烙印,烫在他的心上。

“收……回去……”穹的嘴唇翕动着,声音微弱得如同气音,每一个字都牵扯着腹部的剧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他握着她的手腕,感受着那冰剑在血肉中的存在,目光死死锁住她的眼睛,“把剑……收回去……镜流……”

镜流如同失去了灵魂的木偶,血红的瞳孔剧烈地颤抖着,视线在穹腹部刺目的伤口、自己握剑的手和他苍白却执拗的面容之间反复移动。

那贯穿身体的冰剑,那不断涌出的温热血液,那覆盖其上的洁白花瓣……这一切构成了一幅残酷而绝美的图景,狠狠冲击着她被魔阴和痛苦占据的识海。少年微弱却坚定的声音,如同投入混乱泥沼的石子,激起了微弱的涟漪。

握剑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死白,此刻却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比之前更加剧烈。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烈的挣扎。冰剑的剑身,随之发出细微的嗡鸣,幽蓝的寒光明明灭灭。

“不……不能……”她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眼神混乱,像是在抗拒着某种本能,“放开……会……”

“我说……收回去!”穹猛地吸了一口气,牵动伤口,痛得眼前发黑,但他攥着她手腕的力气反而更大了,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他死死盯着她眼中那丝挣扎的清明,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命令的嘶哑,“你控制得住!镜流!看着我!把剑收回去!”

这声嘶吼,如同最后的鞭笞!

镜流身体猛地一颤!那双被血色和水光交织的眼眸中,挣扎的光芒骤然亮起!仿佛溺水之人终于抓住了一根浮木!握剑的手,在那股强大的意志和穹近乎自毁的逼迫下,终于……极其缓慢地、颤抖着……开始向后移动!

噗——

冰剑的锋刃摩擦着撕裂的血肉,发出令人牙酸的细微声响。剧痛让穹的身体瞬间弓起,额头青筋暴突,冷汗如浆涌出,但他咬紧牙关,没有发出一声痛呼,只是死死地、鼓励地看着镜流那双逐渐找回焦点的眼睛。

一点,又一点。

沾满鲜血的幽蓝剑锋,带着淋漓的血珠,终于完全脱离了穹的身体!

哐当!

冰剑脱手,掉落在铺满花瓣的地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随即化作一滩幽蓝的冰水,迅速渗入泥土,只留下一片被染成暗红的花瓣。

力量仿佛随着冰剑的抽出而彻底消失。穹的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沉重的锁链发出哗啦的声响。失血和剧痛带来的巨大眩晕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将他吞没。视野彻底陷入黑暗前,他最后的感知,是自己倒进了一个冰冷而颤抖的怀抱。

那个怀抱,带着冰雪的气息,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带着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却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他腹部的伤口,以一种近乎笨拙的姿势,将他护在怀中。

意识沉入黑暗的深渊,冰冷而粘稠。剧痛如同跗骨之蛆,盘踞在右腹,每一次心跳都带来沉闷的钝击,提醒着那贯穿的伤口。

失血的虚弱感像无形的蛛网,缠绕着四肢百骸,沉重得连指尖都无法动弹。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漫长的百年,一丝微弱的光亮和嘈杂的声音开始穿透黑暗的屏障。

“……贯穿伤!失血严重!必须立刻处理!”一个年轻而急促的声音,带着职业性的紧绷。

“小心!别碰那锁链!寒气太重!”另一个声音响起,是三月七,带着哭腔后的强作镇定,“丹恒!你的力量能暂时封住伤口吗?”

“我试试。龙尊之力虽有生发之意,但他的伤口残留着极寒剑气,强行愈合恐生冲突……”丹恒的声音低沉冷静,但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紧接着,一股温和而沛然的暖流小心翼翼地涌入穹的伤口附近,试图驱散那刺骨的寒意,却引发了伤口内部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唔……”穹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沉重的眼皮挣扎着掀开一条缝隙。

刺目的光让他下意识地眯起眼。模糊的视野逐渐清晰,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丹恒紧蹙的眉头和专注的金色眼眸,他掌心贴着纱布覆盖的伤口边缘,青碧色的光华流转。

三月七红着眼眶,手里捧着药瓶和干净的绷带,手还在微微发抖。景元高大的身影站在稍远处,双手抱臂,金色的眼眸沉沉地望着这边,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

他们都在……安全了?

这个念头刚闪过,穹猛地意识到了什么。他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目光急切地搜寻。

就在矮榻旁冰冷的地板上,镜流蜷缩着身体,像一只被遗弃的、受伤的兽。她依旧穿着那身素白的单薄里衣,肩头包扎的绷带上渗出更多的暗红,颈侧被咬伤的齿痕也清晰可见。

几个手持拘束符箓、神色紧张戒备的云骑精锐围在她身边,却无人敢真正上前触碰。

一道流转着复杂符文、散发着强大禁锢力量的金色光索,如同活物般缠绕在她手腕和脚踝上——那是景元的天将军符所化。

她低垂着头,银白的长发凌乱地披散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苍白失色的下颌。身体在金色光索的禁锢下微微颤抖着,不是挣扎,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抑制的剧烈痉挛。

双手紧紧攥着,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一滴一滴落下,在她身下冰冷的地板上汇聚成一小滩刺目的暗红。

她沉默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那周身弥漫的、死寂的绝望和自我厌弃的气息,却比任何哀嚎都更令人窒息。像一个被打碎了所有外壳、赤裸裸暴露在审判之下的囚徒。

“她……”穹的喉咙干涩发紧,声音嘶哑微弱,“锁链……解开……”

丹恒为他压制伤口寒气的动作一顿,金色的眼眸抬起,冷冷地扫过地上蜷缩的身影,里面翻涌着毫不掩饰的怒火和后怕:“解开?穹,你看清楚!她差点杀了你!若非我们及时……”

“她控制住了!”穹猛地打断他,声音因为急切和虚弱而显得尖锐,“最后一刻……她收回了剑!你们看到了!”他激动地想要撑起身体,腹部的剧痛却让他瞬间脱力,重重跌回榻上,冷汗涔涔而下。

“那是因为你他妈的主动撞上去的!”丹恒的声音陡然拔高,压抑的怒火终于爆发,他指着穹腹部的伤口,手指都在颤抖,“用命去赌她那一丝清醒?!穹!你脑子是不是被魔阴身冻坏了!那是镜流!六百年前就……”

“丹恒!”景元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打断了丹恒激烈的言辞。

他走上前几步,金色的目光落在穹苍白的脸上,又缓缓移向地上那个沉默颤抖的身影,眼神复杂难明。“他需要静养。”景元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却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带剑首下去,单独拘押。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将军!”穹急切地看向景元。

景元没有看他,只是对旁边的云骑军士挥了挥手。两名精锐小心地上前,试图搀扶起蜷缩的镜流。

就在他们的手即将碰到她手臂的瞬间——

“别碰我!”

一直沉默死寂的镜流猛地抬起头!声音嘶哑尖利,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那双眼睛,不再是之前的空洞或疯狂的血红,而是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里面翻腾着极致的惊惧、厌恶和一种深入骨髓的自我隔离!

她像受惊的刺猬猛地蜷缩得更紧,身体因为抗拒和恐惧而剧烈地颤抖,缠绕着她的金色光索符文明灭不定。

“滚开!都滚开!”她嘶吼着,眼神狂乱地扫过屋内所有人,最后落在榻上的穹身上,那眼神充满了痛苦和自我憎恶,“脏……别碰……离我远点……”

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了破碎的呜咽,她再次低下头,将脸深深埋进臂弯,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

那姿态,充满了被全世界抛弃的绝望。

云骑军士被她的反应震慑,一时僵在原地,求助地看向景元。

景元看着地上那个崩溃的身影,又看了看榻上面色焦急的穹,深深地、无声地叹了口气。他挥了挥手,示意军士暂时退后。

屋内陷入一片压抑的沉默。只有镜流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和穹沉重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丹恒终于暂时压制住了穹伤口内肆虐的残余剑气,三月七也手脚麻利地重新包扎好了伤口。景元走到榻边,看着穹依旧紧盯着镜流方向的眼神,沉声开口:“月渊阁暂时空置。她需要拘束,你也需要养伤。”

穹的目光终于从地上那个颤抖的身影上移开,看向景元。失血过多的脸上毫无血色,眼神却异常清亮执拗。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虚弱却清晰:

“将军……借月渊阁住几日?”他顿了顿,目光再次飘向那个蜷缩的身影,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她答应过……教我……斩星星的剑法……”

景元金色的眼眸深深地看着他,仿佛要穿透他的灵魂,看清他真正的想法。

屋内一片寂静,丹恒皱紧了眉,三月七也担忧地咬住了下唇。地上,镜流压抑的呜咽声似乎也微弱了下去。

许久,景元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听不出情绪:“……允了。”

寒风掠过孤屿,檐角的铜铃发出清越悠长的轻吟,叮铃……叮铃……如同幽谷中的叹息,在空旷寂寥的庭院里久久回荡。

月渊阁内室,炭火在暖炉中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努力驱散着深入骨髓的寒意。药香混合着淡淡的血腥气,在空气中弥漫。

镜流蜷缩在室内离矮榻最远的角落,身上依旧缠绕着那道金色的符文武装光索,符文流转,将她禁锢在原地。

她背对着所有人,脸埋在屈起的膝盖里,银白的长发如同失去光泽的瀑布,凌乱地披散在素白的里衣上。肩膀不再剧烈颤抖,但依旧维持着一种防御性的、僵硬的姿态,像一尊被遗忘在角落的冰雕。

丹恒和三月七在确认穹情况暂时稳定后,带着满腹的忧虑和欲言又止,被景元强行带离了月渊阁。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炭火的微响、檐角的铃吟,以及榻上伤者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剧痛如同潮汐,一波波冲击着穹的意识壁垒。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右腹那道狰狞的伤口,带来撕裂般的痛楚。他躺在榻上,目光却无法离开角落那个蜷缩的、被金光禁锢的身影。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逝。失血带来的虚弱和药力作用下,意识开始变得昏沉模糊。就在他即将再次被黑暗吞没的边缘——

嗒。

一声极其轻微的水滴坠落声。

在寂静的室内,清晰得如同惊雷。

穹猛地从昏沉中惊醒,循声望去。

只见角落里,镜流微微抬起了埋在膝盖间的头。一滴温热的、晶莹的水珠,正顺着她低垂的、剧烈颤抖着的眼睫末端,缓缓凝聚、坠落,不偏不倚地砸在她冰冷的手背上,溅开一小片微小的水花。

她似乎并未察觉自己落泪,或者说,她已无力去在意。那滴泪,更像是一种灵魂被痛苦灼烧后溢出的汁液。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瞬间涌上穹的心头,压过了伤口的疼痛。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挪动身体。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带来钻心的剧痛和锁链冰冷的摩擦声,但他不管不顾,只是固执地、艰难地向那个角落靠近。

玄冰锁链的长度限制了他,最终在距离她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下。

他伸出手,指尖因为脱力和疼痛而微微颤抖,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轻轻地、触碰到了镜流冰冷的手腕——那没有被金色光索覆盖的一小片皮肤。

冰冷的触感让他指尖微微一缩。

镜流的身体骤然僵住!如同被电流击中。她猛地抬起头,沾着泪痕的脸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惶、戒备和深不见底的自我厌弃,像一只受惊过度、随时会暴起伤人或自毁的小兽。

“别……”她喉咙里发出嘶哑的抗拒,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手,身体因为恐惧而向后缩去,却被金色的光索禁锢在原地。

“哭……什么?”穹的声音嘶哑虚弱,目光却紧紧锁住她眼睫上未干的泪痕,带着一种笨拙的、近乎固执的探寻。

镜流血红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仿佛被这个问题烫伤。她避开他的目光,长长的睫毛如同受伤的蝶翼般剧烈颤抖着,想要再次埋下头,将自己藏进安全的黑暗里。

穹的手指却固执地停留在她冰冷的手腕上,没有用力禁锢,只是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温热触碰。他艰难地向前倾身,忍着腹部的剧痛,让自己的目光能更近地捕捉到她眼中的情绪。

“因为……”镜流的声音破碎得几乎听不见,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茫然,“……疼……”

她最终吐出了一个含糊的字眼,不知是指自己肩颈的伤口,掌心的自残,还是那被魔阴身日夜啃噬、被六百年血债压垮的灵魂。

穹看着那双被血丝和泪水模糊、充满了痛苦和自我放逐的眼睛,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极其缓慢地、用尽此刻能调动的所有力气,努力地向上弯了弯嘴角,试图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尽管那笑容在苍白的脸上显得虚弱而勉强。

“我……高兴。”他轻声说,声音微弱却清晰地传入镜流耳中。

镜流沾着泪痕的睫毛猛地一颤,布满血丝的眼中充满了巨大的困惑和难以置信。她甚至忘了躲避,只是茫然地看着他。

穹迎着她困惑的目光,染血的、苍白的脸上,那个虚弱的笑容却奇异地加深了一丝。

他微微偏过头,将自己同样冰冷的脸颊,轻轻地、带着一种近乎依赖的疲惫,贴靠在了镜流垂落在地板上的、冰凉如缎的银白发丝间。

发丝间萦绕着冰雪的冷冽气息,还有一丝极淡的、挥之不去的血腥。

“第一次见你……”他闭上眼睛,将脸更深地埋进那片冰冷的银色里,声音闷闷的,带着失血后的虚弱和一种奇异的满足感,如同梦呓,“……没被噩梦魇住……”

话音落下,沉重的疲惫和伤痛的拉扯终于彻底淹没了他。意识沉入黑暗,身体脱力地倚靠着禁锢他的锁链,脸颊依旧贴在她冰冷的发间,陷入了深沉的昏睡。呼吸变得悠长而微弱,只有紧蹙的眉头昭示着伤口的疼痛并未远离。

镜流彻底僵住了。

手腕上残留着他指尖那一点微弱的温热触感。脸颊旁是他温热的呼吸,均匀地拂过她冰冷的耳廓和发丝。

少年那句话,如同投入死水潭的星辰,在她被痛苦和绝望冰封的心湖深处,荡开了一圈微弱却无法忽视的涟漪。

她微微侧过头,血丝密布的眼眸,极其缓慢地、近乎茫然地,落在靠在自己发间昏睡的少年脸上。那张脸苍白,染着血污,眉头紧锁,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毫无防备的安宁。

六百年的血火记忆,如同永不熄灭的熔岩,依旧在脏腑深处灼烧翻滚,带来噬骨的痛楚。魔阴的低语如同跗骨之蛆,在识海的角落里蠢蠢欲动。

然而……

另一种微弱却无比真实的温度,正从两人相贴的肌肤间,从少年均匀的呼吸中,从他那句“没被噩梦魇住”的话语里,如同初春悄然渗入冻土的暖流,丝丝缕缕、缓慢而坚定地渗透进来。

那温度并不炙热,甚至带着伤痛的虚弱。

却像极了很久很久以前,某个总是笑得没心没肺的狐人,不由分说硬塞进她手里那个还冒着热气、甜得发腻、甚至烫手的貘馍卷。

一种久违的、陌生到令她灵魂都为之颤栗的……暖意。

她依旧蜷缩在冰冷的角落,被金色的光索禁锢,身体因为伤痛和魔阴的余悸而微微颤抖。

布满血丝的眼眸深处,那翻涌的绝望和自我厌弃的冰层,却悄然裂开了一道微不可查的缝隙。

一滴温热的泪,毫无预兆地再次溢出眼角,顺着她冰冷苍白的脸颊,缓缓滑落,无声地没入冰冷的银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