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有产妇,行动不便,自然是不宜移动的;而家中又有贵客临门,同样也不能轻易搬家。久家作为猎户,在村子里一直都是独来独往的存在,与其他村民的往来并不密切。
正因如此,这场丧事虽然办得简单,但却格外隆重。简单之处在于,此时此刻的久家,唯有久老太一人还能够勉强支撑着操办丧事;而隆重则体现在,全村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前来吊唁,甚至连世子这位借住的贵客也亲自前来,一路护送久老头父子直至坟地。
久家父子是在前一天夜里咽下最后一口气的,第二天清晨,他们便被安葬入土了。久老太强忍着内心的悲痛,毅然决定让村长将那些猎获的野猪全部分发给村民们,而自家仅仅留下两个猪头,准备炖煮给媳妇儿补补身子。毕竟,在这个艰难的时刻,生存才是首要的,至于所谓的孝期是否需要吃素,已经无暇顾及了。
村长关切地询问久老太是否还有其他需求,只要是村里力所能及的,都会尽量满足。久老太一边擦拭着眼泪,一边哽咽着说道:“老头子在临终前交代过,今后久家就全靠久云了。家里打算开荒种地,不再以打猎为生了!”
村长点了点头,说道:“这没问题,村里自然会分给你们一部分土地。不过,有个问题需要考虑一下,这登记名字该写谁?毕竟一个奶娃娃可当不了户主啊!”
这倒不是村长不通人情世故,实在是因为在这个年代,婴幼儿夭折的情况实在是太常见了。所以官府规定,至少得等到孩子四岁以上,人生算是站住一只脚了,才能够进行户口登记。
村长稍作思考后,试探性地提议道:“要不,就写您儿媳妇的名字?”这种做法在村里也算是一种惯例了。通常情况下,如果家中没有成年男丁了,那么就会让家中正当年的寡妇来担任户主,也就是所谓的“女户”。
然而,久老太听了村长的建议后,却显得有些迟疑。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地说:“我还是得回去问问史氏的意见。毕竟大海临死前,还想着让她再改嫁一户人家,往前再走一步,不必守着。”
村长闻言,不禁皱起了眉头,有些不满地说:“大海怎么能这么糊涂?他难道不知道,如果史氏改嫁了,那小久云可怎么长大啊?光靠米糊可养不出一个壮实的小伙子来!”
久老太叹了口气,无奈地说:“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深厚,这或许是大海最后能为她做的事情了。”
村长缓缓地摇了摇头,嘴唇微张,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觉得不太妥当,于是便站起身来。
“这样吧,你回去和你媳妇儿好好商量商量,然后给我个准信儿。我个人的意见,还是尽量把媳妇儿留下来比较好。不然的话,你们这一老一小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好了,我也得去村里四处转转,看看给你们分哪些地比较合适。”村长一边说着,一边无奈地叹息着,然后转身离去。
久老太看着村长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也不禁叹了一口气。她原本打算先安置一下家中,至少要把两个产妇分开,让她们都能安安心心地坐月子。可一想到还昏迷不醒的儿媳妇,久老太那原本挺直的身子突然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一下子垮了下来。
“这月子可真是不好熬啊!”久老太喃喃自语道。
就在久老太转身准备回屋的时候,她突然瞥见前方扬起了滚滚尘土。定睛一看,原来是两辆马车正疾驰而来,直冲着她家的方向。由于久老头和久大海两代人都是猎户,所以久家的房子建在山脚下,与村子之间有一段不短的距离。久老太心里很清楚,这两辆马车肯定是冲着她家来的。
很快,一辆马车缓缓地驶到了久老太的面前,车夫熟练地拉住缰绳,让马车稳稳地停了下来。然后,车夫迅速跳下车,对着久老太抱拳行礼,动作干脆利落。
久老太有些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一幕,还没来得及回应,车夫便转身走到马车旁,小心翼翼地打开车门,从里面搀扶出一位嬷嬷。这位嬷嬷年纪稍长,穿着朴素但整洁,她的动作轻柔而稳重,显然是个经验丰富的侍从。
嬷嬷下车后,又转身从车厢里扶出一位中年夫人。这位夫人面容姣好,气质高雅,她的穿着打扮虽然不奢华,但却透露出一种贵气。夫人下车后,目光落在了久老太身上,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和蔼的笑容,轻声问道:“这里可是久家?您可是久家老嫂子?我家阳小子是否带着媳妇儿借住在此?”
久老太听到夫人的问话,先是一愣,脑子里快速转了一下,阳小子?难道眼前这位夫人就是阳家要寻找的亲戚?尽管心中有些疑惑,但久老太还是赶忙点头应道:“正是,正是,快请进院子里坐。”
说着,久老太热情地将夫人和嬷嬷迎进了院子。这时,世子听到声音从屋里走了出来,一见到夫人,他满脸惊愕,失声叫道:“娘?您怎么来了?”
世子急忙迎上前去,对着夫人躬身施礼。然而,他的举动并没有让夫人消气,只见侯夫人柳眉一竖,伸手一把拧住了世子的耳朵,嗔怪道:“你个混小子!这可是我们阳家的第一个孩子,你竟然让他生在了外面!等我见了媳妇儿,再好好收拾你!”
“娘,这我也没想到啊!”世子一脸苦相,满脸哀求地说道。
然而,侯夫人根本不买他的账,只见她很是不雅地拎起裙摆,飞起一脚,直接将世子踹到了一边。世子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侯夫人看都没看世子一眼,转头对着久老太露出一个微笑,然后毫不犹豫地迈步走进了产房。
世子妃看到侯夫人突然出现,不禁大吃一惊,她急忙挣扎着坐起身子。
“母亲?您怎么来了?”世子妃的声音中充满了惊讶和疑惑。
侯夫人见状,连忙快步走到床边,一把按住世子妃,关切地说道:“好孩子,快躺着,别乱动!”
世子妃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解释道:“母亲,我没事的,您别担心。”
侯夫人心疼地看着世子妃,嗔怪道:“都怪那个混账,居然带着你四处乱跑,害得你吃了这么大的苦头,还把孩子生在了半路上。幸好你平安无事,否则我可怎么和亲家交代!”
世子妃连忙摆手,说道:“母亲,这不怪世子,都是我自己的决定。”
侯夫人瞪了世子一眼,没好气地说:“你别替他说话,这事儿就是他的错!不过看在你为他求情的份上,我就不在外面惩罚他了。”
“这个混蛋!”侯夫人满脸怒容,一边掏出手帕,一边急匆匆地擦拭着世子妃脸上的汗水。
“连自己的妻儿都照顾不好,难道不该教训一下?你看看你,都快生在半路上了,还在替他说话,还替他遮掩!这次,你绝对不能再惯着你的夫君了,等回去之后,我一定要狠狠地罚他一顿!”侯夫人越说越气,声音也不自觉地高了八度。
世子妃被侯夫人这一番话噎得够呛,心中不禁有些尴尬。她心里暗暗嘀咕:这可是您的亲儿子,您自己不也是最惯着孩子的吗?当然,自从成婚之后,我也确实很惯着相公,毕竟他人真的很好啊!而且,他那张脸更是让人无法抗拒,咱们婆媳俩不都是吃这一套嘛,谁也别笑话谁。
然而,世子妃心里虽然有些不舍,但她也明白现在不是跟婆母求情的时候,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说呢。她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将久家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这两天世子妃虽然一直在产房里待产,但农村的茅草屋隔音效果实在太差,外面的声音她几乎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所以,关于久家的事情,她其实都知道得清清楚楚,而且也觉得有必要跟侯夫人解释一下,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侯夫人一听久家这样,心中焦急万分,她猛地站起身来,甚至连刚出生的孩子都来不及看上一眼,便匆匆忙忙地嘱咐起世子妃来:“我得赶紧去看看久家嫂子,你就安心在这里养着身子。等会儿咱们就动身,回府里去好好调养。”
话一说完,侯夫人便脚步匆匆地朝着久家的厅堂走去。一进厅堂,她就看到了依旧有些呆愣的久老太,赶忙上前安慰道:“老嫂子啊,您可要节哀!我就是外面那个阳小子的娘亲,这次特意过来接他们回家的。这两天真是叨扰您家了,而且还偏偏赶在这种时候,真是不好意思。阳家对您家的大恩大德,我们真是无以为报!这只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还望您收下。”
说着,侯夫人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老嬷嬷,老嬷嬷心领神会,立刻转身出去,命令车夫将许多礼物抬进厅堂里来。不一会儿,只见一堆堆精美的礼盒被搬进了厅堂,同时,老嬷嬷还在桌子上放置了一个托盘,然后便带着其他人一同退下了。
侯夫人走到桌子前,轻轻掀开了托盘上的盖子,只见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十锭银子,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侯夫人微笑着对久老太说:“老嫂子,这些银子您收好。其他的礼物都是些滋补身体的补品,您和刚刚生产完的儿媳妇儿一起吃,好好补补身子,可千万别累垮了。这十锭银子呢,您一定要藏好了,现在只有它们才能帮您把大孙子健健康康地养大,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久老太看着眼前的银子,心中的悲痛如决堤的洪水一般喷涌而出,她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回想起往昔,久家原本生活在故乡,却因家乡遭遇天灾,不得不背井离乡,逃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他们被随机安置在西山村,从此便在这里定居下来。
由于人生地不熟,久家在当地没有任何亲友可以依靠,也没有属于自己的田地。为了生计,父子二人只能被迫成为猎户,靠打猎维持生活。
如今,他们的家虽然只有八间简陋的茅草屋,但每一间都是久家父子用自己的双手一砖一瓦盖起来的。这其中的艰辛与不易,只有久老太最为清楚。
然而,如今他们终于有了银子,生活有了改善的希望,可老头子和儿子却都已经离她而去,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想到这里,久老太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痛苦,在众人面前一直强忍着的泪水,此刻像决堤的洪水一般倾泻而出。
侯夫人见状,连忙轻轻拍着久老太的后背,安慰道:“老嫂子,您别太伤心了,人死不能复生,您要保重身体。”
侯夫人心中也不禁叹息,久家以后的日子,还要婆媳二人共同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