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簸、黑暗、刺鼻的汗臭和廉价烟草味混杂着乙醚残留的甜腥,构成面包车内令人作呕的空气。每一次剧烈的颠簸,都像是要把陆小曼仅存的意识彻底撞碎。后脑勺和脸颊火辣辣地疼,是刚才挣扎时被粗暴压制留下的印记。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身体像是被抽空了骨头,软绵绵地瘫在冰冷、沾满油污的车厢地板上。药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她的神经中枢,试图将她拖入无边的黑暗。她死死咬住下唇内侧,直至尝到一丝腥咸的铁锈味,尖锐的刺痛成了维系清明的唯一锚点。
耳朵里嗡嗡作响,绑匪粗鄙的对话和怒骂,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传来,模糊又带着致命的威胁。
“操!那死丫头片子,劲儿真他妈大!老子的腰!”一个绑匪揉着被陆小曼踹中的部位,龇牙咧嘴。
“捂严实点!别让她缓过劲来!‘秃鹫’哥说了,这票要干净利落!”另一个声音呵斥着,用脚踢了踢陆小曼蜷缩的身体。
陆小曼的指尖在身下粗糙的地板上无意识地划过,感受着每一次转弯带来的离心力方向。车身猛地向左甩,她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在黑暗中模拟着可能的路线——他们似乎在离开市区后,又拐上了一条更加崎岖颠簸的土路?时间感被药物和恐惧扭曲,但每一次车窗外隐约传来的、不同于城市喧嚣的寂静,都加深了她的判断:他们在远离人烟。
“妈的,电话打了没?钱呢?”一个焦躁的声音在前座响起,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毛的狠戾。是那个ID叫“秃鹫”的头目。
“打了!照那婊子给的号码打了!他妈的,接电话那男的,冷得像块冰!说‘知道了’,然后…然后就没声音了!”负责打电话的绑匪声音里透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恐慌。
“定位!定位信号呢?追踪到了没?他妈的,这他妈是超级富豪?一点动静都没有?!” “秃鹫”的声音陡然拔高,像砂纸摩擦着金属,在逼仄的空间里激起回响。他猛地转向缩在角落、抖得像秋风里最后一片枯叶的李美丽。
李美丽正沉浸在一种扭曲的、计划成功的虚妄狂喜和巨大恐惧的交织中,突然被“秃鹫”那淬了毒般的目光攫住,心脏几乎骤停。
“秃鹫”猛地探身,粗糙如树皮的大手一把攥住李美丽精心打理的头发,毫不留情地将她整个人从角落里拖拽出来,像丢弃一袋垃圾般狠狠掼在车厢中央。她的额头“咚”一声撞在硬邦邦的车厢壁上,眼前瞬间金星乱冒。
“啊——!”李美丽发出杀猪般的惨叫,眼泪鼻涕瞬间糊了一脸。
“说!贱人!你他妈到底骗了我们什么?!” “秃鹫”的声音如同刮骨的冰刀,带着浓烈的血腥气喷在李美丽脸上。他另一只手“啪”地甩过来一个沉重的耳光,力道之大,让李美丽的头猛地偏向一边,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嘴角破裂,渗出血丝。“陆凯泽?超级富豪?嗯?老子怎么查不到他妹半点值钱的料?!电话打过去,对面连个屁都没放响!你他妈耍老子?!”
“没…没有!我没有!”李美丽惊恐地尖叫,双手徒劳地试图护住头脸,“是真的!她真的是陆凯泽的妹妹!她家…她家低调!特别低调!她哥肯定有钱!肯定在筹钱!再等等!求求你,再等等!”她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尖锐变形,语无伦次。
“等?等条子顺着信号摸上门来吗?!”旁边一个绑匪恶狠狠地啐了一口,“老大,我看这贱人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把我们当枪使!搞不好条子已经在路上了!”
“秃鹫”的眼神彻底阴沉下去,所有的贪婪被一种被愚弄的暴怒取代。他松开李美丽的头发,那只沾着李美丽血沫的手,却如铁钳般猛地扼住了她纤细脆弱的脖子!
“呃…嗬…”李美丽的尖叫被瞬间掐断,只剩下气管被挤压发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嗬嗬声。她的脸迅速由红变紫,眼球惊恐地向外凸出,双手死命地去抠“秃鹫”纹丝不动的手指,双腿在地上疯狂地蹬踹。
“没钱?没价值?” “秃鹫”的脸凑近李美丽因窒息而扭曲的面孔,狞笑着,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她濒临崩溃的神经,“那就拿你这身零件‘止损’!心、肝、肾…拆开了卖,总能捞回点本!还有后面那个!”他阴鸷的目光扫过地上无声无息的陆小曼,“细皮嫩肉的,总有‘特殊’路子能卖个好价钱!你说是不是?!”
器官买卖!
这四个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瞬间击穿了李美丽所有的心理防线。极致的冰冷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冻结了血液,抽空了灵魂。她策划绑架是为了活命,是为了钱!不是为了被当成牲畜一样分割贩卖!巨大的恐惧如同实质的巨锤,将她最后一丝理智和侥幸砸得粉碎。
“唔…不…不要…”被扼住的喉咙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极致的绝望让她浑身筛糠般剧烈抖动,一股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从裤管里涌出,瞬间浸湿了车底冰冷的金属板,散发出刺鼻的臊气。她彻底失禁了。
就在这时,刺耳的“滴滴滴”警报声突然在车厢内炸响!
是“秃鹫”放在旁边座位上的另一部备用手机。一个绑匪手忙脚乱地拿起来,只看了一眼屏幕,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瞳孔因为极度的惊恐而放大到极致。
“老…老大!是…是那个号码!陆凯泽!”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秃鹫”掐着李美丽脖子的手微微一滞,阴狠地示意他接听。
绑匪颤抖着手指划开接听键,甚至来不及按下免提,一个冰冷、毫无起伏、却带着绝对穿透力的年轻男声,透过听筒清晰地传了出来,每一个字都像是精准的手术刀,切割着车内所有绑匪的神经:
“秃鹫,张强。你名下所有银行卡、支付账户,包括你情妇王丽名下那套刚按揭的房子,三分钟前已全部冻结。你母亲在老家县医院,床位号307,你弟弟张伟在城西汽修厂打工,身份证号XXXXX…都有人‘照顾’。”声音顿了顿,如同死神的宣判,“松林路往西十七公里,老鸦岭盘山道,路况很差,开慢点。你们车里,算上司机,四个。后座两个女人,一个穿浅色外套昏迷,一个穿红色毛衣吓尿了。对吧?”
“轰——!”
这段话如同在狭小的面包车内引爆了一颗精神炸弹!所有绑匪,包括“秃鹫”,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死灰般的恐惧!对方不仅精准定位了他们,连车内人数、穿着状态、甚至他们此刻行驶在坑洼的老鸦岭盘山道上都一清二楚!更可怕的是,对方在短短时间内就冻结了他们所有资产,还精准地摸到了他们家人的头上!这是一种何等恐怖的力量和效率!
“操他妈的!见鬼了!他怎么知道的?!”一个绑匪失控地吼叫起来,声音里充满了崩溃的意味。
“秃鹫”掐着李美丽脖子的手终于松开了,不是因为怜悯,而是因为极致的震惊和恐慌。李美丽像一摊烂泥般瘫软在地,贪婪地大口呼吸着污浊的空气,剧烈的咳嗽撕扯着她的喉咙,眼泪混合着鼻涕和嘴角的血污糊满了整张脸。她听到了那个冰冷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她心上。陆凯泽!真的是他!他来了!来得如此之快,手段如此狠绝!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混杂着被“秃鹫”背叛出卖的怨恨和自身难保的恐惧,瞬间淹没了她。
“秃鹫”猛地夺过手机,对着话筒发出困兽般的咆哮:“陆凯泽!你他妈想怎么样?!敢动我家里人一根汗毛,老子现在就撕票!把这两个女人剁碎了喂狗!”他的声音嘶哑,带着色厉内荏的疯狂。
听筒里传来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仿佛听到了什么荒谬的笑话。
“你动她们一下试试。”陆凯泽的声音平静无波,却蕴含着冻结骨髓的杀意,“我保证,你和你所有在乎的人,会经历比死亡痛苦一万倍的过程。现在,掉头。往东,开回惠民医院后门那条岔路。我只说一次。这是你们唯一能‘完整’进监狱的机会。”
“嘟…嘟…嘟…”
电话被挂断了。冰冷的忙音在死寂的车厢里回荡,敲打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老大…怎么办?回…回惠民医院?”司机的声音抖得几乎握不住方向盘,面包车在崎岖的山路上危险地扭了一下。
“回他妈个头!” “秃鹫”双眼赤红,像一头彻底被逼疯的野兽,狠狠一拳砸在车壁上,发出沉闷的巨响,“回去就是自投罗网!那地方肯定被条子围成铁桶了!往前开!加速!甩掉他们!往老林子深处开!快!”
绝望像墨汁一样在车厢里蔓延。绑匪们陷入了一种歇斯底里的恐慌和内讧。
“甩?怎么甩?!人家连我们走哪条破路都知道!”一个绑匪绝望地嘶吼。
“妈的!都是这贱人惹的祸!”另一个绑匪把所有的恐惧和怒火都倾泻到李美丽身上,狠狠一脚踹在她蜷缩的身体上,“老子先弄死你垫背!”
李美丽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剧痛让她蜷缩得更紧,像一只濒死的虾米。她看到另一个绑匪,目光阴鸷地在昏迷的陆小曼身上扫过,那眼神里毫不掩饰的兽性和贪婪,让她瞬间明白了“特殊路子”的含义。极致的屈辱和恐惧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
“不——!不要碰她!她家有钱!超级有钱!真的!陆凯泽一定会给钱!别动我!别卖我!”李美丽在濒死的剧痛和目睹陆小曼可能遭遇的刺激下,精神彻底崩溃,发出撕心裂肺、语无伦次的哭嚎尖叫,反而彻底坐实了陆小曼的价值和她自己信息的虚假。
“闭嘴!贱货!” “秃鹫”烦躁地又是一脚。
面包车如同惊弓之鸟,在“秃鹫”歇斯底里的咆哮声中,引擎发出濒临崩溃的嘶吼,更加疯狂地在颠簸的盘山道上亡命飞驰,车尾甩起浑浊的泥浆,像一条绝望的土龙,一头扎向地图上更偏远、更荒凉的褶皱深处。
海州市中心,一座摩天大楼顶层。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却冰冷的城市灯火,窗内则是一个由冷光屏幕和低沉的指令声构筑的临时指挥中心。空气里弥漫着高效运转的紧张和一种冰冷的金属质感。
陆凯泽站在巨大的弧形屏幕墙前,身形挺拔如标枪。屏幕上分割显示着卫星地图、道路实时监控画面、不断滚动的数据流,以及一个被标记为“目标车辆”的红色光点,正如同垂死挣扎的蠕虫,在代表盘山公路的曲折线条上疯狂扭动。他刚刚放下专用的卫星电话,那通冰冷到令人窒息的通话似乎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任何涟漪,只有眼底深处翻涌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暴风雪。
“目标转向,放弃‘惠民医院’诱导路线,正加速沿老鸦岭盘山道向西,进入黑风峪区域。”一个穿着黑色作战服、眼神锐利如鹰的技术人员头也不抬地快速报告,手指在键盘上敲出残影,“车辆特征吻合,移动轨迹分析匹配度99.7%。已同步警方指挥系统。”
“B组无人机已升空,高空红外追踪锁定,画面接入。”另一个屏幕亮起,呈现出从数百米高空俯瞰的、带着热成像轮廓的画面:一辆面包车在蜿蜒的山路上狂奔,引擎部位散发着刺眼的橘红色高温信号。
“目标通讯持续监听,情绪高度不稳定,内讧加剧。确认李美丽泄露关键身份信息。”负责通讯监控的技术员补充道。
陆凯泽的目光扫过屏幕,声音平稳却带着绝对的权威,每一个字都像淬火的钢钉被敲进现实:
“一,持续施压。他们名下所有关联账户、亲属名下可查资产,全部冻结,不留一分流动资金。二,通知我们在西南边境的人,留意任何试图走‘特殊渠道’运送‘货物’的风声,悬红翻倍,我要所有蛇头的眼睛都盯死这条线。三,预测其最终逃窜方向。黑风峪深处只有两条废弃岔路,一条通往断崖,一条通向七十年代废弃的‘红星’第三机械厂。分析地形,后者可能性92%。”
他微微侧头,看向旁边一位肩章上缀着银色橄榄枝的高级警官。警官神情凝重,正对着通讯器快速部署:“…特警一队、二队,按预定方案,沿S307、S411省道机动,封锁黑风峪出口!技术组,给我调取‘红星三厂’所有历史建筑图纸和近期卫星图!突击组准备!”
“四,”陆凯泽的声音再次响起,补充了最关键的一环,也是对绑匪心理最致命的打击,“利用劫持的通讯节点,每隔五分钟,向目标车辆发送一次‘问候’。”他的嘴角勾起一丝毫无温度的弧度,“内容:报告他们当前精确位置坐标,外加一句——‘你们还有二十三分钟’。” 时间在精准地倒数,如同悬在头顶的铡刀缓缓落下。
指令被迅速分解执行。巨大的屏幕上,代表着警力和陆家精锐安保力量的蓝色光点,正如同精确的棋子在无形的棋盘上快速移动,一张无形而致命的巨网,正随着面包车亡命的轨迹,在黑暗的山区急速收紧。
剧烈的颠簸和刺耳的刹车声将陆小曼从药物导致的深度昏迷边缘再次强行拽回一丝意识。身体像是散了架,每一个关节都在呻吟。冰冷、坚硬、带着浓重铁锈和潮湿霉变尘土气息的地面紧贴着她的脸颊和身体。她被粗暴地从面包车里拖了出来,像丢弃一件垃圾,重重摔在地上。
她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像蒙着一层血色的水雾。头顶是残缺不全、布满蛛网的巨大混凝土横梁,几缕惨淡的月光从破败屋顶的巨大窟窿里漏下来,勾勒出空旷厂房内扭曲狰狞的机器轮廓——那是早已被时光和锈迹吞噬的钢铁巨兽,沉默地矗立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空气污浊不堪,铁锈味、机油腐败的酸臭味、尘土味和一种若有若无的动物排泄物的骚臭混杂在一起,每一次呼吸都让人窒息。
“呜…呜…”压抑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从旁边传来。是李美丽。她蜷缩在一堆腐烂的木料旁,头发散乱,满脸血污泪痕,那件曾经鲜艳的红毛衣此刻沾满了泥土和可疑的深色污渍(失禁的痕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目和狼狈。她的身体筛糠般抖动着,眼神涣散,似乎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
“老大!这他妈就是个鬼地方!连个鸟都没有!那姓陆的肯定知道我们在这儿了!”一个绑匪烦躁地踹了一脚旁边锈蚀的铁桶,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在空旷的厂房里激起令人心悸的回音。
“秃鹫”背对着她们,站在一个巨大的破窗洞口,警惕地望着外面死寂的、被月光勾勒出模糊轮廓的山林。他手里紧紧攥着手机,屏幕的微光映着他阴沉得滴水的侧脸。手机突然震动,屏幕亮起,一条新的加密信息跳了出来,只有冰冷的坐标和一句倒计时:“坐标:XXX.XXX, YYY.YYY。你们还有十二分钟。”
“操!” “秃鹫”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将手机砸在地上,屏幕瞬间碎裂!他猛地转身,布满血丝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择人而噬的野兽,死死盯住地上的陆小曼和李美丽,那眼神里的狂躁和凶戾几乎要溢出来。
“妈的!没时间了!老子看走眼了!” “秃鹫”的声音因为极度的焦躁而嘶哑破裂,“这丫头片子是值钱货不假,但她哥是个疯子!根本不在乎钱,他妈的就想弄死我们!”
他的目光在陆小曼和李美丽之间疯狂地扫视,最后定格在李美丽身上,那眼神像是在评估一堆待处理的垃圾废料。
“这姓李的贱货怎么办?”一个绑匪喘着粗气问,眼神同样不善地打量着李美丽,“带着她就是个累赘!屁用没有,还他妈臭烘烘的!”
“哼!” “秃鹫”发出一声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累赘?处理掉就是了!正好,省得浪费!联系‘老刀’,问问他那边‘拆零件’的‘冷库’还缺不缺新鲜‘货源’!把这贱人‘打包’送过去,多少也能换点跑路费!”他刻意用了道上冰冷血腥的黑话。
“拆零件”!“冷库”!“货源”!
这些冰冷的词汇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李美丽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她猛地抬起头,涣散的眼神瞬间被极致的恐惧点燃,爆发出刺穿耳膜的、非人的尖嚎:
“不——!!!不要!不要卖我!求求你们!放过我!放过我啊!!”她连滚带爬地试图扑向“秃鹫”的脚边哀求,却被旁边一个绑匪不耐烦地一脚踹开。
“妈的,吵死了!再嚎老子现在就给你‘放血’!”绑匪恶狠狠地威胁。
陆小曼趴在地上,冰冷的绝望同样攫住了她,但“秃鹫”的暴怒和绑匪的内讧也带来了一丝混乱的缝隙。她艰难地转动眼珠,透过模糊的视线,借着惨淡的月光,死死盯住破窗外远处山脊线上一个模糊的、如同巨大蝙蝠展开双翼的黑色剪影——那是黑风峪的标志性地标“鹰嘴岩”!同时,她屏住呼吸,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努力分辨空气中那股除了铁锈霉味之外,极其微弱却独特的味道——像是什么东西高度腐败后又被浓重的消毒水试图掩盖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这味道来自厂房深处某个角落。
她的左脚被粗糙的麻绳捆着,脚腕在挣扎中早已磨破,火辣辣地疼。她忍着剧痛,用尽全身力气,极其隐蔽地用右脚上那只仅存的运动鞋的鞋跟内侧,在身下布满厚厚铁锈和灰尘的水泥地上,用力地、一下一下地划动——不是写字,而是刻下一个极其简单的箭头符号,指向她刚才观察到的破窗方向(鹰嘴岩的方向)。同时,她手指在身侧摸索,悄悄抓住一小块从自己磨破的牛仔裤上撕下来的、带着线头的深色碎布,用指尖将它一点点塞进身下水泥地一道细微的裂缝里。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恐惧中一秒一秒流逝,如同缓慢的凌迟。绑匪们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争吵声越来越大。
“还联系‘老刀’?老大!条子和那姓陆的疯狗马上就到门口了!带着这两个拖油瓶,我们谁都跑不了!”一个年轻些的绑匪彻底慌了神,声音带着哭腔。
“那你说怎么办?丢下这到嘴边的几百万?!”另一个绑匪红着眼反驳,目光扫过陆小曼,依旧带着不甘的贪婪。
“几百万?你他妈有命拿吗?!‘秃鹫’哥,快做决定吧!再不走真来不及了!”司机看着自己手机上刚刚收到的、来自某个隐秘渠道的警告信息(显示警方封锁圈已形成),绝望地喊道。
“秃鹫”脸上的肌肉疯狂地抽搐着,眼神在陆小曼和李美丽之间,在贪婪与恐惧之间剧烈地摇摆。最终,对即将到来的围捕的恐惧压倒了一切。他猛地一挥手,发出困兽般的嘶吼:
“妈的!带上那个值钱的!姓陆的丫头!把这姓李的贱货扔这儿!动作快!上车!从后山那条野路冲出去!”
命令如同赦令,也如同对李美丽最终的死刑宣判。两个绑匪立刻扑向刚刚挣扎着试图坐起来的陆小曼,粗暴地架起她。而李美丽,则被彻底遗弃在那堆散发着腐臭的木料旁。
“不——!不要丢下我!带我走!求求你们!别把我丢在这里!他们会找到我的!我会死的!!”李美丽爆发出比之前更加凄厉绝望的哭嚎,挣扎着想要爬过去抓住绑匪的裤脚,却再次被无情地踹开。
她被抛弃了。像一件彻底无用的垃圾,被丢在这座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废弃工厂里。恐惧、怨恨、被彻底背叛和抛弃的绝望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她残存的所有意识彻底吞没。她的哭嚎声戛然而止,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眼神彻底失去了焦距,变得一片空洞和麻木,嘴角甚至咧开一个怪异扭曲、无声的弧度。她完了。一切都完了。她引来的恶魔,最终将她自己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陆小曼被粗暴地拖拽着,踉跄地走向门口的面包车。在经过李美丽身边时,她模糊的视线扫过那张彻底崩溃、如同破碎玩偶般的脸。没有同情,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
就在陆小曼被再次塞进那辆如同移动囚笼的面包车后座时——
“呜哇——呜哇——呜哇——!”
尖锐、凄厉、划破寂静夜空的警笛声,毫无征兆地从废弃工厂四面八方、由远及近地猛然炸响!如同死神的催命符,瞬间撕裂了绑匪们最后一丝侥幸!
“条子!被包围了!快跑!”司机发出惊恐到变调的嘶吼,猛地发动了引擎!
面包车如同垂死的野兽,发出一声刺耳的咆哮,轮胎疯狂地摩擦着地面,卷起漫天尘土和碎石,猛地撞开锈迹斑斑的半扇铁门,像一颗出膛的炮弹,朝着工厂后山那条几乎被野草淹没的、通往更深黑暗的野路亡命冲去!
亡命飞车!破旧的面包车像一头发狂的钢铁公牛,在狭窄崎岖、一侧是陡峭山壁、另一侧是深不见底悬崖的盘山野路上疯狂颠簸、跳跃、甩尾!每一次剧烈的转向,车身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解体。车灯如同垂死野兽昏黄的眼睛,在浓墨般的黑暗和弥漫的尘土中疯狂乱晃,勉强切割着前方未知的险途。
车后,刺目的红蓝警灯如同跗骨之蛆,穿透翻滚的烟尘,死死咬住。警笛凄厉的嘶鸣在山谷间反复撞击、回荡,形成一张巨大的声波之网。不止一辆警车!引擎的咆哮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迫近!
“秃鹫”半个身子探出副驾驶车窗,手里赫然握着一把锯短了枪管的猎枪,对着后方紧追不舍的警车车灯方向,疯狂地扣动扳机!
“砰!砰!”
巨大的枪声在狭窄的山谷间炸开,震耳欲聋!子弹打在警车前方的山壁上,溅起一溜刺眼的火星和碎石!
“压制射击!注意安全!”警用通讯频道里传来指挥官冷静到极点的指令。
警车的追击速度略缓,但包抄的态势丝毫未变。更有一辆经过改装的黑色越野车,如同沉默的猎豹,以更灵活的姿态,从侧翼的岔路猛地切入,紧紧贴了上来,试图超越逼停面包车!那是陆凯泽的人!
面包车内如同地狱。陆小曼被反绑双手,塞在后座角落,每一次剧烈的颠簸都让她狠狠撞在坚硬的车壁上,五脏六腑仿佛都要移位。刺鼻的硝烟味和轮胎摩擦的焦糊味充斥鼻腔。她用尽全身力气,用肩膀和身体在每一次急转弯带来的巨大离心力中,狠狠地撞击身边那个负责看守她的绑匪。
“操!老实点!”绑匪被撞得七荤八素,怒骂着一巴掌扇过来。
陆小曼偏头躲过大部分力道,脸颊依旧火辣辣的疼。她眼神冰冷,不为所动,寻找着下一个制造混乱的机会。她的目光扫过瘫坐在前座、如同失了魂的李美丽。
李美丽蜷缩在副驾驶座上,身体随着车辆的疯狂摆动而无力地摇晃。枪声、警笛声、绑匪的咆哮、车辆的嘶鸣…所有的一切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极致的恐惧早已超出了她神经承受的极限,大脑陷入了一种诡异的麻木和迟钝。她空洞的眼神茫然地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模糊扭曲的黑暗山林,看着那深不见底的悬崖边缘在疯狂晃动的车灯下一闪而过。
完了…一切都完了…没人会救她…陆凯泽只想弄死他们…警察抓住她也是死路一条…或者像“秃鹫”说的,被拆成零件卖掉…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最恶毒藤蔓,缠绕了她彻底崩坏的意识:与其被抓住审判,被卖掉分解,不如…一起死!都死了干净!是陆小曼!是陆凯泽!是这些绑匪!是所有人把她逼到这个地步的!
凭什么他们还能挣扎?凭什么陆小曼还能被救走?
“都…去死…”一个破碎的、如同梦呓般的声音,从李美丽惨白干裂的嘴唇里逸出。麻木空洞的眼底,骤然燃起一种癫狂的、毁灭一切的火焰!
就在面包车高速冲向一个近乎九十度的急弯,司机猛打方向盘、车身在刺耳的轮胎摩擦声中剧烈侧滑、濒临失控边缘的刹那——
李美丽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野兽般的嘶嚎!她不知从哪里爆发出最后一股疯狂的力量,整个人如同炮弹般从副驾驶座上弹起,完全无视了车辆失控的巨大危险,双目赤红地扑向方向盘!她的目标不是司机,而是那疯狂转动的方向盘本身!她要让所有人都冲下悬崖!同归于尽!
“你他妈疯啦——!”司机魂飞魄散,发出绝望的咆哮,死命地想要护住方向盘。
“操!”后座的绑匪惊骇欲绝。
整个车厢瞬间被极致的混乱和死亡的阴影笼罩!李美丽枯瘦的手指死死扒住了方向盘边缘,用尽全身的力气,带着同归于尽的癫狂,狠狠地往悬崖的方向扳去!
“吱嘎——!!!”
轮胎与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濒临极限的摩擦锐响!面包车如同被无形巨手狠狠抽了一鞭的陀螺,在巨大的离心力作用下,彻底失去了控制!车头猛地一偏,不再是沿着弯道行驶,而是直直地朝着悬崖外侧、那令人眩晕的黑暗虚空,义无反顾地冲了过去!
车内的所有声音——绑匪的怒骂、陆小曼的闷哼、李美丽癫狂的嘶吼——在那一刻,仿佛都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引擎绝望的轰鸣、轮胎徒劳的空转,和车身金属结构发出的、不堪重负的、令人心胆俱裂的呻吟!
车头,已然冲出路面!悬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