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梅雨季难得放晴的午后,阳光穿透积雨云,在巷口的水洼里碎成粼粼光斑。林软软攥着牛皮纸袋,里面装着托药店熟人辗转买到的抗抑郁药,玻璃瓶身随着步伐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

林小满提着一袋零食,蝴蝶结发饰在风里摇晃:"今天带了他最爱的蓝莓蛋糕,说不定能......"

两个人满怀期待的到了他家门口,木门并没有上锁,开着一条缝,推开的瞬间,腐坏的气息混着浓重的烟味扑面而来。林辉窝在发霉的沙发里,骨节分明的手指夹着香烟,烟灰落在褪色的《破晓之路》残页上。

他的黑眼圈浓重得像淤青,衬衫纽扣错得乱七八糟,手臂上触目惊心的伤让人看了心疼。

李小满没有说话,将蛋糕放在桌子上打开。

"林辉,这是......"林软软话音未落,林辉突然将烟头狠狠按进蛋糕盒。奶油混着烟灰变得乱七八糟,他扯出沙哑的笑:"你们为什么总是这样?我说了不要来找我。你们看我这个样子心里很爽吗?"

"我们只是担心你!"林小满眼眶通红

林软软小心翼翼的生怕又伤到他:"你看看现在的样子,把自己糟蹋成什么样了,你能不能不要这样?"

林辉猛地起身,带翻的啤酒罐在地板上滚出刺耳声响。他逼近林软软,呼吸里满是酒精的刺鼻味:"担心?当初考试前你们说放轻松的时候,怎么没担心我手抖到写不完卷子?"他突然抓起墙角的相框——三人在运动会上的合照被摔得四分五裂,玻璃碴扎进"友谊长存"的字迹里。

"够了!"林软软突然爆发,攥着药瓶的手微微发抖,"你以为全世界就你痛苦?叔叔阿姨闹离婚,你把自己关在这里自暴自弃,能吓到谁?除了我们两个在这里一直担心你,你这样对得起谁?"她扬起纸袋。

“林辉我们是朋友,我们想帮你,但是你一直排斥我们,我们怎么帮你?能不能不要对我们这么排斥!”

“我们不是朋友吗?我不管你是抑郁症还是什么症。请你先走出这间房子,不要总是把我们推开。”

"滚!"林辉嘶吼着砸烂玻璃杯,碎片溅在林软软脚边,同时随便划伤了他的手。鲜血顺着指尖滴落。

"都给我滚!"林辉怒目圆睁,眼睛通红。一滴滴眼泪划过脸庞砸在地上。

林小满胆子小被吓得哭着拽住她的衣角,而林软软望着随波逐流的书本,耳边回响着曾经那个会在晚自习递来热牛奶的少年,此刻却被绝望碾成了锋利的碎片。

“你干什么!”林软软看到血心里一惊,冲上前查看,却被他失控的力道狠狠推开。少女踉跄着跌坐在满地狼藉中,手肘擦过尖锐的瓷片,疼得眼眶发红。

"林辉!你疯了吗?!"林小满的哭喊混着林软软急促的抽气声。林辉却像被抽走灵魂般僵在原地,脸底闪过一丝懊悔,望着自己渗血的手掌,突然爆发出癫狂的笑声。

趁着混乱,他抓起那本残存的《破晓之路》,用力掷出窗外。深蓝色的书影划过雨幕,坠入暴涨的河道。

林软软转身冲下楼梯,帆布鞋在潮湿的台阶上打滑重重的摔在地上,膝盖瞬间划破,开始渗出丝丝血液。河道的水位已经漫过堤岸,浑浊的水吞噬一切。

她死死盯着随波沉浮的书本,正要往水里扑,却被林小满从身后死死抱住:"不行!水太深了!"

就在两人拉扯间,熟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怎么回事?!"林天带着朋友杜尧跑过来,他一眼就看到了她的伤,扫过林软软通红的眼眶和林小满渗血的手肘。林软软几乎是带着哭腔冲上前,抓住林天的衣袖:"你会游泳吗?能不能帮我捞一下?看在我上次帮你的份上,好不好?"

杜尧愣住:"就为本书?这水况跳下去太冒险了,而且好脏,林天有洁癖,大不了再买一本!"林天却已经迅速脱下外套,塞到林软软怀里。

他望向浑浊河水沉浮的深蓝色书页,喉结微动:"我会游泳。"话音未落,修长的身影已经跃入水中,劈开翻涌的浪花。

当林天浑身湿透地举着滴水的书本上岸时,作家的亲笔签名早已被冲刷得无影无踪。林软软颤抖着接过书,指腹抚过发胀的纸页,突然听见楼上的木门重重摔响。她抬头望去,只看见林辉苍白的脸隐没在阴影中,转瞬即逝。

"谢谢......"她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转身时踉跄了一下。林天伸手欲扶,却在半空顿住。林小满赶忙道谢后,跟上林软软挽住她的手腕往巷口走,少女们的背影在夕阳下显得单薄又落寞。林天望着她们远去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掌心里被水草划伤的痕迹,突然觉得,比伤口更灼人的,是林软软转身时眼底熄灭的光。

接下来的三天,梅雨季的雨势愈发汹涌。林天站在窗前擦拭着山地车,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楼下的巷子。自从那天从河道里捞起书本,他总会在深夜想起林软软抱着湿透的书册落寞离开的背影。

"想什么呢?魂不守舍的。"杜瑶晃着饮料罐坐到他身边,"不就救本书吗?至于天天惦记?"林天没搭话,只是将毛巾甩在车座上。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抓起外套冲出门,在便利店买了袋除湿剂和防水书套,却在巷口踌躇许久。最终将东西放在林软软摊位的角落,附上张字条:"或许有用。"

当林软软收摊时发现这份匿名礼物。展开字条,字迹陌生却工整,可脑海里却不由自主浮现出林辉曾经在草稿纸上写下的解题步骤。

"是他......"她看着塑料袋,眼底泛红,倒映出她眼底重新燃起的光亮,脸上不由得浮现出笑容,难得明媚。

只是他的目光早已被手中的礼物所牵引,没注意到远去的少年回望的目光。

第二天一大早,林天推开三楼窗户,就看见巷口有个穿红色裙子的女人单脚支着电动车,手里的蛇皮袋"砰"地砸在地上,几本边角卷翘的书骨碌碌滚进垃圾桶。

隔着两棵梧桐树的距离,林辉像截被抽走灵魂的木偶,垂着头站在阴影里。少年左手提着捆用红绳扎紧的试卷,右手攥着个掉漆的保温杯,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女人每往车上扔件东西,他的肩膀就微微瑟缩一下,像只被反复鞭打的幼兽。

"磨蹭什么?跟个死人似的!还不快把你的手里的垃圾扔了。"女人的高跟鞋碾过一本摊开的笔记,墨水在水泥地上洇出深色的痕。

林辉突然蹲下身,颤抖着去捡被踩烂的笔记本,却被女人狠狠踹在膝盖上。他踉跄着跪倒,保温杯摔在地上,滚出颗没吃完的薄荷糖——和林软软吃的一模一样。

林天的呼吸有些乱了。可不等他多想就看见林辉慢慢爬起来,手掌印出的丝丝血迹印在试卷上。却始终没抬头看一眼。

当女人把最后个纸箱甩上电动车时,少年机械地转过身,像段卡顿的默片,一步步跟在车尾。阳光穿过他的发丝,在地面投下摇晃的影子,细瘦得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

林天目送林辉和他妈妈的电动车消失在巷口,巷尾的垃圾桶还散落着撕碎的草稿纸,在晨风里簌簌作响。直到身后传来杜尧的哈欠声,他才发现自己的指节已经在窗框上压出了红痕。

"大清早杵着发什么呆?"杜尧揉着乱发晃到餐桌旁,手机屏幕怼到他眼前,"看见没!林小满同意加我微信了!"粉色聊天框里躺着个可爱表情包,配文"哈喽~"

杜尧挑眉:"怎么样,哥这魅力无敌吧?"

林天收回目光,将煎蛋翻面时油星溅到手背。他想起河边林软软落寞的神情莫名的喉咙发紧:"无聊。"

"切,嘴硬。"杜尧抢过他手里的铲子,往煎蛋上撒了把黑胡椒,"我看你才是闷骚,那天在河边救书时,眼睛都快黏在人家姑娘身上了。那么脏的河水,你说下去就下去,说吧,是不是看上人家林软软了?"

瓷盘磕在桌上发出脆响。林天盯着溏心蛋缓缓流出的蛋液,想起女孩抱着《破晓之路》时小心翼翼的神情:"没有。"

杜尧夸张地叹气,捞起两片吐司夹进煎蛋:"浪费机会!今晚我去林小满的摊位帮忙,顺便帮你制造机会?"他晃着手机。"

窗外突然掠过群白鸽,扑棱棱的翅膀声惊得林天碰倒了牛奶杯。乳白色的液体漫过桌沿,他望着倒映在牛奶里扭曲的光影,听见自己说:"不用。"可杜尧已经风风火火跑向玄关,棒球帽反扣在头上,卫衣帽子甩出嚣张的弧度:"我不管!六点准时出发,你敢放鸽子就等着被我追杀!"

门重重关上的瞬间,巷口传来收废品三轮车的铃铛声。林天望着杯底残留的奶渍,想起林辉临走前攥着的薄荷糖——那是林软软最爱的口味。

暮色将霓虹渐次点亮时,林天和杜尧穿过热闹的街道,在拐角处找到了那盏熟悉的暖黄色灯牌。前些日子还摆满穿戴甲的林小满,如今换上了玻璃罐堆叠的草莓布丁,保温桶里飘出酸梅汤的酸甜气息。林小满正对着手机直播叹气:"果然还是甜品冰饮好卖些,之前那些甲片堆在那里都落灰了。"

林软软正低头往玻璃罐里装软糖,马尾辫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可当她抬起头,眼角的倦意却像层散不开的雾,把本该明媚的笑容蔓得发沉。

"可算等到你们了!"林小满眼尖地招手,围裙口袋里的手机还亮着与杜尧的聊天界面。

杜尧立刻凑过去,指着摊位上新做的草莓布丁眉飞色舞:"早说要帮忙,我连秘制配方都能带来!"两人的笑声混着烤串摊的吆喝声,转眼就钻到一边备货。

林天捏着杯酸梅汤站在原地,塑料杯壁凝出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林软软将最后罐软糖摆上货架,突然开口:"那天...谢谢你帮我捞书。"她的声音比记忆中轻了许多,像是被风吹散的蒲公英。

"没事。"林天盯着她身后堆叠的纸箱,其中某个角落露出半截深蓝色书脊——正是那本泡过水的《破晓之路》。

他想问林辉的事,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毕竟也没有很熟,有些伤口或许不该由陌生人触碰。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隔壁摊位上的小音箱在循环播放流行歌曲。林软软开始擦拭玻璃罐,金属抹布刮擦声格外刺耳。林天瞥见她手腕上戴着枚淡粉色的皮筋,突然想起林辉攥着薄荷糖离开时,那枚同款皮筋正松松垮垮地套在少年腕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