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阳光透过海城大学餐厅巨大的落地窗,在陆小曼面前的素白瓷碗里投下温暖光斑。碗里清汤挂面飘着几缕葱花,她吃得专注而满足,细嚼慢咽的姿态自成一道风景,与周遭嘈杂的快餐式喧嚣格格不入。

“哟嗬——!”

平地一声惊雷般的招呼猛然炸开。镶着俗气金边的沉重餐盘伴随着这夸张的招呼,“Duang”一声巨响砸在她对面的桌面上,震得碗里的清汤都晃出涟漪。陆小曼抬头,刺目的光线下杵着一个闪闪发光的人形物体——亮片西装在阳光下如同行走的迪斯科球,油光水滑的头发一丝不苟地向后梳去,活像刚被牛舔过,脸上挂着一个巨大到能吞噬所有光线的浮夸笑容。

“曼曼?!”那人激动地指着她,声音高亢得能震碎玻璃,“天啊!你是曼曼?!十年!整整十年啊!你……你怎么还是这么……”他上下打量她简洁的棉布衬衫,卡其色长裤,憋了半天终于找到词,“这么朴实无华!初心不改啊!”话音未落,他已张开双臂,带着一股浓郁的柑橘调古龙水味,作势就要来个饿虎扑食般的拥抱。陆小曼眼疾手快,一把护住自己的面碗,惊愕地辨认着眼前这张被亮片和发胶包裹的脸。

片刻迟疑后,一丝了然的微笑在她唇边绽开,带着点促狭:“董鼻涕虫?”声音不大,却清晰得像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池塘。

对面的“亮片生物”瞬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捂住脸,惊恐地环顾四周,压低嗓子急促地说:“嘘!祖宗!小点声!叫我峰少!董伟峰!峰少!懂?”他那副生怕“董鼻涕虫”三个字玷污了他“峰少”金身的紧张劲儿,十足的滑稽。

几米开外的卡座,镶钻的小银勺正极其“优雅”地剜起一小块焦糖布丁。李美丽的雷达在董伟峰那声“哟嗬”炸响时就已全功率开启。她目光如探照灯,贪婪地扫描着那身能闪瞎钛合金狗眼的亮片西装,还有那餐盘边缘一道可疑、但被她自动脑补成真金的装饰线。“峰少”?李美丽的小心脏“咯噔”一声,如同听到了金币落袋的脆响。

下一秒,她如同上了发条的玩偶,猛地从小坤包里掏出那面镶满水钻的化妆镜,对着自己脸上那层原本就厚重的粉底开始紧急加固工程。闪粉眼影不要钱似的往上堆叠,烈焰红唇被反复描摹得如同刚吸过血。她深吸一口气,挺起并不傲人的胸脯,拎起裙摆,确保那层层叠叠的廉价蕾丝花边展示出最“华丽”的角度,然后端着那碗布丁,踩着摇摇欲坠的步伐,“不经意”地扭向了风暴中心。

“哎呀——!”

一声甜腻得能当场齁死两排蚂蚁的惊呼骤然响起。李美丽仿佛突然被神秘力量绊倒,身体以慢镜头般夸张的弧度前倾,手中那碗布丁如同精确制导的导弹,“啪叽”一声,棕黄色的粘稠糖浆精准无比地糊在了董伟峰那只擦得锃亮、能当镜子照的黑色皮鞋上。

“Oh No!对不起!对不起!这位同学,实在是对不起!”李美丽捏着嗓子,声音拔高八度,每一个音节都浸透了糖精,“我真是太不小心了!都怪我!”她手忙脚乱地掏出一方手帕——鲜红色的布料上,硕大的双C LOGO几乎要冲破布料跳出来,故意在董伟峰眼前剧烈晃动。她作势就要蹲下去擦鞋,那架势,仿佛要完成一项神圣的吻靴礼。

董伟峰像见了鬼一样猛地后退一大步,脸上写满了惊恐避让。

“伟峰,这是我表姐李美丽。”陆小曼适时开口,声音平静得像在介绍一碗白开水。

董伟峰惊魂未定,僵硬地朝李美丽点了下头。

“峰少?”李美丽捕捉到关键词,眼睛瞬间亮得如同探照灯,身体几乎要贴上去,“听着就贵气逼人!一看就不是普通人!不知令尊是……?”她把“尊”字拖得老长,眼神里的贪婪几乎凝成实质。

“哦,”陆小曼咽下一口面条,随口道,“董叔叔是做珠宝的,董氏珠宝知道吗?就是那个很大的……”

“董氏珠宝?!”陆小曼话音未落,李美丽已经原地起飞!尖锐的破音划破餐厅空气,她猛地站起来,动作幅度之大带倒了桌上的调料瓶,“那可是咱们市!不!整个东南沿海的顶级珠宝帝国啊!真正的豪门!峰少!失敬失敬!”

她竟激动得行了个不伦不类的屈膝礼,像只被拔了毛还强行开屏的孔雀。

站稳后,李美丽如同打了鸡血,彻底将陆小曼视为空气,火力全开对准董伟峰:“峰少!我跟你说,我们家呀,就在‘碧海云天’山顶那片!环境那是没的说!海风都比别处清新!”她炫耀般环视周围投来的目光,得意洋洋地掏出手机,手指用力戳着屏幕,“你看!你看!就是‘海景一号’那栋!绝对的楼王!视野无敌!”她不由分说地把手机屏幕几乎怼到董伟峰鼻尖上。

屏幕上,正是她那场“生日盛宴”的“精华剪辑版”:画面里,她穿着那身闪瞎眼的银色短裙,脖子上假钻石项链折射着廉价的光,如同女王般斜倚在一张浮夸的水晶花纹座椅上(实际是餐厅的普通座椅加了滤镜特效)。镜头扫过巨大的水晶灯(她特意放大的特写),掠过窗外模糊的海景一角,最后定格在她高举香槟(杯里是苹果汁)得意大笑的脸上。她同步配音,声音甜腻夸张:“哎呀,其实那天也就随便请了几个朋友,在家开了个小趴,随便玩玩啦!东西都是随便准备的,都不值钱!”

视频结束。李美丽收回手机,脸上那层假笑瞬间褪去,换上一种神秘兮兮、自以为洞察一切的表情,身体前倾,凑近董伟峰,压低了嗓门——但那音量控制得精妙无比,确保整个餐厅角落都能清晰捕捉:

“峰少,”她故作怜悯地朝陆小曼那边飞快地斜了一眼,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鄙夷,“我看你人帅心善,是个明白人,才特意提醒你一下哦。”她顿了顿,声音又“压低”一分,却更显刻意尖锐,“小曼呢,你看到的那个……其实是我家保姆的女儿啦!跟我家也就沾点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关系!从小就寄养在我们家,在偏僻乡下待大的,土里土气的,什么都搞不清楚状况!连西餐刀叉都用不利索!”

她嫌弃地撇撇嘴,目光扫过陆小曼面前那碗朴素的面条,仿佛那是什么令人作呕的东西:“你峰少什么身份地位?跟她这样的人走太近……不合适!真的!掉价!你看她,”她再次用下巴点了点陆小曼,“吃个面都这么……嗯……朴实无华,一点格调都没有。跟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

董伟峰内心掀起了滔天巨浪般的吐槽弹幕:“保姆女儿?!陆家资产巅峰期够买我们家十个来回还带拐弯的好吗?!陆叔叔要是知道他亲爱的宝贝闺女被污名化成保姆女儿,怕不是要开着私人飞机来把这家餐厅轰平……”然而他面上功夫修炼到家,硬生生把即将喷薄而出的爆笑扭曲成一个艰难维持住的、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甚至还颇为配合地、极其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仿佛在聆听什么金玉良言。

李美丽将这“点头”和“微笑”瞬间解读为“深表赞同”和“对本人高贵人设的高度认可”!得意如同火焰般窜遍全身,她立刻变本加厉,挺直腰板,趾高气扬地转向陆小曼,摆出十足十的“尊贵表姐”架势:

“小曼啊,”她拖长了调子,声音腻得能刮下二两糖霜,“不是表姐扫你兴,峰少这样云端上的人物,你要有自知之明。以后啊,别有事没事就往峰少跟前凑,让人看见了,还以为我们李家没规矩呢!坏了峰少的名声,你担待得起吗?”

陆小曼终于从面碗里抬起头,清澈的眼眸平静无波,如同两泓未被污染的山泉。她视线掠过李美丽浓妆艳抹的脸、布满LOGO的手袋,再低头看了看自己干净整洁、剪裁合体的普通衬衫,微微歪了歪头,眼神里没有半分委屈或愤怒,只有一丝淡淡的、纯粹的疑惑,仿佛在思考一个关于审美哲学的深奥问题。她乖巧地点点头,声音温顺得像只小绵羊:“哦,好的表姐,我知道了。”

董伟峰猛地低头,肩膀剧烈地抽搐了两下,差点把一口老血憋成内伤。

周六午后,董氏珠宝旗舰店的玻璃幕墙反射着炫目的阳光。李美丽如同一只开屏开到极致的孔雀,隆重登场:人造毛皮草在温暖的天气里显得格外可笑且不合时宜,恨天高的鞋跟细得仿佛随时会折断,硕大的墨镜遮住了半张脸,手中那只“限量款”包包上的LOGO比她脸上的粉还要厚。她全身每一寸都在用力嘶吼:“老娘很贵!”董伟峰在她旁边,穿着简单的黑色休闲外套,嘴角噙着一丝看好戏的浅笑,眼神深处是毫不掩饰的玩味。

“啧,”一踏入奢华冷峻、弥漫着金属与宝石冷香的店铺,李美丽就蹙起了她那精心描绘过的眉,挑剔的目光如同X光扫过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丝绒展台和璀璨的灯光,“装修嘛……马马虎虎吧。就是这灯光,”她不满地指了指头顶那价值不菲、将每一颗宝石都映照得流光溢彩的专业射灯,“不够亮堂!配不上我们峰少的身价!显得太小家子气了!”

董伟峰恰到好处地摸出震动的手机,脸上堆起“抱歉”的神情:“美丽你先随便看看,挑挑有没有喜欢的?我接个要紧电话,马上回来!”不等李美丽回应,他已潇洒转身,三步并作两步,熟门熟路地拐进了角落那间VIP室——监控屏幕早已亮起,画面正中央锁定在如同巡视自家领地的李美丽身上。他往柔软的沙发里一陷,惬意地端起一杯温度刚好的咖啡,嘴角勾起一抹狐狸般的狡黠笑意。

五、“开除令”与蓝宝石争夺战

年轻店员小王带着职业化的微笑,小心翼翼地迎上前:“小姐您好,欢迎光临董氏珠宝。有什么可以为您服务?”李美丽仿佛没听见,目光倨傲地扫过柜台,随手一指:“那个,拿给我看看。”指的是一条设计简约、价格相对亲和的铂金细链镶小钻项链。

小王依言取出,谨慎地介绍:“小姐眼光真好,这是我们经典系列的‘星语心愿’,设计简洁大方,非常适合日常佩戴,精致又百搭……”

“日常佩戴?”李美丽如同被踩了痛脚,声音陡然拔高,瞬间吸引了店内所有顾客和店员的目光,“你什么意思?看不起谁呢?觉得我只配戴这种便宜货?!”她涂着猩红指甲油的手指几乎要戳到小王的鼻尖上,“睁开你的眼睛看清楚!我是谁?!我是你们董少的女朋友!是他未来的太太!是这董氏珠宝未来的女主人!”

“未来老板娘”五个字如同惊雷,在寂静的珠宝店里隆隆滚过。小王彻底石化在原地,瞪圆了眼睛,大脑一片空白。

李美丽越说越气,仿佛受了天大的侮辱:“就凭你?一个小小的店员?也敢狗眼看人低?!”她挺起胸膛,摆出至高无上的裁决者姿态,声音响彻整个殿堂:“我现在!以未来老板娘的身份宣布!你!被开除了!立刻!马上!给我卷铺盖滚蛋!工资一分钱也别想要!”

小王脸色煞白,眼眶瞬间就红了,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店长闻讯匆匆赶来,额头已见薄汗,试图安抚这位喷火的“未来老板娘”:“小姐,小姐您消消气,小…”

就在这时,玻璃感应门无声滑开。一股清爽的空气涌入。陆小曼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干净的牛仔裤,像一缕微风悄然吹进这浮华之地。她目标明确,径直走向一个不起眼角落的独立展柜。柜内黑色丝绒上,静静躺着一条设计极其独特的铂金项链——流畅的线条勾勒出抽象的海浪造型,中心镶嵌着一颗深邃浓郁、仿佛蕴藏着整个海洋的皇家蓝蓝宝石。价格标签含蓄地朝内翻转着。

李美丽眼角的余光如同最灵敏的探测器,瞬间捕捉到了陆小曼专注的眼神和她目光所及之处!一股“陆小曼看上的必定是好东西”的直觉,混合着“绝不能让陆小曼得意”的强烈嫉妒,瞬间冲昏了她的头脑。

李美丽如同护食的猛禽,踩着足以踢死人的恨天高,“蹬蹬蹬”几步就冲到了柜台前,蛮横地伸手一指:“这条!给我拿这条!我要试戴!”不等店员反应,她已迫不及待地从丝绒托架上粗暴地抓起那条“深海之瞳”,笨拙又急切地往自己脖子上套。冰凉的铂金和宝石贴在皮肤上,她却感觉不到一丝高贵,只有一种病态的亢奋。

她对着镜子左顾右盼,搔首弄姿,努力挤出她自以为风情万种的表情:“嗯!这才像话嘛!只有这种级别的珠宝,才配得上本小姐高贵的气质!”她施舍般地瞥向旁边的陆小曼,用一种刻意拔高、充满优越感的语调说:“小曼啊,这种高级货的设计理念、宝石成色,你怕是看也看不懂,就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了。表姐我收了!你再去那边看看那些……嗯……”她轻蔑地努努嘴,指向入门级柜台,“那些小碎钻、小珍珠的玩意儿吧,那些才适合你。”

陆小曼静静地看着她表演,清澈的目光在李美丽夸张的动作和那条在她颈间显得格外突兀的项链上停留片刻。她唇边甚至浮起一丝极淡、极平静的笑意,仿佛在看一出与己无关的滑稽戏:“表姐喜欢就好。我再看看别的。”声音平和,不起一丝波澜。

李美丽扬着下巴,如同凯旋的女王,趾高气扬地捏着那条象征她“胜利”的项链走向收银台。“啪!”她将项链重重拍在光洁的黑色大理石台面上,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施舍:“包起来!就这条!刷卡!”

收银员保持着标准而甜美的微笑,双手接过项链,在机器上轻扫。清脆的“滴”声后,收银员抬起头,笑容可掬,用清晰得足以让店内每一个角落都听到的、字正腔圆的语调报出价格:

“小姐您好,这条‘深海之瞳’铂金蓝宝石项链,售价是人民币——玖万捌仟捌佰捌拾捌元整。”

98888!

时间被按下了暂停键。

李美丽脸上那志得意满、睥睨众生的笑容瞬间冻结、僵硬、碎裂。她那双被厚重眼线和假睫毛包围的眼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瞪大、瞪圆,几乎要挣脱眼眶的束缚,死死地盯着收银员开合的嘴唇,仿佛想从中找出一个“玩笑”的破绽。

嘴巴不受控制地张开,弧度之大足以塞进一只完整的橙子,或者说,塞进她自己脖子上那颗刚刚还被她炫耀的“高贵”蓝宝石。一股冰冷的寒意从头顶瞬间贯穿到脚底,血液仿佛瞬间被抽干,脸色如同调色盘失控——从充血的红,急速褪成失血的惨白,又因缺氧和极度的羞愤转为铁青,最终凝固成一种濒死的猪肝紫。

身体如同狂风中的枯叶,剧烈地晃了一下,脚下那双象征“身份”的恨天高成了最致命的背叛者,让她狼狈地踉跄了一步,才勉强扶住冰冷的柜台边缘站稳。

“多…多少?!”她的声音像是被粗糙的砂纸狠狠磨过,尖锐、破碎、完全走了调,带着绝望的破音,“九…九万八?!你…你们抢钱啊?!黑店!绝对是黑店!”

七、狼狈落幕与真珠之光

短暂的石化过后,强烈的求生欲驱使李美丽开始了拙劣的挽尊表演。她像被烫到一样,手忙脚乱地想把项链从脖子上扯下来,冰冷的铂金链条却如同有生命的毒蛇,狡猾地缠住了她精心打理的卷发,勒得她几乎窒息,动作狼狈不堪。

“咳!我就说嘛!”她强行挺直腰板,声音因为心虚和紧张而抖得不成样子,却依旧试图拔高声调掩盖,“这…这是什么鬼设计?土气冲天!线条僵硬得跟铁丝似的!”她指着那颗流光溢彩的蓝宝石,手指因为愤怒和恐惧而剧烈颤抖,“还有这石头!颜色蓝得这么…这么假!一看就是最低等的合成货!人工染色的!糊弄乡下人还行!配得上本小姐高贵的品味?!简直是侮辱!还卖这么贵?我看你们是穷疯了吧!”

就在这时,一道悠然的声音如同清风般拂过这难堪的场面:“美丽?怎么了?这么热闹?”董伟峰如同掐准了时间的演员,“恰到好处”地从VIP室踱步而出,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带着一丝困惑的关切。

店长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恭敬地递上那条被李美丽斥为“垃圾”的项链:“董少,这位小姐对‘深海之瞳’似乎不太满意,评价是……呃……档次低。”店长的表情管理堪称完美,带着一丝职业化的为难。

董伟峰优雅地接过项链,修长的手指捻起吊坠,对着顶灯光线仔细端详。璀璨的光线穿透那枚深邃的蓝宝石,在他指尖折射出梦幻般的光晕。“哦?”他挑起一边眉毛,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讶异与惋惜,“这可是意大利国宝级大师安东尼奥·贝尼尼的收官之作,全球限量九十九件。每一件都有独立编号和大师的亲笔签名证书。主石是产自缅甸抹谷矿区的顶级皇家蓝,无烧,色标级的饱和度和丝绒感。”

他的目光越过李美丽惨无人色的脸,精准地落在安静站在一旁的陆小曼身上,脸上瞬间绽放出真诚温暖的笑容,语气也变得柔和亲切:“小曼,我记得你一直很喜欢贝尼尼大师的作品风格?这条‘深海之瞳’的设计灵感,是不是很像你上次在米兰设计周上提过的‘海洋之心’的概念?静谧深邃,很有力量感。”他晃了晃手中的项链,蓝宝石折射的光芒如同流动的海水,“我看这条项链的气质,跟你妈妈温婉大气又坚韧的气质特别契合。阿姨生日快到了吧?算我送你当见面礼?也算为刚才在餐厅……那份特别的‘介绍’赔个不是?”他的笑意更深,意有所指。

“轰——!”

李美丽感觉自己的脑子被这轻描淡写的话语彻底炸成了碎片。董伟峰话语里透露出的与陆小曼熟稔的关系、对米兰设计周这种顶级艺术盛事的知晓、对陆小曼母亲气质精准的描述(那是她从未了解也不屑了解的)……更别提他对这条项链那如数家珍的介绍!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刚刚还自称“高贵品味”的脸皮上!

再结合自己刚才那句声嘶力竭的“档次低”、“合成货”、“土气冲天”……李美丽感觉整个店铺里所有的目光都化作了淬毒的钢针,密集地扎在她身上每一个毛孔里。巨大的羞耻感和被彻底揭穿的恐惧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角落里传来的压抑嗤笑。

“啊——!!”

一声短促的、混合着绝望与崩溃的尖叫猛地从她喉咙里挤出!她再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什么未来老板娘、什么高级品味!猛地用手捂住那张精心描画此刻却扭曲变形的脸,像一个暴露在强光下的卑微生物,跌跌撞撞地朝着大门方向夺路狂奔。

那双恨天高成了她逃离地狱的最大阻碍,几次差点把她绊倒。她如同惊弓之鸟,踉跄着、狼狈不堪地冲向门口,慌乱中甚至一脚踢飞了自己那只被她精心呵护的“限量版包包”(A货),也顾不上捡,只顾着逃离这让她彻底社会性死亡的炼狱之地。

“美丽!你的包!”董伟峰充满“关切”的声音带着笑意在她身后响起,如同最后的追魂索命符,“慢点跑!小心台阶!别摔着!”

回应他的,只有玻璃门开合的声音,和李美丽高跟鞋疯狂敲打地面的、带着哭腔的、混乱的“哒哒”声。紧接着,是店内再也压抑不住的、如同潮水般席卷开来的哄堂大笑。

店内终于恢复了珠宝殿堂应有的宁静与华光流转。清冷的空气仿佛也涤清了方才所有的喧嚣浮尘。

“你这表姐……”董伟峰踱到陆小曼身边,望着还在微微晃动的玻璃门,笑着摇摇头,“真是个人才。战斗力惊人,喜剧效果满分。”语气里有毫不掩饰的戏谑和一点点的叹为观止。

陆小曼的目光重新落回那条静静躺在黑色丝绒上的“深海之瞳”。深邃的皇家蓝在灯光下流淌着静谧而神秘的光彩,铂金海浪的线条简洁而充满力量感。她眼中流露出纯粹的欣赏和一丝温柔的暖意。“这项链真的很美,”她轻声说,声音像是清澈溪流滑过玉石,“纯净,坚韧,有力量,又不张扬。妈妈一定会喜欢的。”

她转向店员,脸上是平和而坚定的神情,没有丝毫被施舍或占便宜的意思:“麻烦帮我包起来,谢谢。”她从容地拿出自己的卡,动作自然流畅,没有半分迟疑或炫耀。那张卡样式简洁,只在角落有一个小小的、几乎看不见的V字徽记。她低头在POS机上输入密码,纤细的手指稳定而轻盈。

董伟峰站在一旁看着,眼中浮起不加掩饰的欣赏笑意。真正的明珠,无需喧嚣浮夸的包装,无需声嘶力竭的宣告。她的光芒源于内在的底蕴与从容,如同深海蕴藏的珍宝,静谧,温润,却足以照亮周遭的喧嚣,让世间一切矫饰的浮华黯然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