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一种预感。
这一次的敌人,将远比那个黑袍执事和这只不成器的老黄皮子,更加棘手,也更加强大。
***
夜色如墨,将西山的轮廓彻底吞噬。
山风阴冷,卷起腐败的落叶,在破败的石阶上打着旋,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鬼魅的低语。
陈言的身影无声无息地穿行在林间,他的脚步轻得没有惊动一片枯叶。他收敛了全身的气息,如同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迅速接近了山顶那座废弃的道观。
道观早已坍塌了大半,只剩下歪斜的山门和一座还算完整的主殿。月光惨白,透过稀疏的云层,照在斑驳的墙壁和丛生的杂草上,投下幢幢鬼影。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到几乎化为实质的妖气,混杂着常年无人祭拜的香火腐朽后的霉味。但诡异的是,如此浓重的妖气之下,却没有半点活物的气息,甚至连一声虫鸣都听不见。
死寂,一种令人心头发毛的死寂。
陈言没有走正门,而是绕到主殿后方,身形一纵,便悄无声息地攀上了屋檐,如同一只夜行的狸猫,从破损的窗棂缝隙向内望去。
殿内,与外面的破败截然不同。
地面被打扫得一尘不染,两旁的烛台燃着昏黄的烛火,跳跃的火焰将一个人的背影拉得很长。
那是一个身穿陈旧布衣的老者,须发皆白,正背对着窗户,坐在一张古朴的茶桌前。他身前的紫砂小炉上,“咕嘟咕嘟”地煮着水,一缕白色的水汽袅袅升起,与旁边香炉里点燃的檀香烟气交织在一起,散发出一种奇特的、令人心安的味道。
从背影看,他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清瘦老人,动作悠然,仿佛在自家的院子里品茗赏月。
可陈言却不敢有丝毫大意。
在这妖气冲天的鬼地方,如此闲适,本身就是最大的不正常。他能感觉到,老者那看似单薄的身体里,蕴含着一片深不见底的汪洋,平静,却又暗藏着足以颠覆一切的恐怖力量。
陈言从屋顶一跃而下,悄无声息地落在殿门外,然后迈步走了进去。
木质的地板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你来了。”
老者没有回头,声音平和,却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中。
陈言在距离他三步远的地方站定,目光锐利地盯着那个背影,开门见山:“是你设的局?”
从鬼市拍卖,到黄三爷的截杀,再到这个指定的交易地点,一切都指向了这个神秘的布衣老者。
老者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动作不急不缓。
然后,他缓缓转过身来。
陈言看清了他的脸。
这是一张饱经风霜却又异常和善的面容,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只是那双眼睛,深邃而锐利,仿佛能在一瞬间看穿人心的所有秘密。
他微笑着,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放下,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小友,莫怪。”
“不如此,怎能试出天师府传人的真正斤两?”
一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陈言心中炸响。
他瞳孔骤然收缩,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体内的法力蓄势待发。
对方一口道破了他最大的秘密——天师府传人!
“你是谁?”陈言的声音冷了下来,这个问题,他今晚问了太多次,但这一次,他有预感,将得到一个真正的答案。
老者仿佛没有看到陈言的戒备,他伸手指了指对面的蒲团,示意陈言坐下。
“第九局,秦山。”
他慢悠悠地自我介绍道,脸上的笑容不变。
“你可以叫我秦老。赵乾那孩子,是我的学生。”
这个身份,比“无相会”的头目更加让陈言感到意外。
第九局?
秦老?
赵乾的老师?
陈言的大脑飞速运转,无数个线索碎片在脑海中碰撞、重组。他没有坐下,依旧站在原地,心中的警惕并未消除:“我不明白。”
“黄三爷是你的人?鬼市的拍卖也是你们安排的?”
“黄三爷不是我们的人,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顺手除了,也算为民除害。”秦老浑浊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精光,“至于鬼市……那是小友你自己的选择。”
“我们只是在得知你要去鬼市后,顺水推舟,故意放出风声,引来了黄三爷这条贪婪的鱼罢了。”
秦老端起茶壶,给陈言面前的空杯里斟满了滚烫的茶水,茶香四溢。
“‘无相会’行事诡秘,手段狠辣,我们与他们明里暗里交手多次,都吃了不小的亏。你的出现,让我们看到了希望,但也必须确认,你到底是敌是友,又有多少分量。”
“从你解决林家血玉煞开始,到独闯鬼抬轿大阵,再到今晚的鬼市之行,你的每一步,我们都在看。”
秦老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陈言。
“无论是面对邪祟时的实力,还是面对三亿巨款时的定力,亦或是面对强敌时的心性……你的表现,很出色。”
这一刻,陈言终于明白了。
什么幕后黑手,什么惊天圈套……从他接触第九局开始,或者说,从他在京城崭露头角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落入了一场巨大的、无形的考验之中。
对方不仅在考验他的实力,更在考验他的心性,他的立场,他的一切。
他看着秦老,心中翻江倒海,但脸上却恢复了平静:“那么,赤阳草也是假的?”
如果连这都是假的,那他今晚所有的努力,都成了一个笑话。
“呵呵……”秦老闻言,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草是真的,你的孝心,也是真的。”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一模一样的玉盒,推到陈言面前。
“你拍下的那一株,沾了妖气,药性驳杂,用来救人,后患无穷。这一株,才是我们第九局费了大力气为你寻来的真正极品。”
秦老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语气变得郑重。
“这株药,就当是第九局,给你这位天师府传人的见面礼。至于你爷爷的病……或许,我能帮上一点忙。”
陈言的心猛地一跳,这才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他紧紧盯着秦老:“你知道我爷爷中了什么邪术?”
“那并非寻常邪术。”秦老的脸色变得凝重,“而是一种混合了上古巫蛊和强大妖毒的诅咒,只有‘无相会’中地位极高的人,才有能力施展。”
“他们的目的,也并非单纯为了杀人。”
“而是为了逼你,逼你们天师府这一代的传人,打破誓言,踏入红尘,来到这京城。”
秦老站起身,走到大殿门口,负手而立,望着山下的万家灯火。
“因为这里,是他们布下的一个巨大棋盘。而你,是他们计划中,最重要的一颗棋子。”
“或者说,是最重要的祭品之一。”
信息量太大,陈言一时沉默不语。他隐约感觉到,自己正被卷入一场远超想象的巨大风暴之中。
秦老转过身,从袖中取出一块全新的令牌,递给陈言。
令牌通体由某种不知名的暖玉制成,入手温润,正面雕刻着一条栩栩如生的五爪金龙,背面则是一个古朴的篆字——“敕”。
“这,才是第九局真正的信物。”秦老的声音沉稳而有力,“从现在起,你将是我们第九局最高级别的顾问,第九局所有关于‘无相会’和京城龙脉的情报,都将向你开放。”
“我们会全力帮助你,寻找破解你爷爷身上诅咒的方法。”
“而你,需要帮助我们,守住这座城,守住这华夏最后的龙脉。”
陈言接过那块沉甸甸的龙形令牌,指尖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磅礴正气。
一个单元的结束,却是更大风暴的开端。
京城的风云,似乎才刚刚开始。
他收好令牌和赤阳草,抬头看向秦老,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王胖子……是你的人吗?”
他想起了王胖子在看到自己罗盘时,那转瞬即逝的惊讶。
秦老闻言,笑了笑,眼中带着一丝怀念。
“那个滑头……算是我的一个故人之后吧。”
他没有多说,只是挥了挥手。
“去吧,你爷爷还等着你的救命药。至于京城的事,不急于一时。”
陈言对着秦老,郑重地行了一礼。
然后,他转身离开道观,身影迅速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之中。
等他走后,一个身影从大殿的阴影中走出,正是赵乾。他看着陈言离去的方向,有些担忧地问:“老师,就这么让他走了?他体内的那股力量……”
秦老摆了摆手,重新坐回茶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堵不如疏。那道封印,本就是一把双刃剑。如今既然已经出现了裂痕,强行压制,反而会出大事。”
他端起茶杯,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眼神悠远。
“更何况……不让他亲身经历这京城的波谲云诡,他又怎能真正成长为,足以执掌‘天师印’的人呢?”
……
夜风呼啸。
陈言用最快的速度赶回潘家园。
赤阳草到手,他归心似箭,恨不得立刻就为爷爷炼药续命。
然而,当他带着满腹的疑问和一丝轻松回到藏珍阁时,却发现王胖子并不在店里。
不仅不在,连一丝等待的迹象都没有。
他给王胖子打了个电话,关机。
陈言眉头皱起,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他推开那扇虚掩的店门,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和杂乱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没有进门,而是站在门口,目光扫过店内。
最后,他的视线定格在柜台下,那里,一张字条被一个打碎的茶杯压着。
字条上的字迹潦草而急促,显然是在极度仓促的情况下写下的。
上面只有一个地址,和一句话。
“想知道你爷爷的全部真相,就来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