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杀——!!!”

赵铁柱发出最后一声如同惊雷般的咆哮!他单臂擎起那巨大的、刃口崩裂的斩马刀,如同扑火的飞蛾,第一个!悍然冲向了那再次启动、碾压而来的“铁鹞子”重甲洪流!他身后,七百名身披烈焰之光的老卒,如同决堤的血色洪流,发出了生命中最后的呐喊,义无反顾地撞向了那冰冷的钢铁与诡异的尸潮!

撞击!

无声的撞击!

血肉之躯与钢铁洪流的撞击!

不屈军魂与死亡诅咒的撞击!

沉闷的巨响、骨骼碎裂的脆响、利刃切入肉体的闷响、火焰燃烧的噼啪声……瞬间交织成一曲惨烈到极致的、属于英雄末路的悲歌!

赵铁柱那魁梧的身躯,被数柄沉重的骑枪同时洞穿!巨大的冲击力将他高高挑起!他口中鲜血狂喷,仅存的右眼死死瞪圆,手中的斩马刀却依旧带着千钧之力,狠狠劈在了一名“铁鹞子”头盔与胸甲的缝隙处!

“噗嗤!”

血光迸现!那名狄戎重骑连人带马被这搏命一刀劈得踉跄后退!

赵铁柱的身体如同破败的麻袋般重重摔落在地,被后续涌上的铁蹄瞬间淹没!至死,他那只独眼,依旧死死瞪着堡垒深处那焚天的烈焰!

更多的老卒冲了上来!他们用身体去撞击战马!用残破的兵器去劈砍铁甲!用牙齿去撕咬狄戎士兵裸露的皮肤!甚至有人抱着点燃的火油罐,狂笑着扑入敌阵!爆开一团团凄艳的火球!

他们用最原始、最惨烈的方式,践行着“钉死在这”的誓言!用血肉之躯,为那焚毁粮仓的烈焰,争取着最后的时间!用自己的生命,点燃了这锁阳城最后的、也是最悲壮的烽火!

堡垒内,大火越烧越旺!火舌舔舐着巨大的石柱和穹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浓烟翻滚,带着粮食燃烧特有的焦糊香气,弥漫了整个空间。

孙德禄瘫在角落,看着眼前这焚尽一切的烈焰和外面那惨烈到无法形容的搏杀,发出绝望的、如同被阉割般的尖利哭嚎。

而堡垒入口处,那道由七百老卒组成的单薄防线,在钢铁洪流和活尸潮的反复冲击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吞噬!被淹没!如同冰雪消融在滚烫的岩浆之中!每一刻,都有身影倒下,被铁蹄践踏,被活尸撕碎!但那面插在尸堆之上的残破“定”字军旗,却依旧在浓烟和血光中,倔强地……飘扬!

距离锁阳城三十里外,一处名为“鹰愁涧”的险峻峡谷。

狭窄的谷道两侧,是刀削斧劈般的峭壁,怪石嶙峋,猿猴难攀。

谷底仅容数骑并行,乱石堆积,更显逼仄。

此刻,这通往锁阳城的最后一道天然屏障,却成了萧驰和三千神策铁骑无法逾越的天堑!

峡谷入口处,一片狼藉!巨大的滚木礌石、燃烧的车辆残骸、以及无数狄戎轻骑兵和步卒的尸体,几乎将狭窄的谷口彻底堵塞!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硝烟味。

显然,先头试图强行突破的神策军前锋,在这里遭到了狄戎“鬼面骑”和埋伏步卒的毁灭性打击,损失惨重!

萧驰勒马立于谷口,一身染血的白衣在峡谷卷起的穿堂风中猎猎作响,如同招魂的幡旗。

他脸上覆盖着凝固的血污和尘土,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火焰,死死盯着前方那被死亡和障碍彻底封死的谷道!

远方,锁阳城方向,那道冲天而起的、夹杂着浓重黑烟的巨大火柱,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瞳孔深处!也烫在他几乎要爆炸的心脏上!

烧粮了!

赵铁柱他们……烧粮了!

这冲天的大火,是绝望的信号!是最后的悲鸣!是堡垒即将陷落、七百老卒玉石俱焚的绝唱!

“将军!谷道被彻底堵死!两侧山崖上都是狄戎的‘鬼面骑’和强弓手!强行突破……代价太大!恐怕……” 副将催马上前,声音嘶哑,脸上充满了焦急和无力。

他左肩中了一箭,箭头还留在肉里,鲜血染红了半边铠甲。

“代价?!” 萧驰猛地转头,那眼神中的狂暴戾气让副将心头一颤,后面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萧驰的声音如同砂石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锁阳城在焚粮!在流血!在死人!我们在这里多耗一刻!里面就多死几百人!多烧掉几万石救命的粮食!这代价——谁付得起——?!”

他猛地扬起马鞭,指向峡谷深处那被浓烟和障碍遮蔽的方向,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裂般的决绝:

“神策军——!!!”

“给老子——”

“清障——!!!”

命令如同冰冷的铁流!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

早已被锁阳城方向那冲天大火和将军身上那惨烈决绝气息点燃战意的神策军将士,爆发出震天的怒吼!盾牌手立刻上前,结成密实的盾墙,掩护着工兵和力士,悍不畏死地冲向那堆满尸体和障碍的谷口!用刀劈!用斧砍!用绳索拉拽!甚至用肩膀去顶!去撞!试图在狄戎密集的箭雨和滚石中,硬生生撕开一条血路!

“咻咻咻——!”

“轰隆隆——!”

峭壁之上,狄戎的“鬼面骑”露出了他们狰狞的面容!冰冷的箭矢如同飞蝗般倾泻而下!巨大的滚木礌石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砸落!

“举盾——!”

“顶住——!”

惨叫声、怒吼声、盾牌被重物砸裂的脆响、兵刃格挡箭矢的叮当声……瞬间在狭窄的谷口响成一片!不断有神策军的盾牌手和工兵被箭矢射穿,被滚石砸成肉泥!鲜血染红了谷口的乱石!

每前进一步,都伴随着生命的消逝!每清理一块障碍,都浸透了袍泽的鲜血!

萧驰端坐于“踏雪”之上,如同一尊冰冷的杀神,对周围的惨烈伤亡视若无睹。

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锁定在锁阳城方向那越来越盛、染红了半边天际的烈焰浓烟之上!左手,那枚染血的青铜虎符,几乎要被他攥入掌心骨血之中!

时间!每一息都如同在滚油中煎熬!

就在神策军将士用血肉之躯艰难地清理着谷口障碍,死伤枕藉之时——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仿佛直接在灵魂深处响起的奇异震颤,毫无征兆地自萧驰胸前传来!

是那枚贴身悬挂的、雕刻着古朴蝉纹的羊脂玉佩!此刻,它竟在微微发烫!一股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带着某种古老而神秘韵律的悸动,透过温润的玉石,传递到萧驰的掌心!

这悸动……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怆?共鸣?指引?

萧驰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紧握虎符的左手,又霍然抬头,目光如同最锐利的鹰隼,瞬间穿透了混乱的战场和弥漫的烟尘,死死锁定在鹰愁涧一侧峭壁的……某个极其隐蔽的、被藤蔓和怪石遮蔽的角落!

那个位置……在玉佩悸动的指引下,仿佛变得……异常清晰!

一个近乎疯狂、却又在绝境中唯一闪烁着微光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萧驰的脑海!

“杜仲!” 萧驰猛地转头,对着身旁同样浴血的杜仲厉声咆哮,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带十个最精锐的攀山好手!跟我来!目标——左前方峭壁,离地三十丈,那块鹰嘴状的凸岩下方!那里——有路!”

锁阳城中心,粮仓堡垒。

焚城的大火已经吞噬了大半堡垒,巨大的石柱在高温下发出痛苦的呻吟,不断有燃烧的梁木和瓦砾轰然坠落。

浓烟滚滚,带着皮肉焦糊的恶臭,让人窒息。

堡垒入口处那惨烈的搏杀声,已然微弱下去,只剩下零星的、绝望的嘶吼和兵器交击的脆响。

堡垒深处,靠近一座尚未完全被火焰吞噬的侧室角落。

孙德禄如同一滩烂泥般瘫在冰冷的石地上,身下是他自己失禁的污物。

他脸上涕泪横流,混合着烟灰,肮脏不堪。

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崩溃的疯狂。

他死死盯着侧室中央,那堆尚未被大火波及、用油布盖着的最后几百石救命粮,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

“粮……我的粮……我的功劳……不能烧……不能……” 他神经质地喃喃自语,挣扎着想爬过去,却被浓烟呛得剧烈咳嗽,又瘫软在地。

就在他绝望地伸出手,徒劳地抓向那堆粮食时——

“噗!”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利器刺入朽木的闷响。

孙德禄的动作猛地僵住!

他难以置信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

一截闪烁着诡异银白色光泽的、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的……细丝……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刺破了他胸前的皮甲和皮肤,深深钻入了他的心脏部位!

没有剧痛,只有一种冰冷的、麻痹的感觉瞬间蔓延全身!他惊恐地瞪大眼睛,看到自己胸前的皮肤下,无数细密的银丝如同蛛网般迅速蔓延开来!疯狂地扭动、搏动!

“呃……嗬嗬……” 他想喊,喉咙却被无形的力量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起来!意识迅速沉沦!最后的视野里,是堡垒穹顶那跳跃的、如同地狱之眼的火光,以及……一个不知何时出现在侧室门口阴影里的、佝偻的、手持骨笛的……诡异身影!

堡垒入口处。

最后的战斗,已近尾声。

七百老卒,如同被投入熔炉的蜡像,在钢铁洪流和活尸潮的反复冲击下,迅速消融!尸骸堆积如山,几乎填平了堡垒入口的甬道!

仅存的几十名老兵,背靠着背,被压缩在堡垒内燃烧的粮垛边缘一小块狭窄的空地上。

他们人人浴血,伤痕累累,兵器早已折断或卷刃,只能用残破的盾牌和血肉之躯,死死抵挡着狄戎重骑和活尸一波强过一波的冲击!

赵铁柱……早已战死!尸骨无存!

那面残破的“定”字军旗,也不知被践踏在何处!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每一个人!

就在这时!

“呜——呜——呜——”

那诡异阴森的骨笛声,再次在堡垒上空响起!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玩弄生命的残忍愉悦!

随着笛声的拔高!

那些原本就悍不畏死的活尸,动作陡然变得更加狂暴、迅捷!皮肤下蠕动的银丝爆发出刺目的光芒!它们完全放弃了防御,如同疯狗般扑向最后的守军!用牙齿撕咬!用爪子抓挠!甚至用身体去撞击守军的盾牌!

同时,狄戎的重骑兵也再次发起了冲锋!沉重的马蹄踏着满地尸骸,朝着这最后的抵抗碾压而来!

内外夹击!最后的防线,瞬间崩裂!

一名须发皆白、断了右臂的老卒,被数名活尸扑倒在地!那蠕动的银丝瞬间刺破他的皮肤,钻入体内!他发出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皮肤下银光疯狂闪烁!

“老张头——!” 旁边的袍泽目眦欲裂,想扑过去救援,却被一柄沉重的骑枪狠狠洞穿了胸膛!钉死在燃烧的粮袋上!

“跟……跟你们……拼了——!!!” 另一名瞎了一只眼的老兵,狂吼着点燃了身上早已绑好的火油罐,如同燃烧的流星,猛地扑入了一队冲锋的“铁鹞子”骑兵之中!

“轰——!!!”

巨大的火球腾空而起!吞噬了数名狄戎重骑!

这最后的自爆,如同点燃了引信!仅存的十几名老兵,眼中爆发出疯狂而决绝的光芒!他们纷纷点燃了身上最后的火油,或是抱着燃烧的木梁,发出了生命中最后的、撕心裂肺的咆哮,义无反顾地扑向了汹涌而来的敌人!

“定远军——!!!”

“魂——不——灭——!!!”

轰轰轰——!!!

一连串巨大的爆炸和燃烧的火球,在堡垒入口处轰然绽放!如同七百英魂最后、最壮烈的绽放!炽热的气浪裹挟着残肢断臂和燃烧的碎片,席卷了周围的一切!瞬间将冲在最前方的狄戎重骑和活尸吞没!也暂时阻断了后续的攻势!

堡垒内外,陷入了一片短暂的死寂。

只有大火燃烧的噼啪声和尸体烧焦的滋滋声在回荡。

浓烟与血光交织的堡垒深处,靠近那堆尚未被波及的救命粮旁。

孙德禄的身体停止了抽搐。

他皮肤下蠕动的银丝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青灰色。

他原本惊恐的眼睛变得空洞无神,缓缓地、以一种极其僵硬诡异的姿态……站了起来。

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扭曲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个……非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鹰愁涧峭壁。

三十丈!近乎垂直的峭壁!猿猴难攀!

萧驰的身影却如同最灵巧的岩羊,又如同附骨之疽的壁虎!他仅凭十指和脚尖在嶙峋的怪石和细小的缝隙中借力,每一次纵跃都精准而迅捷!冰冷的山风卷起他染血的白衣,猎猎作响!下方是深不见底的幽涧,上方是狄戎弓手可能存在的威胁,他却视若无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玉佩指引的方向!那里有路!能最快到达锁阳城的路!

杜仲和其他十名最精锐的攀岩好手紧随其后,如同附在峭壁上的壁虎小队,艰难地向上移动。

汗水混着血水从萧驰额角滑落,滴入幽涧。

左肩的伤口在剧烈的攀爬中再次崩裂,剧痛如同跗骨之蛆。

但他咬紧牙关,眼神锐利如刀,死死锁定着上方那块越来越近的、如同鹰嘴般突出的巨岩!

就是那里!

玉佩的悸动越来越强烈!

终于!萧驰的手猛地扣住了鹰嘴岩下方一块向内凹陷的、被茂密藤蔓完全遮蔽的石缝边缘!他用力一拉!身体如同没有重量般翻了上去!

眼前豁然开朗!

鹰嘴岩下方,并非实心!而是一个被天然巨石巧妙遮蔽、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幽深洞口!一股带着潮湿泥土气息的冷风,从洞内深处吹出!

一条……通往山腹深处的……隐秘古道!一条被岁月遗忘、却被金蝉玉佩所感应的……生路!

“快!进洞!” 萧驰没有丝毫犹豫,对着下方攀爬上来的杜仲等人低吼一声,率先弯腰钻入了那黑暗的甬道!

希望!如同黑暗中的微光!

而就在他身影没入洞口的刹那!

锁阳城方向!

那焚天的烈焰浓烟之中!

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璀璨的金芒!如同星辰陨落,又如同浴火重生!在堡垒深处某个被大火吞噬的角落……猛地闪烁了一下!随即……隐没在无边的血色与黑暗之中!

残阳如血,映照着雁门故地新添的忠骨。

锁阳城焚粮的烈焰,烧红了半边天,也烧尽了定远老营最后的气血。

堡垒入口处,尸骸堆积如山,七百老卒的断刃残甲在火光中闪烁着最后的寒芒。

那面残破的“定”字军旗,不知何时已飘落在一具无头的狄戎百夫长尸体上,被污血浸透,旗角在热浪中微微卷动。

堡垒深处,靠近侧室尚未完全焚毁的粮垛旁。

孙德禄僵硬地站着,脸上凝固着那个非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他皮肤下的银丝已经完全隐去,只剩下一种毫无生气的青灰。

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侧室中央那堆被油布覆盖的粮食,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如同生锈的门轴。

突然!

“噗!”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气泡破裂的声响,从他左胸心脏位置传来!

一点极其细微、却异常璀璨的金芒,毫无征兆地刺破了他胸前的皮甲和皮肤!瞬间绽放!那光芒温暖而神圣,带着一种涤荡一切污秽的纯净力量,如同黑暗中骤然点亮的烛火!

“呃啊——!!!”

孙德禄那僵硬的身体猛地剧烈抽搐起来!如同被投入滚油的活虾!他双手死死抓向自己胸口那点金芒,喉咙里爆发出不似人声的、充满了极致痛苦和恐惧的凄厉惨嚎!那金芒仿佛拥有生命,在他皮肤下疯狂游走、灼烧!所过之处,那些潜伏的、操控着他躯壳的银丝蛊虫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细微的“嗤嗤”声,瞬间化为缕缕淡不可见的灰烟消散!

他皮肤上那诡异的青灰色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濒死前的惨白。

空洞的眼神中,一丝属于“孙德禄”本人的、极致的恐惧和痛苦,如同回光返照般猛地亮起!他死死盯着自己胸前那点正在缓缓熄灭的金芒,嘴唇剧烈地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

“金……金蝉……” 两个模糊的音节从他染血的齿缝间挤出,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话音未落,那点金芒彻底消散。

孙德禄眼中的神采如同燃尽的烛火,迅速黯淡下去。

他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抽去了所有支撑的木偶,直挺挺地向后倒去,“砰”地一声重重砸在冰冷的石地上,扬起一片灰尘。

空洞的眼睛依旧圆睁着,倒映着堡垒穹顶那跳跃的、如同地狱之眼的火光。

至死,他都没明白,那一点终结了他痛苦、也断绝了他被彻底操控命运的金芒,究竟从何而来。

堡垒入口的尸山边缘。

一只沾满血污和污泥的大手,颤抖着,极其艰难地从几具狄戎重甲骑兵的尸体下伸了出来!五指张开,死死抠进了冰冷的、被血浸透的泥土里!

紧接着,是另一只手!

一个浑身浴血、几乎看不出人形的身影,用尽全身残存的气力,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从那沉重的尸骸堆下……一点一点地……爬了出来!

是赵铁柱麾下的一名老兵!他的一条腿自膝盖以下被砸得粉碎,仅靠皮肉连着,拖拉在身后。

胸前一道巨大的伤口,深可见骨,随着他艰难的爬行,不断有暗红的血液和破碎的内脏碎块涌出。

脸上布满血污和烟灰,一只眼睛被利器划瞎,只剩下一个血肉模糊的黑洞。

另一只眼睛,却如同风中残烛,燃烧着最后一丝微弱却无比顽强的光芒!

他爬过同伴冰冷的尸体,爬过狄戎骑兵碎裂的盔甲,爬过被鲜血浸透的冻土……每挪动一寸,都留下一条触目惊心的血痕!

终于,他爬到了堡垒入口那堆尚未被大火完全吞噬的断壁残垣旁。

靠着半截烧焦的梁柱,他停了下来,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如同破旧的风箱,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那只完好的独眼,死死地、眷恋地望向堡垒深处那焚天的烈焰,望向那堆积如山的粮仓废墟,望向那些在烈火中化作永恒雕像的袍泽身影……

浑浊的泪水,混合着血污,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缓缓滑落。

他颤抖着,用那只仅存的、沾满血泥的手,极其艰难、极其缓慢地伸向自己腰间——那里,挂着一个同样沾满血污、却被他用生命护住的、小小的皮囊。

他哆嗦着解开皮囊的系绳,颤抖的手指探进去,摸索着。

最终,他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束……早已干枯、颜色暗淡、却依旧被精心编织在一起的……金色穗子!依稀还能看出,它曾是一杆长枪上飘扬的枪缨!

更引人注目的是,在枪缨的根部,系着一枚小小的、只有指甲盖大小、通体由某种不知名暗金色金属打造、造型古朴而栩栩如生的——金蝉!

金蝉的翅膀微微张开,仿佛随时要振翅飞走。

在堡垒跳跃的火光映照下,这枚小小的金蝉,流转着一层极其微弱、却异常温润的、仿佛亘古不变的……光泽。

老兵布满血污的脸上,艰难地扯动了一下,似乎想露出一个笑容。

他颤抖的手指,极其温柔地、一遍遍地抚摸着那枚小小的金蝉和那束干枯的金色穗缨。

那只独眼中,最后的光芒如同回光返照般亮起,充满了无尽的追忆、深沉的眷恋、以及……一种终于可以解脱的释然。

他嘴唇嗫嚅着,用尽生命最后一丝气力,发出几个破碎到几乎无法辨认的音节:

“将军……云朔……兄弟们……我……来了……”

声音微弱,瞬间被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吞没。

他那只抚摸着金蝉枪缨的手,终于无力地垂下。

沾满血污的金色穗缨和那枚小小的金蝉,从他松开的指间滑落,掉在身下被血浸透的冰冷泥土上。

老兵的头,缓缓地、轻轻地……靠在了身后那半截烧焦的梁柱上。

那只燃烧着最后光芒的独眼,缓缓地、永远地……闭上了。

嘴角,却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其细微的……释然的笑意。

残阳如血,将他那浴血的残躯和滑落尘埃的金蝉枪缨,一同染成了悲壮的暗金。

风,呜咽着穿过燃烧的堡垒废墟,卷起带着火星的灰烬和血腥的尘土。

锁阳城的丧钟,似乎在这一刻,才真正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