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庙的香案积着厚厚的灰尘,凌云用袖子擦出块干净地方,将《太极心经》摊在上面。晨光透过破洞斜斜照进来,正好落在“虚实相生,阴阳相济”八个字上,墨迹虽淡,却似有千钧之力。
他依着心法所述,盘膝而坐,试着调整呼吸。初时气息浮躁,总想起老刘头倒在血泊里的模样,想起血影教的弯刀和锦衣卫的铁镣。但随着呼吸渐渐放缓,掌心竟生出些微暖意,循着经脉缓缓游走,身上的伤口似乎也没那么痛了。
“原来这就是内功……”凌云喃喃自语。从前在武当山看弟子练拳,总觉得那些慢悠悠的招式不如砍柴刀来得实在,此刻才懂,这看似柔和的气息里藏着化解外力的巧劲——正如清风道常说的“以柔克刚”。
练到日头偏西,腹中饥饿难耐,他才起身去牵老马。马背上还挂着老刘头备好的干粮袋,里面有几块麦饼和一小袋水。凌云牵着马走出山神庙,望着蜿蜒向西的古道,突然想起陈长老的遗言。
“龙门关……”他摸了摸怀里的地图,“总得亲眼去看看才放心。”
沿着古道走了三日,身上的伤口渐渐结痂,《太极心经》的入门心法也已练得纯熟。他发现这心法与丐帮的棒法竟能互补,遇强则柔,遇弱则刚,昨日路过一片树林,竟能用两根手指轻巧地折断手腕粗的树枝。
这日午后,乌云突然压了过来,眼看就要下大雨。凌云正想找地方避雨,却见前方古道上停着辆马车,车帘绣着朵金边牡丹,一看便知是富贵人家。车旁站着个穿绿衫的少女,正对着断轴的车轮发愁,随从模样的两个汉子急得满头大汗。
“姑娘需要帮忙吗?”凌云走上前问道。
少女回头,露出张鹅蛋脸,眉梢带着几分傲气,却生得极美。她上下打量着凌云的粗布衣裳,嘴角撇了撇:“你会修马车?”
“不会。”凌云老实摇头,“但我知道前面山腰有个破驿站,能避雨,还能找人修轴。”
绿衫少女身旁的随从皱眉道:“哪来的野小子,也敢搭讪我家小姐?”
“阿福!”少女喝止随从,对凌云道,“我叫苏婉儿,要去龙门关探亲。若是公子肯帮忙引路,我付你十两银子。”
凌云本想拒绝,听到“龙门关”三个字却改了主意:“银子不必给,我正好也要去那里,顺路。”
苏婉儿眼中闪过丝诧异,却没多问,指挥随从将行李搬到马背上。凌云则帮着卸下断轴,用藤蔓简单捆了捆,勉强能推着走。
没走多远,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几人狼狈地躲进山腰的破驿站,驿站里空荡荡的,只有墙角堆着些干草。随从生起堆火,苏婉儿裹紧披风坐在火堆旁,看着跳跃的火苗发呆。
“姑娘去龙门关探什么亲?”凌云烤着湿透的衣角,随口问道。
苏婉儿抬眸看他:“我表哥在关上当参将。怎么,公子去龙门关做什么?”
“找人。”凌云含糊道。他不敢暴露身份,这几日沿途已见过三拨盘查的官差,都在打听一个叫凌云的“龙图盗犯”。
正说着,驿站外传来马蹄声,还有人喊着“借个地方避雨”。凌云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往火堆后缩了缩——来的竟是四个锦衣卫,腰间的腰牌在火光下闪着冷光。
为首的锦衣卫扫了眼驿站里的人,目光在凌云身上顿了顿:“你们是什么人?”
苏婉儿的随从连忙道:“回官爷,我们是赶路的客商,这是我家小姐,这位是……雇来的向导。”
锦衣卫的目光落在苏婉儿身上,眼中闪过丝惊艳,语气缓和了些:“最近不太平,血影教的乱党在附近流窜,你们夜里别乱走。”他说着,视线又回到凌云身上,“你这向导看着面生,哪里人?”
凌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刚要编个借口,苏婉儿却突然开口:“他是我家佃户的儿子,叫阿云,笨嘴拙舌的。官爷要是怀疑,我表哥是龙门关的苏参将,到了关隘一问便知。”
锦衣卫听到“苏参将”三个字,果然收敛了盘问的心思,讪讪笑了笑,转身去了驿站另一头。
凌云松了口气,低声对苏婉儿道:“多谢姑娘。”
苏婉儿瞥了他一眼:“我可不是白帮你。看你身手不像普通佃户,刚才搬马车轮子时,手指在轴上捏了三下,那是检查木材纹理的法子,寻常人绝不会。”她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你是不是在躲锦衣卫?”
凌云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苏婉儿眼里闪过丝兴奋,“我在京城时,听我爹说锦衣卫在查一个叫凌云的人,说他偷了什么龙图……”
“姑娘!”凌云猛地打断她,警惕地看了眼锦衣卫的方向,“慎言!”
苏婉儿吐了吐舌头,不再多问,却从行囊里拿出块桂花糕递过来:“饿了吧?这是我家厨子做的。”
夜色渐深,雨还没停。锦衣卫围着另一堆火打盹,随从也靠在墙角睡着了。苏婉儿裹着披风缩在草堆里,呼吸渐渐均匀。凌云却毫无睡意,借着月光翻看《太极心经》,看到“借力打力”的注解时,突然想起血影教“煞”字教徒坠崖的瞬间——那时他并未直接发力,而是借了马惊的巧劲。
“原来如此……”他指尖在地上画着圆圈,“不是硬拼,是引着对方的力道走……”
正悟得入神,驿站外突然传来奇怪的响动,像是有人用刀鞘轻敲石板。锦衣卫瞬间惊醒,拔刀喝道:“谁?”
回应他们的是三支淬了毒的弩箭,精准地射穿了三个锦衣卫的喉咙!剩下的那个刚要呼救,就被个黑影捂住嘴,匕首干脆利落地抹过脖颈。
黑影转身,月光从驿站破窗照进来,照亮他袖口的红色骷髅——又是血影教的人!这次来的竟是个独行杀手,身法快得像阵风。
杀手的目光扫过驿站,最后落在苏婉儿身上,舔了舔嘴唇:“苏家的小姐,倒是省得我去龙门关找了。”
苏婉儿吓得缩在草堆里,脸色惨白:“你是谁?我爹跟你们无冤无仇!”
“殷教主说了,”杀手冷笑,“苏尚书帮着朝廷查龙图,就得付出代价。抓了你,正好逼他交出‘山河卷’的线索。”
凌云心头一震——血影教连苏婉儿的身份都查得清清楚楚,看来他们不仅想要龙图,还想借苏尚书的职位逼问另一卷地图的下落。
杀手步步逼近,匕首在手里转着圈。苏婉儿的两个随从虽吓得发抖,却还是抽出腰间短刀挡在前面:“休想伤我家小姐!”
“自不量力。”杀手身形一晃,凌云只觉眼前一花,两个随从已捂着咽喉倒下,鲜血从指缝里汩汩涌出。
这速度远胜之前遇到的“煞”字教徒!凌云握紧拳头,体内的气息按照《太极心经》的法门快速流转。他知道自己绝非对手,却不能眼睁睁看着苏婉儿被抓走——这姑娘刚刚还帮他掩饰身份。
“你的对手是我。”凌云挡在苏婉儿身前,声音因紧张有些发颤,却站得笔直。
杀手上下打量着他,像是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武当的杂役?听说你杀了‘煞’字堂的人,还藏着半张龙图?”
凌云瞳孔骤缩——这人竟连他的底细都知道!
“既然送上门来,”杀手匕首前指,“就把龙图和这苏家小姐一起交出来吧。”
话音未落,匕首已如毒蛇吐信般刺来,带着股腥甜的毒味。凌云不敢硬接,侧身避开的同时,左手按向对方手腕,正是《太极心经》里的“卸”字诀。
杀手没想到他能避开这招,更没料到他的手法如此巧妙,手腕一麻,匕首险些脱手。“有点意思。”他眼中闪过丝狠劲,招式变得更加凌厉,匕首在月光下划出层层叠叠的残影。
凌云且战且退,将苏婉儿护在身后。他的招式全是临场应变,时而用丐帮棒法的刚猛格挡,时而借太极心法的柔和卸力。有好几次匕首擦着他的衣襟划过,都被他借着转身的力道巧妙避开。
“只会躲吗?”杀手不耐烦起来,匕首突然变招,直刺苏婉儿的心口,显然是想用她逼凌云露出破绽。
这招又快又毒,凌云根本来不及回防。千钧一发之际,他脑中突然闪过《太极心经》里的图谱,身体竟下意识地拧转,右手如揽月般圈住杀手的手臂,左手顺着对方的力道往前一送——不是格挡,而是引导!
杀手的匕首本是刺向苏婉儿,却被这股巧劲一带,竟朝着自己的小腹扎去!他惊怒交加,急忙撤力,却已迟了半步,匕首划破衣襟,带起一串血珠。
“你找死!”杀手彻底被激怒,周身散发出浓烈的杀气,匕首上竟泛起幽幽绿光,显然淬了剧毒。
凌云知道不能再拖,目光落在驿站角落的半截断轴上。他猛地冲向断轴,杀手果然紧随其后,匕首直刺他后心。就在刀锋即将及体的瞬间,凌云突然矮身,左手撑地,右腿如鞭子般扫出,正踢在杀手的膝盖弯——这是他结合挑水时的蹬腿和心法里的“柔化”悟出的招式。
杀手膝盖一软,重心顿时不稳。凌云趁机抓起断轴,转身横扫,断轴带着风声砸在他的太阳穴上。
“咚”的一声闷响,杀手踉跄着后退两步,眼中的凶光渐渐涣散,最终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匕首“当啷”落地。
凌云拄着断杖大口喘气,手心全是冷汗。刚才那一战,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在打,招式间却隐隐有了《太极心经》的影子——原来生死关头,最能悟透武学的真谛。
苏婉儿从草堆里探出头,看着地上的尸体,又看看凌云,眼睛瞪得圆圆的:“你……你真的是佃户的儿子?”
凌云笑了笑,没解释,只是蹲下身检查杀手的尸体,在他怀里摸出块黑色令牌,上面刻着个“魅”字。“血影教的‘魅’字堂……看来比‘煞’字堂厉害得多。”
“血影教为什么要抓我?”苏婉儿追问,“他们说的‘山河卷’,是不是跟你藏的龙图有关?”
凌云犹豫片刻,将地图从怀里取出,摊在火堆旁:“这不是藏宝图,是前朝的边防布防图。血影教想拿它调动旧部,复国会想靠它复国,朝廷则怕它落入乱党手里。”
苏婉儿看着图上的关隘标注,突然“呀”了一声:“这上面的记号……我爹书房里的密档上也有!”
凌云心中一动:“苏尚书知道这地图?”
“我不确定,”苏婉儿皱着眉,“但我见过他对着类似的图叹气,还说‘龙门关若是守不住,北境就完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看来龙门关的处境,比陈长老和清风道长预想的还要危险。
雨停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凌云帮着苏婉儿修好了马车,又将锦衣卫和杀手的尸体拖到驿站后的山谷掩埋。
“到了龙门关,你打算怎么办?”苏婉儿坐在马车上问道。
“先看看关隘的布防,”凌云牵着马缰绳,“再找你表哥苏参将,把地图交给他。”
苏婉儿掀开帘子,认真地看着他:“我帮你引荐,不过你得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凌云。”他抬头望向东方的朝阳,“曾经是武当山的杂役,现在……算是个守卷人吧。”
马车轱辘碾过湿漉漉的古道,留下两道清晰的车辙。远处的龙门关已能望见轮廓,青灰色的城墙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像头蛰伏的巨兽,守护着身后的万里河山。
凌云握紧了手里的缰绳,掌心的老茧与新磨出的伤口重叠在一起。他知道,真正的考验,还在前面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