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悬崖谷底的雨势比山上小了些,却更显阴冷。凌云抱着襁褓瘫坐在泥泞里,浑身骨头像散了架,左臂被藤蔓勒出的血痕混着泥水,火辣辣地疼。他喘着粗气抬头,只见峭壁如刀削斧劈,云雾在崖顶翻滚,根本看不清来时的路。

“咳……咳咳……”剧烈的咳嗽让他胸腔发痛,怀里的襁褓被震得动了动。凌云这才想起那白衣女子临终前的眼神,急忙解开襁褓的系带——里面裹着的并非婴儿,而是个巴掌大的紫檀木盒,盒身雕着细密的云纹,边角处嵌着四颗青铜铆钉,刚才瞥见的泛黄绢布,正从盒缝里露出来一角。

他刚要打开木盒,耳边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借着偶尔划破夜空的闪电,凌云看见不远处的灌木丛里,一双绿幽幽的眼睛正盯着自己。是狼!他瞬间攥紧了砍柴刀,三年前刚上武当山时,他曾见过猎户剥下的狼皮,那尖牙利爪的模样,此刻在记忆里格外清晰。

狼低伏着身子,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一步步逼近。凌云后背抵住冰冷的岩壁,将木盒塞进怀里,左手死死按住——这是那女子用性命换来的东西,绝不能丢。他想起杂役房的老柴夫说过,对付野兽要盯着它的眼睛,不能露怯。

就在狼扑上来的瞬间,凌云猛地侧身,砍柴刀横劈出去。刀锋擦过狼的前腿,带起一串血珠。狼吃痛,发出一声凄厉的嗥叫,更加凶狠地扑咬过来。凌云脚下一滑,重重摔在泥水里,眼看狼牙就要咬到脖颈,他急中生智,将怀里的木盒狠狠砸向狼头。

“哐当”一声闷响,狼被砸得后退两步,显然也没想到这小盒子如此坚硬。凌云趁机翻滚到一块巨石后,握紧砍柴刀屏息等待。可等了许久,那狼却没再追来,反而传来一阵呜咽般的哀鸣,随后便没了动静。

他探头去看,只见狼倒在地上抽搐,脖颈处插着半截断裂的箭羽,箭杆上刻着个“岳”字。

“这是……猎户的箭?”凌云心中疑惑,刚要起身,就听见身后传来拐杖点地的声音。

“小家伙,命倒是硬。”

一个沙哑的声音在雨幕中响起。凌云猛地回头,借着闪电看见个身披蓑衣的老者,左手拄着藤杖,右手握着把铁胎弓,背上还背着个箭囊。老者脸上布满皱纹,左眼处盖着块黑布,右眼浑浊却透着精光,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

“你是谁?”凌云握紧砍柴刀,警惕地问。这谷底荒无人烟,怎么会有猎户?

老者嗤笑一声,用藤杖指了指地上的死狼:“若非老夫路过,你此刻已成了这畜生的宵夜。”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凌云怀里的木盒上,“那盒子……倒是个稀罕物。”

凌云下意识地将木盒往怀里按了按:“与前辈无关。”

“哦?”老者挑眉,右眼眯成条缝,“血影教的人追得那么紧,你倒说与我无关?”

凌云心头一震——这人竟知道血影教?他刚要追问,老者却转身往谷底深处走,拐杖在泥地上划出歪歪扭扭的痕迹:“想活命就跟上,雨停之前,还会有野兽闻着血腥味过来。”

凌云看着老者蹒跚的背影,又望了望黑漆漆的四周,咬了咬牙跟了上去。眼下他既无路可退,也无处可藏,只能赌这独眼老者并非恶人。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前方出现了个低矮的山洞,洞口用藤蔓遮掩着,若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老者拨开藤蔓钻进去,里面竟别有洞天——洞壁上嵌着盏油灯,火苗跳跃着照亮半间石室,角落里堆着干草,石壁上还挂着几张兽皮和一把锈迹斑斑的长剑。

“坐吧。”老者将铁胎弓靠在石壁上,从怀里摸出个葫芦,拔开塞子灌了口酒,“说说吧,你这小道士,怎么惹上血影教的?”

“我不是道士,只是武当山的杂役。”凌云坐在干草上,将木盒放在腿边,“前辈认识血影教?”

“何止认识。”老者冷笑一声,右眼闪过一丝狠厉,“二十年前,我这只眼睛,就是拜他们教主所赐。”

凌云惊愕地看着他脸上的黑布:“前辈也曾被血影教追杀?”

“追杀?”老者仰头灌了口酒,酒液顺着嘴角流进胡须里,“当年我是六扇门的捕头,奉命追查血影教盗取官银一案,结果被殷千柔那女人用毒针伤了眼,同僚全死在她手里。”

六扇门捕头?凌云想起武当山藏经阁里见过的卷宗,说二十年前有位姓岳的捕头,因追查血影教离奇失踪,难道就是眼前这人?

“前辈是岳……”

“休要多问。”老者打断他,将葫芦递过来,“喝酒暖身子,别冻死在这儿,白费我一箭。”

凌云接过葫芦,只觉入手冰凉,葫芦壁上刻着个模糊的“岳”字。他抿了口酒,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烧得五脏六腑都暖了起来。

“那木盒里是什么?”老者突然问,目光落在油灯照不到的阴影里。

凌云犹豫片刻,将白衣女子被杀、自己被诬陷的经过简略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了龙图的事——那女子用性命守护的东西,绝不能轻易示人。

老者听完沉默半晌,突然从草堆里翻出块破布丢给他:“擦擦伤口,这点伤要是感染了,比血影教的毒针还厉害。”

凌云这才发现自己的膝盖和手肘都磨破了,泥水混着血渍结成硬块。他刚要擦拭,怀里的木盒突然“咔哒”响了一声,像是有什么机关被触动了。

两人同时看向木盒。凌云小心翼翼地拿起它,发现刚才砸狼头时,竟震松了盒底的机关——盒底弹出块巴掌大的夹层,里面躺着半张泛黄的绢布,上面用朱砂画着些曲曲折折的线条,还有几个模糊的小字:“龙门关,星罗阵”。

“这是……地图?”凌云喃喃道,想起白衣女子说的“龙图”,心头突突直跳。

老者凑近看了眼,突然脸色大变,一把抓住凌云的手腕,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这图你从哪来的?!”他的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右眼瞪得滚圆,“那女子是不是穿白衣?左肩插着血影教的‘追魂箭’?”

凌云被他突如其来的激动吓了一跳:“是……前辈认识她?”

老者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两步,撞在石壁上,油灯的火苗剧烈摇晃起来。他捂住脸,指缝里漏出压抑的呜咽:“是……是若水道长……她终究还是没躲过……”

若水道长?凌云从未听过这个名字,却见老者从怀里掏出块玉佩,玉佩上刻着个“若”字,边角处有道明显的裂痕。

“二十年前,我与若水道长同为守卷人,”老者声音发颤,“后来我被血影教追杀,她为了掩护我,带着半张龙图不知所踪……没想到,她竟一直藏在武当山附近。”

守卷人!凌云想起白衣女子临终前的眼神,原来她就是守护龙图的人。那自己手里的,难道就是传说中藏着绝世武功和兵防图的龙图秘卷?

“龙图……真的有两部分?”

“不然你以为血影教为何追得这么紧?”老者将玉佩揣回怀里,“完整的龙图分‘山河’‘星罗’两卷,若水道长手里的是‘星罗卷’,藏着苍龙诀的练功心法;另一卷‘山河卷’,据说在复国会手里,画着前朝皇陵的位置。”

凌云看着绢布上的“星罗阵”三个字,突然想起武当山杂役房的墙角,刻着类似的阵法图案,当时他还以为是哪个师兄随手画的。

“前辈,这星罗阵……”

“别叫我前辈。”老者摆摆手,右眼的戾气渐渐散去,“我叫岳山,你既然得了若水道长的托付,就该知道这龙图的分量——血影教要抢它练邪功,复国会要靠它复国,朝廷更想把它据为己有。”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凌云身上,“你一个杂役,护得住吗?”

凌云握紧手中的砍柴刀,掌心沁出冷汗。他想起白衣女子倒下的瞬间,想起血影教的弯刀,想起崖顶那绝望的追逐——他本是只想安稳度日的杂役,却在一夜之间被卷入这江湖漩涡。

“我……”他刚要说话,洞外突然传来狼嗥声,紧接着是重物落地的闷响。岳山猛地站起身,抓起铁胎弓:“看来不止野兽来了。”

油灯的火苗突然熄灭,黑暗中,凌云听见岳山搭箭的声音,还有他压低的嗓音:“记住,龙图不能落入血影教之手。若我活不成,你就往东南走,去找丐帮的‘疯婆子’,报我的名字,她会护你周全。”

话音未落,洞外传来血影教那沙哑的声音,带着令人牙酸的笑意:“岳老鬼,二十年了,你躲得够久了。”

岳山的箭“咻”地射了出去,紧接着是一声惨叫。他推了凌云一把:“从后洞走!”

凌云这才发现洞壁深处还有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窄缝。他回头看了眼岳山的背影,又看了看怀里的木盒,咬咬牙钻了进去。身后传来兵器碰撞的脆响、岳山的怒喝和血影教的狞笑,这些声音随着他往深处爬,渐渐被泥土和黑暗吞没。

窄缝尽头是片茂密的竹林,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织出斑驳的光影。凌云瘫坐在竹林里,望着头顶的夜空,突然意识到——从他抱起木盒的那一刻起,那个只想在武当山砍柴扫地的少年,就已经死了。

他打开木盒,将半张“星罗卷”小心翼翼地折好,塞进贴身的衣袋里。紫檀木盒的内壁,刻着一行极小的字:“苍龙出渊,江湖易主”。

远处的山谷隐约传来一声闷响,像是铁胎弓射出的最后一箭。凌云对着谷底的方向深深一揖,然后转身,朝着岳山说的东南方走去。脚下的路泥泞难行,可他的每一步,都比在武当山时更加坚定。

竹林深处,一只信鸽扑棱棱飞起,翅膀上沾着的露水落在竹叶上,惊起几声虫鸣。鸽腿上绑着个小小的竹筒,里面的纸条上写着:“龙图现,凌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