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打印机吞吐纸张的声响在空荡的办公室里格外刺耳,我捏着刚打出来的请假单,指尖还残留着消毒水的凉意。上周那场突如其来的高烧把我拖进医院,直到今天体温才勉强稳定在37度。

"小李,脸色还是这么差啊。"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转身时差点撞翻文件架。老王捧着泡满枸杞的玻璃杯站在那儿,深灰色的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腕骨处那颗褐色的痣——那是他常年握鼠标磨出的茧子旁边最显眼的标记。

"王哥?"我嗓子发紧,"您不是......"

"不是啥?"他咧嘴笑,眼角的皱纹堆成沟壑,"看你这糊涂样,烧傻了?我上周还帮你收了快递,在你抽屉里呢。"

打印机突然卡纸,发出齿轮错位的怪响。我盯着老王身后的百叶窗,七月的阳光被切割成细条,却没在他脚下投出任何影子。冷汗顺着脊椎爬上来,我想起三天前接到的电话,人事部的张姐在那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老王他...周一早上发现猝死在工位上,桌上还放着没吃完的包子..."

"发什么呆呢?"老王伸手拍我的肩膀,指尖的触感像冰块滑过皮肤,"你桌上这盆绿萝快枯死了,我帮你浇了点水。"

我猛地低头,那盆我养了两年的绿萝确实抽出了新叶,土壤湿漉漉的。可上周请假前,我明明亲眼看着它因为缺水发黄枯萎,还跟老王抱怨过没时间照顾。

"王哥,您这周...没来上班吗?"我攥着请假单的手在发抖,纸张边缘被捏出褶皱。

"天天来啊。"他指了指自己的工位,那里的电脑屏幕亮着,屏保是他孙女的照片,"就昨天没来,家里水管爆了,折腾了一整天。"他忽然压低声音,"对了,财务部的老刘被抓了,据说挪用公款,你可别外传。"

这个消息我今早才从新闻上看到,警方是昨天下午才发布的通报。

打印机的卡纸声停了,办公室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老王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他掏出来看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周一 09:47"——正是他被发现猝死的时间。

"我先回去干活了。"他把手机塞回口袋,转身时后颈露出一块青紫色的印记,像被什么东西勒过,"对了,你抽屉里的快递是本推理小说,我看了几页,结局挺吓人的。"

我僵在原地,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隔间拐角。颤抖着拉开抽屉,那本《替身》果然躺在里面,翻开的页面上有几处水渍,像是有人哭过,扉页上用铅笔写着一行字:"如果看到我,请告诉丽丽,我对不起她。"

丽丽是老王的独生女,去年因为车祸瘫痪在床,老王为了给她治病,白天上班晚上兼职代驾。

打印机又开始工作,吐出一张白纸,上面莫名其妙地印着老王的工牌照片,照片里的他笑得一脸慈祥,下方的入职日期被红笔划掉,改成了"2023.07.17"——今天的日期。

隔间外传来键盘敲击声,我偷偷探出头,老王正坐在电脑前打字,手指在键盘上移动的速度快得不正常,像是有无数只手在同时操作。他面前的烟灰缸里堆满烟蒂,其中一根还冒着微弱的红光,可那烟蒂的形状,和警方通报里描述的、在老王猝死现场发现的完全一致。

"小李,帮我拿下A4纸。"他头也不回地说,声音里带着奇怪的回音。

我盯着他椅背上搭着的外套,那是件深蓝色的夹克,左袖口有道撕裂的口子——上周我还跟他开玩笑,说这衣服该扔了,他当时笑着说:"等丽丽好起来,我就买新的。"

就在这时,保洁阿姨推着清洁车经过,看到老王的工位时突然"啊"地叫出声,手里的拖把"哐当"掉在地上。"王...王师傅?"她脸色惨白,连连后退,"张姐说您...您已经..."

老王缓缓转过身,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眼睛里像蒙着一层白雾:"刘姨,我这不好好的吗?"

保洁阿姨尖叫着跑了出去,清洁车翻倒在地,消毒水洒了一地,在老王脚边聚成小小的水洼,倒映出天花板的吊灯,却没有他的脸。

我的手机突然响起,是医院的号码。接起后,护士的声音带着歉意:"李先生,抱歉打扰您,上周您住院时遗落了一份心电图报告,上面显示您有严重的心律失常,建议尽快复查..."

我捂住听筒,看着老王正弯腰捡地上的消毒水喷头,他的手指穿过了塑料喷头,直接按在地板上。那些水渍在他触碰过的地方迅速蒸发,留下深色的印记,拼出"救我"两个字。

电脑屏幕突然弹出一封新邮件,发件人是老王的邮箱,发送时间显示为"周一 09:46",也就是他猝死前一分钟。邮件内容只有一句话:"我抽屉里有丽丽的病历,帮我交给医生。"

我冲向老王的工位,拉开最下面的抽屉,里面果然有个牛皮纸袋。打开的瞬间,一股福尔马林的味道扑面而来,里面除了病历,还有一张昨天的缴费单,金额是五万块,付款人是老王的名字——可他的银行卡早在周三就被家人注销了。

"找到没?"老王站在我身后,呼吸带着一股铁锈味,"丽丽的手术费还差这些,我昨天去跑了好几家亲戚才凑齐。"

我猛地回头,他的半张脸陷进阴影里,另半张脸在阳光下呈现出半透明的质感,能隐约看到颅骨的轮廓。隔间的空调开始滴水,嗒、嗒、嗒地落在地板上,像是有人在倒计时。

"王哥,"我鼓起勇气,声音却在发颤,"您已经死了。"

他脸上的表情凝固了,嘴角维持着上扬的弧度,眼睛却慢慢睁大,露出眼白多于黑瞳的诡异模样。"我没死,"他重复道,声音越来越低,"我还要给丽丽治病,我答应过她..."

他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办公桌上的文件被无形的风吹得乱飞,那张他孙女的照片飘到我脚下,背面用圆珠笔写着日期:2023.07.10——正是他猝死的那天。

"帮我..."他的声音变成无数重叠的回音,"把钱...给丽丽..."

最后一个字消散时,他彻底消失了。电脑屏幕突然黑掉,倒映出我身后站着的人影——老王正歪着头看我,脖子以不正常的角度扭曲着,手里攥着那本《替身》,翻开的页面上用血写着:"你也会留下的"。

空调的滴水声停了,办公室里只剩下我的喘息声。手机再次响起,这次是陌生号码,接通后传来一个虚弱的女声:"请问是李先生吗?我是王丽...我爸爸昨天给我转账五万块,可他...他上周就去世了..."

我看着老王的工位,那里的电脑屏幕又亮了起来,屏保换成了一张新照片:老王坐在病床边,握着丽丽的手,两人笑得灿烂。照片下方的日期,是下个月的今天。

抽屉突然自动关上,发出"咔哒"一声。我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甲缝里不知何时沾上了泥土——和老王坟墓上的泥土一模一样。打印机再次启动,吐出一张纸,上面是我的工牌照片,入职日期被改成了"2023.07.17",而照片里我的身后,站着一个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