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核心珠的光漫出本源池时,阿潮听见三脉玄奇的共鸣。

潮女布的蓝光缠着墨锭的黑雾,在光里凝成淡蓝的云。

补全的石剑悬在云间,红纹里的光顺着云纹流淌,像给云镶了道金边。

云团飘过石殿的石柱,柱上的符纹突然活了过来,三百年前的刻痕里渗出细光,与云团的光缠在一起,在半空织成张薄如蝉翼的网。

檀溪说这是三脉玄奇真正合流的样子,三百年前有过一次,之后就再没见过。

那时他还是个孩子,跟着师父在本源池边守夜,曾见过类似的云团落在池边的桂树上,让枯了三年的桂树开出满枝白花。

《玄奇大典》在池边轻轻翻动,页面的墨字全浮了起来。

不再是阵符或路径,是些寻常句子:“潮润田,墨书文,石筑屋”“玄奇在人间,不在云端”。

字迹碰到核心珠的光,立刻化作光点,往本源池外飘。

有的光点落在石缝里,立刻冒出细小的绿芽;有的沾在砚秋的墨锭上,让墨色里多了丝润意。

阿潮伸手去接,光点落在掌心,像颗温热的露珠,顺着指缝渗进皮肤。

腕间的银镯跟着轻颤,像在收纳这些细碎的暖意。

阿绣的传讯针从石殿方向飞来,针尾缠着银线。

银线已经断了半截,却还在发光,针尖的光往核心珠偏。

针身上沾着些墨渍,该是砚秋的墨雾蹭上的,还有几点暗红,像被石火燎过的痕迹。

“阿绣他们快撑不住了。” 阿潮想去接传讯针。

却被檀溪按住手腕。

老人的指尖有些凉,袖口的银线正往核心珠的光里钻。

银线过处,光里浮出细小的水纹,像在绘制安全路径。

“光已经漫出去了。” 檀溪望着池外的光。

“现在出去,只会被光推着走。等光稳定,仙门的蚀灵阵自然会破。”

他从怀里摸出块玉佩,正是之前藏在柜里的那块,玉色在光里泛着暖。

“这是守护人的信物,能测光的强弱。你看玉上的水纹,还在晃,说明光还没稳。”

石殿突然传来 “哐当” 声。

是铜镜落地的脆响。

紧接着是修士的惊呼:“我的玄奇气…… 在散!”

阿潮顺着声音望,看见核心珠的光漫过石殿,触到修士的衣襟。

最前面的修士正抓着自己的手腕,原本缠着黑气的手正在褪色,露出普通的肤色。

连指甲缝里的蚀灵粉都化作了白灰。

黑气像被烫到的雪,在光里渐渐融化,露出里面普通的灰布。

布面上还绣着半朵桂花,该是哪个绣娘的手艺,却被仙门的玄奇气染成了灰。

砚秋的墨雾裹着阿绣的传讯针光,从石殿飘进来。

两人都有些狼狈,砚秋的袖口被烧了个洞,露出里面的竹编护腕,是墨庄特有的样式,能防墨烟熏伤。

阿绣的发间少了几根银线,新接的线缠着片松针,该是从北坡带的旧物。

“他们的蚀灵粉碰到光就化了。” 砚秋抹了把脸。

脸上的墨痕被光映得发亮。

“有个修士的铜镜裂开时,我看见里面嵌着半块潮女布碎片,边缘都磨白了,该是早年抢的。”

“那碎片碰到光就亮了,像在认亲,可惜被修士一脚踩碎了。”

核心珠的光突然往洞口涌。

不是往外漫,是有方向的流动,像被什么引着。

阿潮的银镯剧烈发烫,腕间的潮声与洞口的光共鸣。

声音里混着松涛、潮涌、墨香,像把三百年的声音都揉在了一起。

他往洞口望,看见光里浮着些人影,不是修士,是些模糊的轮廓。

有的提着竹篮,有的握着墨锭,还有的扛着剑坯,像三百年前的玄奇人,在往核心殿飘。

“是本源池的旧灵。” 檀溪的声音有些颤。

“他们一直在等三脉合流,现在要回来了。”

他往前挪了半步,盯着光里个穿青衫的身影。

那身影正往这边望,手里的竹笛缠着银线,和檀溪年轻时的模样几乎重合。

老人的指尖在玉佩上摩挲。

玉面的水纹突然亮了,映出个小小的倒影,正是那个青衫身影。

旧灵的轮廓碰到核心珠的光,渐渐变得清晰。

有织潮女布的女子,指尖的银线在光里翻飞。

织出的潮纹立刻化作水纹,往阿潮的竹篮飘。

握着墨锭的老者往石砚里添了点水。

研出的墨汁在光里凝成 “安” 字,落在《玄奇大典》的封面上。

抡锤子铸剑的匠人举起石锤。

锤落时的火星沾在补全的石剑上,让红纹里多了丝金芒。

他们没说话,只对着阿潮他们笑。

然后化作光点,融进核心珠的光里。

最后过来的是个穿青衫的少年,眉眼像檀溪。

手里的竹笛缠着银线,笛孔里飘出细弱的笛音,调子和阿潮银镯里的潮声很像。

少年把竹笛往阿潮手里塞。

竹笛刚碰到指尖,就化作光,融进银镯。

腕间的潮声突然变得悠长,像少年在吹笛。

声里混着老槐树的叶响,还有旧库石缝的风鸣。

檀溪看着这幕,眼角的纹路里凝着光,像落了星子。

他抬手抹了把脸。

袖口蹭到玉佩,玉面的水纹里,青衫少年的身影正对着他挥手。

然后渐渐淡去。

洞口的光渐渐淡了,能看见外面的钱塘码头。

潮水已经退了,老闸口的闸门敞开着。

黑石上的符纹变成了三脉玄奇的图案,潮纹缠着墨线,墨线绕着石纹,像个不停流转的圈。

挑货的脚夫在码头往来,肩上的麻袋晃悠悠的,里面装着新收的海盐。

盐粒在光里闪着白,沾着点潮女布的蓝光,该是晒盐时蹭上的。

脚夫们边走边笑,说今天的盐晒得格外快,潮头刚退,盐粒就白了,连竹筐都比平时轻。

“蚀灵阵破了。” 阿绣的传讯针在发间转了圈。

银线全回来了,比之前更亮,针尾还缠着根新抽的柳条,带着嫩芽的清香。

“修士们要么没了玄奇气,要么跑了,传讯针感应不到蚀灵粉的气了。”

“刚才在石殿,我看见有个年轻修士蹲在地上哭,说终于不用再练吸人玄奇的法子了。”

“他本是个绣娘的儿子,被仙门抓去的。”

砚秋往洞口扔了块墨锭。

墨锭没化作墨雾,像普通墨锭那样落地。

滚到码头的青石板上,撞在个汲水的木桶上。

木桶的木缝里渗出细水,沾在墨锭上,竟让墨锭润出了丝光。

“墨脉气归了常。” 他捡起墨锭笑。

用指腹蹭了蹭锭面。

“以后墨锭就是研墨的,不用再当武器了。”

“墨庄的老掌柜说,等我回去,要教孩子们用墨锭画护身符,画里掺点潮女布的潮气,能让纸符更韧,贴在门上能挡风雨。”

阿潮摸了摸竹篮,合璧的潮女布安静地躺着。

蓝光收了,像蒙了层雾,却比之前更软。

布面的潮纹里缠着墨色和红色,是三脉合流的印记。

他把布拿出来。

布面立刻贴上手心的温度,在光里展开。

能看见细密的织纹里嵌着些银点,是阿婆当年织进去的,现在正泛着淡光。

布角还沾着片桂花瓣,是从老木匠的蓑衣里掉出来的。

此刻在布上慢慢舒展,像要重新绽放。

他往本源池望,核心珠的光已经淡成了薄雾。

池里的水变得清澈,能看见池底的沙石,像口普通的泉。

泉眼处有细小的水泡往上冒。

泡碎时溅出的水珠落在石台上,立刻长出青苔。

苔痕里缠着淡蓝的光,是潮脉的气。

石台边的石砚还在泛泡。

砚池里的墨汁混着泉水,正往池外漫。

墨色漫过的地方,长出些开着蓝花的草,像把墨色的画活了过来。

“该出去了。” 檀溪合上《玄奇大典》。

古卷的银粉不再发亮,蓝布封面沾着点池底的沙,沙粒里混着些银屑,是早年银镯蹭上的。

“本源池归了常,以后就是口泉,玄奇气会顺着泉水漫到钱塘,滋养这里的玄奇和凡人。”

“你看泉边的桂树苗,三百年了都没长过,现在该要开花了。”

阿潮顺着他指的方向看。

果然有株细弱的桂树,枝桠上冒出了米粒大的花苞,沾着点核心珠的光。

走出核心殿时,晨光正好漫进洞口。

照在身上暖融融的,像被潮水裹着。

阿潮看见码头的渔船上,有人在晒潮女布。

布面的蓝光很淡,却能引着潮水,让渔网更牢。

晒布的老妪正用木槌敲打布面。

木槌落下的地方,布面的潮纹就亮一下,把藏在纤维里的沙粒震出来。

“这布真是神了。” 老妪笑着对旁边的孙女说。

“你阿婆当年织的这块,现在还能用,昨天网到的鱼,比平时多了半筐。”

墨庄的伙计在栈房门口卸墨锭。

锭身的墨色发亮,该是能研出好墨。

为首的伙计正往墨锭上喷水,用棉布擦拭。

水珠在锭面凝成小珠,滚到地上,竟在青石板上晕开个小小的墨点,像幅微型的画。

“砚秋先生说的没错,” 伙计们互相打趣。

“用本源池的泉水润墨,墨色能透纸背,写春联最合适,去年写的福字,到现在还没褪色。”

“以后玄奇就是寻常物了。” 砚秋望着这幕。

手里转着墨锭,墨锭的光在晨光里忽明忽暗。

“像潮女布能护渔网,墨锭能研好墨,石剑能镇船,不再是用来打斗的东西。”

“前几日我收到墨庄的信,说有凡人想学织潮女布,苏绾师傅的绣坊都快装不下了。”

阿绣的传讯针往东边指,那里的晨光最亮。

针尾的银线缠着片潮女布的碎片,是刚才在石殿捡到的。

此刻正往东边飘。

“传讯针说,东边的渔村需要潮女布。” 她把针别回发间。

脚步轻快,发间的银线在晨光里闪着光。

“阿婆的故乡,该去看看了。”

“听说那里的潮头最稳,织出来的潮女布最韧,阿婆年轻时就是在那里学的手艺。”

阿潮跟着他们往码头走。

银镯的潮声变得平缓。

像钱塘的潮水,有涨有落,却再无惊涛。

他路过老闸口时,看见几个孩童在黑石上拓符纹。

用的是砚秋送的墨块,拓出来的图案里,潮纹缠着墨线,被孩子们涂成五颜六色。

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拓片跑过来。

往阿潮手里塞了块糖,糖纸是用潮女布的边角料做的,蓝布上印着小小的潮纹,在阳光下泛着细光。

码头的晨雾里,有人在唱渔歌,调子和银镯的潮声很像。

唱歌的老渔夫正坐在船头补网。

手里的针线缠着银线,是阿绣绣坊的样式。

渔网的网眼里嵌着些墨锭碎屑,该是砚秋送的,能防海水腐蚀。

老渔夫看见他们,笑着招手。

“要不要搭船?往东去的渔村,潮头正好,能顺道看看新织的潮女布。”

阿潮抬头望去。

晨光里的钱塘像幅刚画好的画。

潮声漫过青石板。

墨香从栈房飘出。

石缝里的草芽顶着露珠。

潮女布在渔船上轻晃。

墨锭在砚台里泛泡。

石剑在船舷上镇着浪。

这些曾用来破阵的玄奇,此刻都回到了寻常日子里,像三百年前那样,守着人间的烟火。

他知道,这不是结束。

玄奇的故事还在继续,只是不再有争斗。

只有潮润万物,墨书岁月,石筑安宁。

银镯的潮声里,似乎还能听见三百年前的笑声。

像在说:玄奇从未离开,只是回到了该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