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浓重的药味混合着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在太医院偏僻的耳房里弥漫。

窗外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宫墙的琉璃瓦,如同整个帝都此刻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气氛。

谢珩躺在硬板床上,盖着一条半旧的棉被,脸色比身下的粗布床单还要苍白几分。

胸前伤口在朝堂上那番耗尽心力的嘶吼后再次崩裂,白麻布下洇开大片刺目的暗红。

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扯着剧痛,让他的眉头紧紧蹙起,额上布满细密的冷汗。

意识在昏沉与剧痛的撕扯中浮沉。

金銮殿上群臣或惊惧或麻木的脸,永宁侯那阴沉如水的眼神,老皇帝浑浊眼中一闪而逝的不耐烦……还有那滩喷溅在金砖上、刺目惊心的自己的鲜血……画面破碎而混乱地交织着。

“呃……” 一阵剧烈的呛咳猛地袭来,谢珩身体不受控制地弓起,喉咙里涌上浓重的铁锈味。

他死死咬住牙关,将涌到嘴边的腥甜硬生生咽下,眼前阵阵发黑。

“谢大人!您醒了?快别动!” 守在一旁的小太监福顺吓得脸都白了,慌忙上前想扶,却又不敢触碰。

谢珩费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涣散的目光在福顺焦急的脸上聚焦了片刻,又艰难地转向窗外那片压抑的天空。

金銮殿上混乱的嘶喊、兵部周桐面无人色的惊惶、永宁侯最后那抹毒蛇般的狞笑……碎片般的信息在他昏沉的脑海中碰撞。

不对!

永宁侯的反应……太镇定了!

周桐的绝望……不仅仅是源于被揭穿!

他们……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或者说……在掩盖着什么?

一个冰冷刺骨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谢珩的心底——锁阳城!北疆粮秣心脏!永宁侯那个草包心腹主将!还有……狄戎那支绕行鬼哭峡、目标直指锁阳的精锐“铁鹞子”!

冷汗瞬间浸透了谢珩的里衣,比胸口的剧痛更甚的寒意攫住了他的心脏!他猛地挣扎着想坐起,却牵动了伤口,痛得眼前一黑,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

“谢大人!您这是要做什么啊!太医说了,您这伤……” 福顺急得快哭了。

“福……福顺……” 谢珩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他死死抓住福顺的手腕,指甲几乎要嵌进皮肉里,眼神因急迫而异常明亮,“听我说……立刻……想办法……去兵部职方司……找……找一个叫‘陈默’的录事……告诉他……”

他急促地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却异常清晰:

“‘锁阳’……‘铁鹞子’……‘鬼哭峡’……‘内应’……让他……不惜一切代价……把消息……传出去……传给……萧驰……快……快去!”

福顺被他眼中那近乎燃烧的决绝吓住了,愣愣地点了点头,随即猛地醒悟过来,用力一抹脸:“大人放心!小的……小的就是拼了命也把话带到!” 说完,他如同受惊的兔子般,转身就往外跑,消失在门外浓重的阴影里。

谢珩脱力般重重跌回床上,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肺腑撕裂般的痛楚。

他死死盯着低矮的屋顶梁木,仿佛要穿透这重重宫墙,看到那千里之外即将被血与火吞噬的锁阳城。

萧驰……你在哪里?

你……能收到吗?

时间……还来得及吗?

巨大的无力感和冰冷的绝望,如同黑色的潮水,再次汹涌袭来。

他缓缓闭上眼,攥紧的拳头无力地松开。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将整个帝都彻底浸透。

宵禁的梆子声早已响过三遍,空旷的长街死寂一片,只有更夫单调的梆子声和巡城卫队沉重而规律的皮靴踏地声在深巷中回荡,更添几分肃杀。

兵部衙门深处,靠近武库的区域,守卫森严。

高墙之上,火把的光晕在夜风中摇曳,将持戈甲士的影子拉得细长扭曲,投射在冰冷的地面上。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铁锈、桐油和皮革混合的、属于兵家重地的特有气息。

然而,在这片看似铁桶般的防卫之下,一道比夜色更深的影子,如同完全融入了建筑物的阴影,无声无息地贴着冰冷的墙壁移动。

他身形高大,动作却轻灵得如同没有重量,每一次落脚都精准地避开巡逻卫队视线的死角,如同行走在光与暗的缝隙之间。

正是萧驰!

他脸上覆盖着冰冷的玄铁面罩,只露出一双深不见底、如同寒潭般的眼睛。

那眼神冰冷、锐利、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即将进行的并非闯入帝国兵部中枢的滔天巨案,而是一次寻常的狩猎。

一身紧束的黑色夜行衣勾勒出精悍的线条,没有携带任何显眼的兵刃,只有腰间缠着一圈特制的、柔韧而锋利的乌金丝,以及靴筒中藏着几柄薄如蝉翼的淬毒飞刀。

距离目标——存放调兵虎符的“枢机阁”——仅有一墙之隔。

墙内,便是真正的龙潭虎穴。

“嗖!”

一声极其轻微的破空声!

墙头一名恰好转头望向外侧、露出脖颈破绽的甲士,身体猛地一僵!咽喉处,一点微不可查的乌光一闪而逝!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眼中的神采便迅速黯淡下去,身体软软地向前倾倒。

就在他即将栽落墙头、发出声响的刹那——

墙下的阴影中,萧驰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拔地而起!速度快得只在原地留下一道淡淡的残影!他左手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托住了那甲士倾倒的身体,右手同时在他腰间的机括上一拂!甲士沉重的身体如同失去了重量,被萧驰稳稳地、无声地放倒在墙头的垛口阴影里,仿佛只是换了个姿势站岗。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甚至旁边几步外另一名甲士,都未曾察觉丝毫异样!

萧驰没有丝毫停顿,身体如同壁虎般紧贴着高耸光滑的墙壁,几个无声的纵跃,便已翻过墙头,轻盈地落在枢机阁那巨大而沉重的黑铁大门前。

大门紧闭,门环处悬挂着冰冷的巨大铜锁,锁眼处隐约可见复杂的机簧。

萧驰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尺子,在铜锁和门缝间扫过。

他并未尝试开锁,而是从怀中掏出一个比拇指略粗、通体漆黑、前端镶嵌着细密金刚石颗粒的短小圆筒。

他将其前端小心翼翼地探入门缝下方一处极其细微的缝隙,手指在圆筒尾部某个凸起上轻轻一按。

“嗡……”

一阵极其低微、几乎无法察觉的高频震动声响起。

门缝下方的坚硬青石门槛,在金刚石颗粒高速旋转切割下,如同豆腐般被无声无息地蚀开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孔洞!石粉簌簌落下。

萧驰收起圆筒,身体伏低,如同灵蛇般从那狭窄的孔洞中无声滑入。

风停了。

仿佛连呼啸的朔风都被眼前这片修罗场吸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只留下死一般的、令人窒息的沉寂。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苟延残喘的胸膛上。

浓烈的、混合着血腥、硝烟、皮肉焦糊、内脏腐败的恶臭,无孔不入,钻入鼻腔,直抵肺腑,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甜,牵扯着伤口刀割般的剧痛。

锁阳城。

这座北疆最大的粮秣心脏,此刻已沦为一片燃烧的、流淌着血与泪的巨大坟场。

城,早已不能称之为城。

昔日高大巍峨、以巨石垒砌的城墙,此刻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的残骸。

巨大的缺口犬牙交错,断裂的条石和坍塌的夯土倾泻而下,形成一道道陡峭的死亡斜坡。

狄戎的“铁鹞子”重甲骑兵,就是踏着同袍和守军的尸骸,从这些缺口处,如同黑色的钢铁洪流,一次又一次地撞进城内!

城头上,象征着锁阳守军的玄色战旗早已被撕扯得支离破碎,仅剩的几片残布在燃烧的箭楼余烬中无力地飘摇,如同招魂的幡。

更多的,是狄戎那狰狞的狼头纛旗,插满了残存的垛口和箭塔,在浓烟中狂乱地舞动,宣示着野蛮的征服。

目光所及,唯有死亡与毁灭。

城墙上,尸体堆积如山。

守城的将士们,以各种扭曲、断裂、残缺的姿态凝固在最后的搏杀瞬间。

有的紧紧抱着冲上城头的狄戎重甲骑兵滚落城墙,同归于尽;有的被巨大的攻城槌撞得筋骨寸断,深深嵌在碎裂的石缝里;更多的,是被密集如蝗的箭雨射成了刺猬,或是被滚烫的金汁(熔化的金属液)浇成了面目全非的焦炭。

他们的血,早已流干,在寒冷的空气中凝结成暗红色的冰壳,覆盖了每一寸砖石,在残阳的映照下,闪烁着妖异的、令人心悸的光泽。

城内,景象更加惨绝人寰。

曾经还算规整的街巷,如今已化为一片断壁残垣的焦土。

大火仍在贪婪地舔舐着尚未燃尽的木料,浓烟滚滚,遮蔽了本就昏沉的天空。

倒塌的房屋下,压着来不及逃走的妇孺;被踩踏得不成人形的尸体堵塞了狭窄的巷口;水井边,倒毙着干渴而死的老人和孩子;十字街心,竖立着几根粗大的木桩,上面钉着被剥光了衣服、开膛破肚的守城军官的尸体,内脏流了一地,引来成群的乌鸦聒噪争食。

狄戎的士兵们,如同地狱放出的恶鬼,在废墟间游荡。

他们砸开残存的门户,将躲藏的百姓拖出来,肆意砍杀、凌辱;他们将成堆的粮袋点燃,看着金黄的粮食在火焰中化为灰烬,发出野兽般的狂笑;他们将抢来的酒坛摔碎,混合着血浆痛饮……整座城池,回荡着绝望的哭嚎、疯狂的狞笑、兵刃入肉的闷响、以及烈火燃烧的噼啪声,交织成一曲末日降临的丧歌。

而在城中心,那座象征着锁阳城最后堡垒的——粮仓兼指挥所的巨大堡垒前,战斗……或者说,最后的屠杀,仍在继续。

堡垒由坚固的青石垒砌,规模宏大,如同一座缩小的城池。

此刻,它那厚重的包铁大门早已被攻城锤撞得扭曲变形,洞开着,露出里面被火把映照得忽明忽暗的甬道。

甬道内外,尸体堆积得几乎堵塞了通道。

甬道口,一面残破的、仅剩半幅的“定”字军旗,被一支折断的长矛支撑着,斜斜地插在尸堆之上,在浓烟和血腥中猎猎作响!

旗帜之下,是最后一道防线。

七百人。

或者说,七百个伤痕累累、疲惫到极限、却依然挺直了脊梁的老兵!

他们来自定远军的老营!是经历过云朔血战、雁门关破、一路辗转血战退守至此的、真正的百战余烬!平均年龄已过五十!人人带伤!身上的玄色旧甲早已残破不堪,沾满了新旧叠加的血污和污泥。

手中的兵器五花八门:缺口卷刃的横刀、崩了尖的长矛、磨损严重的战斧,甚至还有断裂的锄头和铁锹!他们沉默着,没有人嘶吼,没有人退缩,只有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咳嗽声在死寂的堡垒前回荡。

浑浊而疲惫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近乎凝固的、与死亡同行的平静火焰。

他们组成一个半圆形的、单薄得仿佛下一刻就会被冲垮的阵线,死死堵在堡垒唯一的入口前!脚下,是狄戎重甲骑兵和精锐步卒堆积如山的尸体!粘稠的血浆几乎淹没了他们的脚踝!

阵线最前方,一个身材魁梧如铁塔、满脸虬髯、左眼蒙着黑布的老者,拄着一柄巨大的、刃口崩裂的斩马刀,如同定海神针般矗立着。

他右臂齐肘而断,断口处用烧红的烙铁粗暴地烫过,此刻还在冒着丝丝青烟。

鲜血顺着残破的甲叶不断滴落,在他脚下汇成一小滩暗红。

他正是老营的定海神针——赵铁柱!绰号“赵疯子”!

“咳咳……”赵铁柱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吐出一口带着血沫的浓痰,仅剩的右眼死死盯着前方暂时退却、正在重新整队的狄戎重甲“铁鹞子”。

他的声音嘶哑如破锣,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穿透力,在死寂中响起:

“崽子们!怕了没?”

回应他的,是一片沉默。

只有七百双浑浊的眼睛,更加坚定地望向前方。

“怕个卵!” 赵铁柱猛地啐了一口血沫,斩马刀重重顿地,发出一声闷响,“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十八年后,老子还带你们……杀狄狗!”

他猛地抬手,指向堡垒深处那堆积如山的粮袋,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决绝:

“看到没?!后面!是粮!是几十万边军弟兄的命!是北疆几百万老百姓的活路!”

“咱们身后……没路了!”

“咱们脚下……就是埋骨的地儿!”

“咱们的命!今天!就钉死在这!”

“让那些披着铁皮的王八犊子看看!什么他娘的叫——”

赵铁柱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最后的、如同垂死雄狮般的咆哮:

“定——远——军——魂——!!!”

“吼——!!!”

七百老卒,如同被点燃的干柴,爆发出震天动地的怒吼!那声音嘶哑、苍老、充满了疲惫和伤痛,却蕴含着一种足以撼动天地的悲壮力量!压过了狄戎的喧嚣!压过了烈火的噼啪!如同最后的战鼓,敲响在锁阳城垂死的胸膛上!

吼声未落!

“轰隆隆——!!!”

大地再次剧烈震动起来!如同闷雷滚过!堡垒前方,狄戎军阵如同黑色的潮水般向两侧分开!数十名身披更加厚重、闪烁着幽冷金属光泽、连战马都覆盖着狰狞马铠的“铁鹞子”重装骑兵,如同移动的钢铁堡垒,在数面巨大的狼头盾牌掩护下,排成密集的冲击阵型,缓缓压了上来!沉重的马蹄踏在浸透血浆的地面上,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冰冷的杀气如同实质的寒潮,瞬间将堡垒前的空气冻结!

真正的钢铁洪流!毁灭性的冲击即将到来!

“弓箭——!” 赵铁柱仅存的右眼爆发出骇人的光芒,嘶声厉吼!

堡垒残存的箭孔和垛口后方,仅存的几十名弓弩手,用颤抖的、布满血泡和老茧的手,拉开了早已磨损不堪的弓弦!箭矢稀疏,带着悲鸣般的破空声射向那移动的钢铁堡垒!

“叮叮当当!”

箭矢撞在厚重的铁甲和巨大的盾牌上,如同雨打芭蕉,溅起点点火星,却根本无法撼动分毫!甚至无法迟滞其推进的速度!

“铁鹞子”的阵型越来越近!沉重的压迫感几乎让人窒息!那冰冷的铁甲缝隙中露出的、狄戎骑兵残忍而嗜血的眼睛,清晰可见!

“顶——住——!!!” 赵铁柱发出最后的嘶吼!他猛地将巨大的斩马刀横在胸前,仅存的右臂肌肉贲张!身后七百老卒,人人握紧了手中残破的兵器,身体前倾,如同即将扑向礁石的怒涛!他们要用这血肉之躯,去硬撼那钢铁的洪流!

就在这千钧一发、即将被彻底碾碎的瞬间!

“呜——呜——呜——”

一阵极其诡异、如同百鬼夜哭、又如毒蛇在枯骨上摩擦的骨笛呜咽声,毫无征兆地、穿透了战场所有的喧嚣,清晰地回荡在堡垒上空!

声音的源头,赫然是堡垒对面,一座尚未完全倒塌的三层酒楼废墟顶端!

只见一个佝偻的身影,如同粘附在断壁残垣上的巨大壁虎,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最高处!他裹在一件由无数块深色、仿佛还带着皮毛的破旧皮子缝缀而成的古怪斗篷里,兜帽低垂,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尖削、苍白得毫无血色的下巴。

手中,持着一根惨白中透着诡异青灰色、如同某种大型生物腿骨磨制的骨笛,放在唇边。

是那个曾在雁门关废墟上操控尸骸的狄戎萨满!

随着这诡异笛声的响起,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发生了!

堡垒前那片堆积如山的、早已死透的狄戎士兵和战马的尸体……开始……极其轻微地……抽搐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他们冰冷僵硬的躯壳内……被唤醒!蠕动!

紧接着,更加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那些尸体皮肤下,无数细如发丝、通体呈现诡异银白色的纹路骤然亮起!如同活物般疯狂扭动、蔓延!尸体原本灰败的皮肤瞬间泛起一种不正常的青灰色!一些肢体残缺、甚至头颅破碎的尸体,竟以一种违背常理的、僵硬而诡异的姿态,缓缓地……站了起来!

它们动作僵硬,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眼眶空洞,有的甚至眼珠已经腐烂脱落,只剩下漆黑的窟窿。

它们皮肤下那蠕动的银丝如同血管般搏动着,散发出一种令人灵魂悸动的阴冷死气!它们抓起散落在身边的、沾满血污和泥土的兵刃,或是直接用断裂的骨茬和腐烂的爪子,如同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迈着蹒跚而坚定的步伐,汇成一股散发着浓烈尸臭的死亡之潮,缓缓地、无声地……朝着堡垒入口前那七百名伤痕累累的老卒……压了过来!

活尸!被银丝蛊操控的活尸!夹杂在钢铁洪流之前!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注入每一个老卒的心底!面对狄戎的铁甲骑兵,他们尚可凭血肉之躯和最后一口血气去拼!去撞!去同归于尽!可面对这些打不死、不知痛、由昔日袍泽甚至敌人尸体转化而来的……怪物?!这仗……还怎么打?!

“萨……萨满……” 堡垒内,一个虚弱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恐惧响起。

是锁阳城主将,永宁侯的心腹,那个早已被吓破胆的草包——孙德禄!他瘫坐在粮袋堆上,面无人色,裤裆处湿了一大片,腥臊的液体顺着裤管流下,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妖……妖法……是妖法……守不住了……投降吧……投降或许……”

“放你娘的屁——!!!” 赵铁柱猛地回头,仅存的右眼爆发出骇人的凶光,如同择人而噬的猛虎!那目光中的杀意和鄙夷,吓得孙德禄瞬间噤声,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鹌鹑!

赵铁柱不再看那废物,他缓缓转回头,布满血污和硝烟的脸上,竟扯出一个狰狞而决绝的笑容。

他抬起仅存的右臂,用那断腕处还在滴血的残肢,指向堡垒深处那堆积如山的粮袋,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

“看到了吗?!崽子们!后面!是粮!是命!”

“咱们的命!今天!就交代在这了!”

“可这粮!这命根子!就是烧成灰!化成烟!也绝不能……便宜了狄狗!便宜了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玩意儿!”

他猛地将手中的斩马刀高高举起!刀锋指向堡垒穹顶!

“老营的崽子们!听老子最后一道军令!”

“点火——!!!”

“烧——粮——!!!”

“吼——!!!”

七百老卒,爆发出最后的、惊天动地的咆哮!那咆哮中没有恐惧,没有犹豫,只有一种与敌同焚的、玉石俱焚的决绝!

几乎在赵铁柱话音落下的同时!

堡垒深处,靠近巨大粮垛的阴影里,数十名早已抱着必死之志、浑身浸透了火油的老卒,猛地掀开了藏身的草席!他们手中高举着熊熊燃烧的火把!脸上带着解脱般的、近乎神圣的平静!

“定远军!万胜——!!!”

一声悲壮的长啸划破死寂!

数十支火把,如同投向地狱的流星,带着老卒们最后的生命之光,狠狠地、义无反顾地……掷向了那堆积如山的粮袋!

“轰——!!!”

一点火星,瞬间燎原!

干燥的粮食遇到浸透火油的引燃物,如同被投入了滚油!巨大的火舌猛地从粮垛深处窜起!瞬间腾空数十丈!炽热的火焰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疯狂地吞噬着一切可燃之物!浓烟如同黑色的巨柱,冲破堡垒的穹顶,翻滚着直冲天际!将锁阳城上空最后一点残阳的余晖,彻底染成了绝望的暗红!

堡垒内外,瞬间被灼热的气浪和浓烟所吞噬!狄戎的铁鹞子骑兵和那些被骨笛操控的活尸,被这突如其来的、焚尽一切的大火惊得攻势一滞!

“疯子!一群疯子!” 酒楼废墟顶端的萨满,那诡异的骨笛声也第一次出现了紊乱的波动,带着一丝气急败坏的尖利!

火光!映照着堡垒入口处!

赵铁柱和他身后七百名伤痕累累的老卒!

他们背对着那焚天的烈焰!面对着汹涌而来的钢铁洪流和死亡尸潮!那被火光照亮的脸上,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神圣的平静!一种将生命燃烧到最后一刻、与这守护的粮仓同归于尽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