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台山下的茶馆开了整三年。
春日的清晨,凌云正擦拭着窗台上的青瓷瓶,瓶里插着枝新折的桃花,是今早扫门前石阶时顺手摘的。石板路被昨夜的雨打湿,倒映着白墙黛瓦的影子,像极了苏州的雨巷。
“凌老板,来壶碧螺春!”熟客张老汉扛着锄头走进来,裤脚沾着泥点,“今天得早点收工,听说县里要修水渠,让去河滩上挑石头呢。”
凌云笑着应道:“刚沏好的,还冒热气呢。”他将茶碗推过去,目光落在老汉腰间的水壶上——那水壶是三年前重建天玑宫时,用暗河的青铜碎片熔铸的,上面还留着太极图的纹路。
张老汉喝了口茶,咂咂嘴:“还是你这茶地道。说起来也奇了,自从你在这儿开了茶馆,咱们云台山就没闹过水灾,连去年的蝗灾都绕着走。”
凌云刚要答话,就见石敢当骑着匹快马奔来,马鞍上驮着个大包袱,老远就喊:“凌大哥!江南的新茶到了!”
这三年里,石敢当已成了丐帮在江南的总执事,每月都要从苏州捎些新茶和书籍来。他跳下马,解开包袱露出油纸包着的茶叶,还有本沈文新刻的《江湖志》。
“沈兄把咱们当年的事都写进去了?”凌云翻开书页,见扉页上画着幅群像,有守在龙门关的苏策,有策马江湖的秦霜,甚至还有个站在云雾里的白发女子,旁边注着“殷女侠”三个字。
“可不是,”石敢当灌了口凉茶,“上个月苏州府学刻书,沈兄特意让人送了百十来本,说是要让后人知道,当年有群普通人,守住了不普通的江山。”
正说着,门外传来清脆的马蹄声,秦霜翻身下马,盔甲上还带着风尘,显然是刚从北境回来。“给你带了好东西。”她从马鞍旁解下个布包,里面是块黑沉沉的铁锭,“苏参将在龙门关挖出新铁矿,请铁匠打了把刀,说是比你那砍柴刀顺手。”
凌云掂量着铁锭,入手冰凉,上面隐约能看出短刀的雏形。“替我谢他。”他想起三年前苏策托人捎来的信,说北境已与蛮族定下盟约,茶马互市的商队络绎不绝,再也不用守着空粮仓发愁。
秦霜接过茶碗,目光落在墙上的蓑衣上——那是当年从暗河捞出来的,凌云一直挂在墙上当装饰。“陈长老让我问你,下个月丐帮总舵议事,你真不去?”
“不去了,”凌云指着窗外,“你看这水渠快修好了,张老汉他们还等着我去画图纸呢。”他这三年跟着沈文寄来的水利书自学,竟成了附近小有名气的“土先生”,帮着各村修了不少水渠堤坝。
秦霜笑了:“还是你会享福。对了,前几日在沧州遇到个白发婆婆,说是认识你,让我把这个给你。”她递来个小布包,里面是半块青铜面具,正是殷千柔当年戴的那半块,只是面具背后多了行小字:“江南安好,勿念。”
凌云将面具放进抽屉,与那三块“若、水、河”玉佩放在一起。抽屉深处还有张字条,是苏婉儿去年送来的,说她父亲已致仕还乡,如今在苏州教女红,末尾画着朵金边牡丹,与当年桂花糕的油纸纹一模一样。
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茶馆,说书先生又来讲书了。今日说的是“暗河惊变”,说有个叫凌云的少年,凭着一把短刀和几位侠士相助,在水下闸门拦住了叛军,保住了京城百姓。
“那后来呢?”有孩童追问。
说书先生捋着胡子:“后来啊,那少年就隐姓埋名,在云台山下开了家茶馆。有人说他成了神仙,有人说他就是个普通人——其实啊,能守住平凡日子的,才是真英雄。”
茶客们哄堂大笑,没人注意到擦刀的老板悄悄红了眼眶。
傍晚收摊时,凌云习惯性地往暗河入口的方向望了望。那里的桃花开得正盛,风吹过花海,掀起阵阵粉色的浪。他知道,殷千柔或许就藏在某处看着这片桃花,秦霜正带着丐帮弟子巡查江南的水路,苏策在龙门关的城楼上望着夕阳,苏婉儿在苏州的庭院里绣着牡丹——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这来之不易的安宁。
锁门时,指尖触到门环上的铜锈,那是三年风霜留下的痕迹。凌云突然想起清风道长的话:“大道至简,平常心即是道。”他当年执着于“守卷人”的身份,如今才明白,所谓守护,不过是柴米油盐的寻常,是邻里间的寒暄,是每个清晨醒来,能闻到茶香与花香的安稳。
转身往住处走,月光洒在青石板上,将影子拉得很长。远处传来水渠工地的号子声,混着茶馆后巷的犬吠,还有山涧潺潺的流水声——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像一首绵长的歌谣,唱着这天下最踏实的模样。
路过张老汉家时,窗纸上映着纺车转动的影子,隐约能听见孩童的笑闹。凌云停下脚步,望着那片温暖的光晕,突然觉得,这三年在茶馆听潮起潮落,看云卷云舒,才是他守护过的最珍贵的风景。
夜渐深,云台山的雾气又起,像层薄纱罩住了暗河入口。茶馆的灯还亮着盏,照着窗台上那枝桃花,在夜色里静静绽放。
或许江湖路远,或许岁月漫长,但只要这盏灯还亮着,只要还有人守着这方天地,那些关于烽火、关于暗河、关于守护的故事,就永远不会落幕。而故事里的少年,终将在平凡的日子里,把“守护”二字,写成最动人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