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云钰抱着那个寒酸的小包裹准备往外走,灰布衣衫在晨风中显得格外单薄。

几个奉命“护送”的外门弟子抱着胳膊站在不远处,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讥诮,目光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在她身上。

就在这时,一阵刻意放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崭新的金纹云靴踏在光洁的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云洛在一名执事弟子的陪同下,昂首挺胸地走了出来。

阳光洒在她崭新的亲传弟子金袍上,流光溢彩,映得她整个人都仿佛在发光。她下巴微抬,目光扫过抱着包裹、垂首站在路边的云钰,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极其刻毒的讥笑。

她径直走到云钰面前,脚步顿住。居高临下的目光满是得意。

她微微俯身,凑近云钰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如毒蛇吐信。

“云钰,我的好姐姐。你是极品药灵根又如何?是宗主亲传又如何?现在,还不是像条丧家之犬一样,被扫地出门?这一切……”

她伸出手指,炫耀似的轻轻拂过自己金袍上精美的云纹,“都是我的了!你的灵根,你的位置,宗主师尊的宠爱……全都是我的!”

她直起身,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和恶毒,等着看云钰崩溃、痛哭或者愤怒失态的样子。

云钰缓缓抬起头。她的脸色依旧苍白,眼睫上甚至还挂着未干的湿意,眼圈泛红,任谁看了都是一副伤心欲绝、失魂落魄的模样。

然而,当她的目光对上云洛那双充满恶毒快意的眼睛时,云洛心头莫名一跳。

那眼神……不对劲!

没有预想中的崩溃,没有愤怒,甚至没有太多的悲伤。

那双被泪水洗过的清澈眸子里,翻涌着一种云洛完全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像深不见底的寒潭,平静之下藏着令人心悸的旋涡。

有嘲讽?有怜悯?还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

在云洛因为这陌生的眼神而微微愣神的瞬间,云钰也微微倾身,凑近她的耳畔。

温热的呼吸拂过云洛的耳廓,带来一丝异样的痒意。

“是吗?”云钰的声音极轻,轻得像一阵随时会消散的风,只有近在咫尺的云洛能听清。

那声音里没有丝毫的嫉妒或愤怒,只有一种奇异的平静,平静得让云洛脊背莫名窜起一股凉气。

“那就希望妹妹你……” 云钰顿了顿,唇边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以后不要后悔。”

后悔?

这两个字像两枚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扎进云洛因狂喜而沸腾的血液里。

她猛地后退一步,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脸上的得意瞬间僵硬,随即被更强烈的恼怒取代。

“后悔?”云洛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色厉内荏的尖锐。

“我云洛做事,从不后悔!滚去你的丹峰当一辈子废物吧!”她恶狠狠地剜了云钰一眼,随即猛地转身,金袍划出一道耀眼的弧线。

对着旁边恭敬等候的执事弟子道:“走!别让师尊等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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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云院的主殿空旷而肃穆,弥漫着淡淡的、清心凝神的檀香气息。

巨大的雕花窗棂透进天光,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

顾承霄端坐在上首的云纹玉座上,玄色宗主袍服衬得他身姿挺拔,面如冠玉。

他微微垂眸,神情温和,周身笼罩着一层令人心折的、属于上位者的强大与从容。

云洛在执事弟子的引导下步入殿中。每一步踏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都让她心跳加速。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走到殿中,按照早已演练过无数次的礼仪,恭恭敬敬地跪下,行了一个无比标准的大礼。

“弟子云洛,叩见师尊!”她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激动和敬畏,微微发颤。

“起来吧。”顾承霄的声音响起,如同玉石相击,清越而温和,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他抬了抬手,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轻轻将云洛托起。

云洛顺势起身,微微垂首,却忍不住飞快地抬眼偷瞄了一眼上座的师尊。

晨光透过窗棂,落在他俊朗非凡的侧脸上,勾勒出完美的轮廓,那双深邃的眼眸温和地注视着她,仿佛蕴含着无尽的包容和期许。

他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如同春风拂过心田。

云洛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随即更加剧烈地鼓动起来。

一股陌生的、带着酥麻的热意悄然爬上脸颊。她慌忙再次低下头,掩饰住自己瞬间的失态。

这就是她的师尊!如此强大,如此俊逸,如此……温柔!

对她这个偷偷更换灵根的人也没有指责,态度竟如此温和可亲!

一种隐秘的、巨大的满足感和虚荣感瞬间充盈了她的心房。

她心中如同浸了蜜糖,甜丝丝的,又带着一丝羞涩的悸动。

这份突如其来的、对师尊的仰慕和隐秘欢喜,让她整个人都仿佛飘在云端。

“赐坐。”顾承霄温和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云洛的遐想。

立刻有侍立的弟子搬来一张绣墩放在下首。

云洛连忙谢恩,小心翼翼地坐了半边屁股,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和对师尊的孺慕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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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丹峰半山腰。

穿过几排散发着浓郁药草和烟火气息的低矮房屋,云钰被一名面色冷淡的师兄带到了一间位于角落的屋子前。

木门老旧,推开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一股混合着霉味、灰尘和陈年草药的气味扑面而来。

屋子极其狭小,只有一张光秃秃的硬板床,一张缺了条腿用石头垫着的破木桌,墙角还堆着些废弃的药材渣滓。

窗户纸破了好几个洞,冷风呼呼地往里灌。屋顶甚至能看到几缕漏下的天光。比杂役房好不了多少。

带路的师兄面无表情地指了指屋子:“以后你就住这儿。明早卯时三刻,到药圃东头集合,迟到后果自负。”

说完,看也不看云钰,转身就走。

云钰抱着她的小包裹,慢慢走进这间寒酸得不能再寒酸的屋子。

她环顾四周,目光扫过积灰的桌面、光秃的床板、漏风的窗户……脸上却没有预想中的失落或悲愤。

相反,她的嘴角,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真好。

没有无处不在的监视目光,没有那令人作呕的药浴气息,没有那看似华丽实则冰冷的牢笼。

这里虽然破败,虽然简陋,却充满了自由呼吸的空气。

她甚至能闻到窗外飘来的、属于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气息,混杂着远处丹房传来的烟火气。

这是属于她自己的、无人打扰的方寸之地。

她放下包裹,走到窗边,伸手摸了摸那粗糙破旧的窗棂。

阳光透过破洞,在她掌心投下斑驳的光斑。一丝久违的、真实的轻松感,如同破土的嫩芽,悄然在心底滋生。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丹峰药圃东头,薄雾尚未完全散去,空气里弥漫着湿润泥土和清冽药草混合的气息。

十几个穿着灰扑扑弟子服的预备弟子稀稀拉拉地站在一起,大多睡眼惺忪,神情麻木。

云钰站在人群边缘,站得笔直。她换上了和其他人一样的灰布衣,洗得有些发白。

负责带他们的是一个姓李的内门师兄,板着一张脸,眼神锐利。

“都给我打起精神!”李师兄的声音带着训斥。

“从今天起,你们要学的,就是认识这满山的草!别以为炼丹就是扔进炉子烧!药性不明,胡乱搭配,轻则炸炉,重则要命!”

他走到一片茂盛的药田边,随手拔起两株外形有些相似的草药。

一株叶片狭长,边缘有细密锯齿,顶端开着不起眼的白色小花。另一株叶片稍宽,叶脉呈现淡淡的紫色。

“认识吗?这是最常见的银线草和紫脉草!

都是清心静气辅助修炼的基础草药。但!”李师兄语气加重。

“银线草性温平,紫脉草却带一丝寒性。若在炼制‘凝火丹’这种需要火势猛烈的丹药时,误把紫脉草当银线草加进去……”

他冷哼一声,做了个爆炸的手势,“嘭!丹炉炸了事小,火毒反噬,够你们在床上躺半年!”

他又指向旁边几株缠绕在一起的藤蔓。

“再看这个!铁骨藤坚韧,是炼制锻体膏的主药之一。但它旁边的伴生藤,叶片相似,却含有麻痹毒素,误采了混进去……”

他目光扫过众人,“炼出来的锻体膏,涂上去就不是锻体,是瘫痪!”

李师兄讲得毫不客气,语速很快,将各种常见药草的外形、药性、相生相克的关系,以及误用的可怕后果,一股脑地灌输下来。

其他预备弟子听得昏昏欲睡,或者愁眉苦脸。

只有云钰,听得无比专注。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紧紧追随着李师兄的手,观察着每一株药草细微的差别,努力将那些复杂的药性记在心里。

前世她空有药灵根,被当成药鼎圈养,对丹道药理反而一窍不通。

如今,这些最基础的知识,对她而言,却是通往自由和力量的第一步。

然而,更换灵根带来的后果是实实在在的。

她体内那簇属于云洛的单火灵根,如同刚刚点燃的微弱火苗,沉寂而陌生。

曾经因药灵根而轻易引动的天地灵气,如今变得滞涩无比。

结束了白天的药草课和杂役,夜晚,云钰盘膝坐在她那硬板床上,尝试引气入体。

之前云洛一个月左右才勉强练气入体,现在更换灵根又得重新开始修炼。

没有药浴的滋养,没有丹药的辅助,空气中稀薄的灵气如同滑不留手的泥鳅,难以捕捉。

她需要耗费十倍于常人的心神,才能勉强感应到一丝丝微弱的灵气流,引导它们进入体内,艰难地冲刷着陌生的经脉。

过程缓慢而痛苦。

每一次引导都伴随着经脉的胀痛和精神的巨大消耗。

整整一个星期,在破晓的微光透过漏风的窗户照进小屋时,云钰终于感觉到丹田处传来一丝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温热感!

那簇赤红色的火苗,终于被她唤醒,稳稳地扎根在了丹田之中。

炼气一层。

她缓缓睁开眼,脸色因为长时间的消耗而显得更加苍白,但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却闪烁着比星辰更亮的光芒。

她抬起手,看着自己粗糙的掌心,感受着体内那微弱却完全属于自己的力量,嘴角终于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自由之路的第一步,虽然艰难,却无比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