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泛起鱼肚白时,凌云已在竹林里走了两个时辰。晨露打湿了他的粗布短褂,贴身藏着的“星罗卷”被体温焐得温热,木盒的棱角硌着肋骨,倒成了提醒他清醒的物件。
“咕咕……”肚子突然叫了起来,他这才想起从昨夜到现在,粒米未进。环顾四周,竹林深处隐约有炊烟升起,凌云犹豫片刻,朝着炊烟的方向走去。岳山说往东南方找丐帮,可他连丐帮的影子都没见过,眼下先找些吃食才是正经。
穿过最后一片竹林,眼前豁然开朗——山脚下有个小小的茶寮,竹篱笆围着半亩菜地,两个穿粗布衣裳的伙计正忙着生火烧水。茶寮门口挂着块褪色的木牌,写着“迎客来”三个字。
“客官里边请!”伙计见他走来,热情地招呼,目光在他沾满泥污的衣服上停留了片刻,却没多问。
凌云找了张靠角落的桌子坐下,刚要开口点些吃的,就听见邻桌传来压低的谈话声。
“听说了吗?昨夜武当山那边打了一夜,血影教的人杀了好几个护山弟子。”
“可不是嘛,我今早去山脚下收菜,看见锦衣卫的人都进山了,说是要查什么‘龙图盗案’。”
“龙图?就是那传说能颠覆朝廷的宝贝?”
“嘘……小声点!”说话的人往四周看了看,声音压得更低,“我表兄在六扇门当差,说血影教和复国会都在抢这东西,连江南慕容家都派人来了。”
凌云握着茶杯的手猛地收紧——锦衣卫进山,必定是认定龙图在他身上;慕容家也来了?他想起武当山藏经阁里的记载,江南慕容家以“斗转星移”的武功闻名,行事向来隐秘,怎么会突然掺和进来?
“客官,您要的阳春面。”伙计端着碗面放在桌上,热气腾腾的汤面上飘着葱花。
凌云刚要动筷子,眼角的余光瞥见茶寮门口走进来三个人。为首的是个穿锦袍的青年,手摇折扇,面如冠玉,身后跟着两个精悍的随从,腰间都佩着弯刀。青年进门时,目光在茶寮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凌云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这面……怕是吃不安稳了。”凌云心中警铃大作,岳山说过,江湖上穿得越体面的人,下手往往越狠。他悄悄将木盒往桌底藏了藏,右手搭在桌沿,随时准备起身。
锦袍青年径直走到他对面坐下,折扇“唰”地展开,扇面上画着几笔山水,落款处写着“慕容”二字。“这位小兄弟看着面生,是从武当山下来的?”
凌云低头吃面,含糊地应了一声:“路过。”
“路过?”青年轻笑一声,用折扇敲了敲桌面,“昨夜武当山锁龙阵遭劫,小兄弟倒是‘路过’得巧。”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桌底,“听说血影教丢了个要紧东西,不知小兄弟有没有见过?”
话音刚落,两个随从同时按住了腰间的刀柄,茶寮里的其他客人见状,纷纷结账离开,连伙计都躲进了后厨。
凌云放下筷子,指尖微微发颤:“阁下是慕容家的人?”
“在下慕容复。”青年收起折扇,语气里带着几分傲慢,“小兄弟若肯交出龙图,我保你平安离开这武当山境,如何?”
果然是慕容家!凌云握紧拳头,刚要说话,突然听见茶寮外传来一阵喧哗,紧接着是兵器碰撞的脆响。慕容复皱眉起身,一个随从掀开门帘往外看,惊呼道:“是血影教的人!”
凌云趁机往窗外瞥了一眼,只见十几个黑衣人正围着三个乞丐打斗,为首的乞丐是个瞎眼老妪,手里拄着根铁拐,招式狠辣,竟一时逼得黑衣人无法近身。老妪身后跟着两个少年乞丐,一个拿着打狗棒,一个撒着石灰粉,配合得倒是默契。
“丐帮的人?”慕容复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冷笑,“来得正好,省得我一个个找。”
他转身对随从道:“去,把那老虔婆的铁拐卸了,龙图说不定就在她身上。”
两个随从刚要应声,茶寮的门突然被撞开,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乞丐滚了进来,正是刚才撒石灰粉的那个。少年挣扎着喊道:“婆婆!快走!是慕容家的人!”
话音未落,瞎眼老妪拄着铁拐退了进来,铁拐在地上一点,带起一串火星:“慕容家的小娃娃,敢算计到老身头上?”她虽眼盲,却像是能看见一般,准确地朝着慕容复的方向扬起铁拐。
慕容复侧身躲过,折扇轻点老妪的铁拐:“疯婆子,二十年前你断了我二叔一条胳膊,今日正好算算这笔账。”
“原来是慕容博的侄子。”老妪冷笑,“当年若不是他勾结血影教,你二叔怎会落得那般下场?”
凌云听得心头一震——这老妪难道就是岳山说的“疯婆子”?他刚要上前,却被一个血影教的黑衣人拦住。黑衣人袖口的红色骷髅在阳光下格外刺眼,弯刀直劈他的面门。
“又是你们这些杂碎!”凌云想起白衣女子和岳山,怒火直冲头顶,竟忘了自己只是个杂役,凭着在武当山看弟子练拳记下的招式,竟硬生生挡了三招。
可他毕竟没正经学过武功,第四招便被黑衣人一脚踹在胸口,踉跄着后退,撞在桌子上,怀里的木盒“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龙图在他身上!”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紫檀木盒上。
慕容复眼中精光一闪,折扇直指木盒:“拿下!”
瞎眼老妪却比他更快,铁拐横扫,逼退两个黑衣人,同时对凌云喊道:“小子,捡起来!”
凌云顾不上胸口的疼痛,一个翻滚捡起木盒,刚要递给老妪,突然感觉背后一凉,回头只见慕容复的一个随从举着弯刀刺了过来。他下意识地举盒去挡,只听“当”的一声,弯刀竟被木盒弹开,盒身的青铜铆钉擦出一串火花。
“好硬的盒子!”随从惊呼。
老妪趁机铁拐点地,一股劲风朝着随从面门扫去,同时对凌云低喝:“跟我走!”她铁拐在地上一顿,拉起凌云就往茶寮后院跑,两个少年乞丐紧随其后。
慕容复和血影教的人哪里肯放,纷纷追了上来。后院是片菜地,刚浇过的泥土湿滑难行,老妪却走得极稳,铁拐在泥地里留下一个个深浅不一的印记。
“婆婆,往哪走?”拿打狗棒的少年喊道。
“东边断崖!”老妪头也不回,“那里有我们的人接应。”
凌云被老妪拉着,只觉得手臂像是被铁钳夹住,丝毫动弹不得。他看着老妪花白的头发和蹒跚的脚步,很难想象这样一个瞎眼老妪,竟能在慕容家和血影教的夹击下从容不迫。
快到断崖时,老妪突然停下脚步,铁拐猛地插进地里:“你们先走,我断后!”
“婆婆!”两个少年急道。
“啰嗦什么!”老妪厉声道,“把这小子带到三圣庵,交给陈长老!”她说着,从怀里掏出个黑布包裹塞给凌云,“拿着这个,路上再看!”
凌云接过包裹,只觉沉甸甸的,还没来得及细看,就被两个少年拉着往断崖边跑。身后传来老妪与追兵打斗的声响,夹杂着慕容复的怒喝和血影教的惨叫。
断崖边停着艘小船,一个穿蓑衣的艄公正焦急地张望。“快上船!”艄公见他们跑来,急忙放下跳板。
凌云被少年拉着跳上船,刚要回头看老妪,小船已顺着湍急的河流往下游漂去。他趴在船舷边,只见断崖上,老妪的铁拐如盘龙出海,将十几个追兵逼得连连后退,晨光中,她的身影虽单薄,却像座不可撼动的山。
“婆婆她……”凌云声音发颤。
“放心吧,”拿打狗棒的少年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婆婆是丐帮江南分舵的舵主,人称‘铁拐疯婆’,这点小场面应付得来。”他顿了顿,咧嘴一笑,“我叫石敢当,他是我师弟狗剩。你呢?”
“凌云。”他低头看着怀里的黑布包裹,突然想起老妪的话,急忙打开——里面竟是套干净的衣服,还有几张饼和一本线装书,封面上写着“丐帮入门心法”。
“这是……”
“婆婆早料到你会用得上。”石敢当咬了口饼,含糊地说,“她老人家说,能被岳老前辈托付的人,定不是寻常之辈。”
凌云心中一动:“你们认识岳山前辈?”
“岳捕头可是我们丐帮的恩人!”狗剩抢着说,“二十年前若不是他,丐帮江南分舵早就被血影教端了。”
原来如此。凌云握紧那本心法,又摸了摸贴身的“星罗卷”,突然明白老妪为何肯舍命护他——这不仅是岳山的托付,更是丐帮与守卷人之间的默契。
小船顺流而下,两岸的青山渐渐远去。凌云望着湍急的河水,想起昨夜的悬崖、谷底的山洞、茶寮的打斗,只觉得像是做了场光怪陆离的梦。可怀里的木盒和手中的线装书都在提醒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翻开“丐帮入门心法”,第一页上用朱砂写着四个字:“侠者仁心”。字迹苍劲有力,倒像是男子所书。凌云指尖划过那四个字,突然想起若水道长临终的眼神和岳山最后的一箭,心中渐渐明了——所谓守卷人,守的从来不是龙图,而是那份守护苍生的道义。
船行至正午,前方出现一座石桥,桥上隐约有黑影晃动。石敢当突然压低声音:“小心,是慕容家的暗哨!”
凌云抬头望去,只见石桥上站着五个黑衣人,腰间都佩着弯刀,与茶寮里慕容复的随从打扮一般无二。为首的人正朝小船的方向张望,目光如鹰隼般锐利。
“这下麻烦了。”狗剩咽了口唾沫,握紧了手中的石灰粉。
凌云摸了摸怀里的木盒,又看了看手中的入门心法,深吸一口气——从谷底到茶寮,从老妪到少年,已有太多人为他冒险,这一次,该轮到他自己了。
他悄悄对石敢当说:“借你的打狗棒用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