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砚缺席的第四天,我在天台捡到了只折歪的纸飞机。
机翼上用铅笔写着“F=qvB”,尾翼画了个小小的相机,正是我昨天塞进他桌洞的那只。纸飞机的边缘沾着点泥土,像是从栏杆缝里掉下去过,又被人捡了回来,重新摆在了他常坐的水泥台上。
晨光透过梧桐树叶照在纸飞机上,把铅笔字染成了浅金色。我捏着机翼轻轻晃动,想象着温砚捡它时的样子——他大概会皱着眉拍打上面的泥土,指尖划过“温”“许”两个小球时,嘴角会偷偷弯一下。
“看来有人比你还急着‘互动’啊。”林薇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天台门口,手里举着两袋豆浆,“刚在楼下看见保洁阿姨捡纸飞机,说‘这孩子怎么把作业扔天上’。”
我接过豆浆,指尖触到温热的包装袋,忽然想起温砚喝豆浆时的样子——他总爱先咬开个小口,吸掉上面的泡沫,说“这样不烫嘴”。
“你说他会不会偷偷回学校了?”林薇往纸飞机上哈了口气,用袖子擦去上面的泥土,“不然这飞机怎么会自己飞上天台?”
风从栏杆缝里钻进来,卷起纸飞机的机翼,像只跃跃欲飞的鸟。我把纸飞机重新折好,塞进温砚的物理笔记本里,刚好在电磁感应定律那一页,和那片银杏叶并排躺着。
“可能吧,”我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他大概是想看看,我有没有把公式抄错。”
回到教室,发现温砚的桌洞里多了样东西——是我昨天给他带的小米粥保温桶,洗得干干净净,桶盖内侧贴着张便签,是他的笔迹:“桂圆放多了,有点甜。”末尾画了个吐舌头的小人,像在撒娇。
我把便签小心翼翼地撕下来,夹进自己的笔记本里,和他写的“别担心”放在一起。阳光透过窗户照在纸页上,两个笔迹在光里交叠,像两只握在一起的手。
早自习背单词时,我把“recovery”这个词写了五遍。林薇凑过来看:“怎么突然背这个?”
“因为它重要,”我说,指尖划过“恢复”两个字,“不管是病,还是别的,都需要恢复的过程。”比如等待的焦虑,比如慢慢靠近的勇气。
物理课上,赵老师宣布了个消息:“下周三要进行物理竞赛的复试,温砚同学……”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温砚的空座位,“我已经给他报了名,相信他能赶上。”
全班同学都在小声议论,林薇碰了碰我的胳膊:“你说温砚能赶上吗?”
“能,”我笃定地说,翻开他的物理笔记本,上面抄满了复试的重点题型,“他那么想拿奖,一定会赶回来的。”
课间操时,我又去了天台。风把纸飞机吹到了栏杆边,像在眺望市医院的方向。我捡起飞机,往里面塞了张纸条,写着“复试的题我帮你划好了,在笔记本第58页”,然后把飞机重新折好,摆在水泥台上,机头对着太阳升起的方向。
天台上的野草比昨天又长高了些,叶片上的露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温砚相机里的星星。我蹲下来,数着草叶上的纹路,忽然想起他说“每片叶子都有自己的故事”,当时没懂,现在却觉得,我们的故事,或许就藏在这些没人注意的细节里。
午休时,我去学校的小卖部买牛奶,老板笑着说:“小伙子,天天买牛奶,是不是在追女朋友啊?”
我的脸瞬间热了起来,摇摇头说“给同学”,声音小得像蚊子叫。老板递给我牛奶时,额外塞了颗糖:“草莓味的,给你喜欢的人吧。”
回到教室,我把牛奶放进温砚的桌洞,然后把那颗草莓糖放在他的物理笔记本上。糖纸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颗小小的宝石。
下午的自习课,我做了套复试模拟题。做到最后一道大题时,卡住了——题目涉及到复杂的电磁场叠加,光是画受力分析图就用了半张草稿纸。我盯着题目看了很久,忽然想起温砚说过“把复杂的场想象成拼图,一块一块拼起来”。
于是在草稿纸上画了块大大的拼图,每块拼图上都写着一个公式,最后拼出个完整的“场”字。画完才发现,拼图的边缘缺了一块,形状刚好能放进温砚的名字。
我把草稿纸折成个小小的方块,塞进他的桌洞,和那颗草莓糖放在一起。
放学时,我看见温砚的物理笔记本被翻开了,草莓糖不见了——大概是被他拿走了。笔记本上多了行小字,是用铅笔写的:“第58页的题有点难,等我回来一起解。”
我的心脏忽然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软软的,暖暖的。
走出教学楼,暮色已经漫了上来。巷口的路灯亮了,昏黄的光透过树枝照在地上,像撒了把碎金。我往家走时,路过公园,看见那片湖面上掠过几只白鹭,翅膀在暮色里像白色的闪电。
想起温砚举着相机追白鹭的样子,他的浅灰色羽绒服在风里像只展开翅膀的鸟,说“要等白鹭展翅的瞬间,那是自由的样子”。
那时我还笑他“执着”,现在才明白,有些执着,是因为值得。
回到家,奶奶正在厨房煮面条,香气飘满了整个屋子。“漾漾,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她往我碗里加了个荷包蛋,“是不是又给那个生病的同学准备笔记了?”
我点点头,扒拉着面条说:“奶奶,下周三物理竞赛复试,等他回来,我请他来家里吃您做的面条吧?”
奶奶笑着揉了揉我的头发:“好啊,让那孩子尝尝我的手艺,比外面的好吃多了。”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很短的梦。梦里温砚坐在考场上,手里拿着笔,正在解最后一道大题。他忽然转过头,对我笑了,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说“谢谢你”。
醒来时,窗外的月光刚好照在我的物理笔记本上,上面写满了温砚的名字,像片小小的星空。
第二天早上,我去学校时,发现温砚的桌洞里,牛奶罐空了,那颗草莓糖也不见了。他的物理笔记本翻开着,在第58页,上面多了行小字:“这道题我有思路了,等我回来讲给你听。”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那行字上,把铅笔的痕迹染成了金色。我忽然觉得,这四天的等待,像一场漫长的接力赛,我们隔着遥远的距离,却在用自己的方式,给对方加油。
我从书包里掏出新的牛奶,这次买的是巧克力味的,他上次说“太苦”,却偷偷喝光了。然后翻开他的物理笔记本,继续抄今天的笔记。红笔在纸上划过的声音很轻,像在说悄悄话。
天台上的纸飞机还在,桌洞里的牛奶换了又换,笔记本上的红笔印越来越多,而我知道,总有一天,那个空着的座位会重新坐上人,他会翻开笔记本,看到那些没说出口的话,和藏在字里行间的,满满的期待。
就像天台上的风总会吹,纸飞机总会飞,有些等待,从来都不是单箭头。
红笔还在笔记本上滑动,写下的每个字都带着温度,像在说:“温砚,我等你回来,一起解完这道题,一起走完这段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