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楚玉衡的靴底碾过石阶上的桃花瓣,粉白的碎末沾在鞋纹里,像踩碎了半捧月光。他站在碑林出口回望,父亲的墓碑在花海中若隐若现,嵌在碑上的陨石泛着温润的光,将“楚明远”三个字照得格外清晰。碑座下的泥土里,几株嫩草正顺着石缝往上钻,草叶上的露珠在阳光下滚出银亮的弧——那是上个月他撒下的苍狼部草籽,阿古拉说这种草“能在石头缝里开花”。

“楚公子,这边请。”守碑的老卒递过来盏灯笼,竹柄上的漆皮已经剥落,“昨夜御花园那边又出事了,听说新移栽的‘瑞藤’缠死了三棵老槐树,根须把石栏都撑裂了。”老人压低声音,袖口蹭过灯笼的火苗,“宫里的人不让说,说是‘神藤显灵’,要用来祭祀呢。”

楚玉衡接过灯笼,烛火在风里晃出细碎的光。他想起卷宗里的记载:寄生藤的根须能分泌酸性汁液,三个月就能腐蚀三尺厚的青石。御花园的地基下正是洛阳城的能量脉源头,一旦被缠断,整座城的地下水都会被污染——圣女留下的哪是“种子”,分明是埋在繁华底下的毒药。

穿过朱雀大街时,卖胡饼的老汉正在收拾摊子,铁板上的余温烤得桃花瓣微微发焦。“楚公子,要个热乎的不?”老汉往饼里夹了片腌萝卜,“今早看见秦校尉带着禁军往御花园去了,说是新皇要亲自祭拜‘瑞藤’,让百姓都去观礼呢。”他突然往楚玉衡手里塞了个油纸包,“苍狼部的兄弟托我给你的,说是‘醒神草膏’,能治被藤子缠过的伤。”

油纸包里的药膏泛着深紫色,散发着熟悉的药香。楚玉衡想起阿尔泰山的冰窟,苏岚就是用这种药膏敷在黑石的箭伤上。他刚要道谢,就听见街尾传来骚动,十几个影阁的人正驱散围观的百姓,手里的鞭子抽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响。

“让开让开!神藤祭祀,闲杂人等滚开!”领头的刀疤脸踹翻了个卖花担子,桃花瓣混着泥土溅了楚玉衡一身。他认出那人是夜枭的副手,当年在断玉谷追杀老周的就是他,如今竟摇身一变成了新皇的侍卫统领。

楚玉衡攥紧了油纸包,指尖的药膏被捏得发烫。他想起阿古拉在帕米尔留下的影像,她身后的逃生艇舱门上,刻着串与寄生藤叶片纹路相同的符号——苏岚的笔记里说,那是“自毁密码”,需要用纯净的星砂才能激活。而他怀里的星核碎片,正是从通天塔废墟里捡的,里面封存着能量泉最纯净的能量。

“楚公子?”婉儿的声音从绸缎庄的后门传来,绿裙上沾着几根银蓝色的丝,“我刚从御花园回来,那藤子已经长到三丈高了,藤蔓上还开着蓝花,花心的形状像极了神国的飞船舷窗。”她突然拽住楚玉衡的手腕,往他手心里塞了块玉佩,“新皇赏的,说是‘镇藤宝玉’,可我总觉得这玉的纹路不对劲。”

玉佩上的螺旋纹在灯笼光下泛着油光,与寄生藤的根须纹路如出一辙。楚玉衡突然想起父亲血书上的话:“神国善用仿品,以假乱真,惑人耳目。”这哪里是镇藤宝玉,分明是块能加速藤蔓生长的催化剂,新皇要么是被蒙在鼓里,要么——就是早就与神国余孽勾结。

“苍狼部的人到了吗?”楚玉衡的声音压得很低,朱雀大街尽头的钟楼已经敲响了辰时的钟声,观礼的百姓正往御花园涌去,人头攒动中,他看见几个卷发的身影混在人群里,腰间的狼头木牌被藏在衣襟下。

“呼和首领带着三十个兄弟,装作卖皮毛的商贩混进来了。”婉儿往街角指了指,三个牧民正蹲在地上翻弄狼皮,其中个缺了条胳膊的汉子突然抬头,朝着楚玉衡的方向举了举手里的弯刀——是呼和。他的金牙在阳光下闪了闪,嘴角还沾着马奶酒的奶渍。

秦越的身影突然从巷子里冲出来,玄甲上的鳞片沾着泥,显然是刚从御花园翻墙出来。“楚公子,来不及了!”少年的声音带着喘息,手里的卷宗被揉得皱巴巴的,“新皇要在巳时三刻举行‘献祭’,把反对种藤子的大臣都绑在藤下当‘养料’!我娘的帕子感应到,藤心已经结出星核的雏形了!”

楚玉衡展开卷宗,里面夹着张御花园的舆图,用朱笔圈出的祭祀台就在能量脉的正上方。他突然想起阿古拉的锦囊,星核碎片的光在怀里跳动,投射出的星图上,祭祀台的位置正泛着危险的红光,像颗即将炸裂的血珠。

“秦越,带禁军去东门接应苍狼部,把醒神草分发给每个士兵。”楚玉衡将药膏塞进少年手里,“记住,藤子怕这药膏,见了就泼。”他转向婉儿,从怀里掏出青铜符,“你去通知被软禁的张统领,让他带着旧部在午时攻进御花园,我们在祭祀台汇合。”

婉儿的指尖刚触到符牌,御花园方向突然传来钟鸣,沉闷的声响震得朱雀大街的窗棂嗡嗡作响。楚玉衡抬头望去,只见股银蓝色的烟从皇宫的方向升起,像条扭动的蛇钻进云层——寄生藤的花开始释放孢子了,苏岚说过,这种孢子能让人产生幻觉,把藤蔓当成神物来膜拜。

“我先去皇宫。”楚玉衡拽住匹路过的马,翻身跃上时,腰间的陨石突然撞在马鞍上,发出清脆的响。他低头看了眼,石头表面的螺旋纹不知何时又显现出来,与记忆里阿古拉青铜符的纹路完美重合,“你们按计划行事,我会想办法拖住祭祀。”

马蹄踏过满地桃花,粉白的花瓣被卷得漫天飞舞。楚玉衡冲进皇宫时,正看见影阁的人押着十几个大臣往御花园走,为首的白发老者是当年父亲的同僚,如今被铁链锁着,花白的胡子上还沾着血——新皇果然要拿忠良当祭品。

“让开!”楚玉衡的马鞭抽在影阁统领的脸上,刀疤脸捂着脸后退时,露出腰间的玉佩,与婉儿给的那块一模一样。“是你?”刀疤脸突然狞笑起来,“夜枭大人果然没说错,你就是藏在洛阳的余孽!”他吹了声口哨,四周的侍卫突然围上来,手里的长矛都缠着银蓝色的藤蔓。

楚玉衡突然勒住马,将星核碎片举过头顶。银蓝色的光在阳光下爆发,那些缠在长矛上的藤蔓瞬间萎缩,侍卫们手里的武器“哐当”落地,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他们终于看清,那些所谓的“瑞藤”,根须里裹着的是神国银甲人的骸骨。

“那不是祥瑞,是尸藤!”楚玉衡的声音穿透人群,“神国用死人的骨头当养料,等藤子长成,整个洛阳都会变成他们的养殖场!”他翻身下马,走到白发老者面前,用陨石的寒气冻断了铁链,“张大人,还记得三十年前,您跟家父一起绘制的星图吗?”

老者的眼睛突然亮了:“你是玉衡?”他颤抖着指向御花园深处,“那藤子的花心,就是缩小版的星核!新皇被国师灌了迷药,说只要献祭活人,就能让神国的飞船再次降临!”

远处传来呼和的狼啸,清越的声音混着禁军的呐喊,显然是秦越和苍狼部的人到了。楚玉衡回头时,看见婉儿带着张统领的旧部从西侧门冲进来,绿裙在甲士中像株破土的春芽。

“攻进去!”楚玉衡拔出腰间的弯刀——那是阿古拉留在帕米尔的,刀柄上刻着小小的狼头,“把醒神草膏往藤子上泼!”

御花园里的景象比想象中更诡异。寄生藤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藤蔓缠绕着宫殿的飞檐,蓝花在风中摇曳,每片花瓣都在滴落银蓝色的汁液。祭祀台上,新皇穿着绣满星图的黑袍,正举着匕首对准绑在藤下的大臣,而他身后的国师,脸上蒙着银甲人的面具,手里的权杖顶端嵌着块星核碎片。

“楚玉衡,你来得正好。”国师的声音像金属摩擦,“这株‘生命之藤’需要最后的‘星使之心’才能结果,你的左眼就是钥匙。”他突然扯下面具,露出张被星核碎片腐蚀的脸,左眼的位置嵌着块跳动的碎片,正是炸塔后失踪的圣女!

“你没死?”楚玉衡握紧了陨石,星核碎片的光在掌心流转,“通天塔的能量泉已经毁了,你还想做什么?”

圣女突然狂笑起来,权杖往地上一顿,寄生藤的根须突然从地下钻出,像无数条毒蛇缠向楚玉衡:“我不需要能量泉,只要这株藤吸收够了洛阳城的生气,就能在尸土里开出新的星核!到时候,整个中原都会变成神国的殖民地!”

楚玉衡将陨石抛向空中,银蓝色的光在藤蔓间炸开,形成道坚固的屏障。呼和带着苍狼部的人趁机往藤上泼醒神草膏,紫色的药膏遇到藤蔓,立刻冒出白烟,那些包裹着骸骨的根须在痛苦地扭动,发出婴儿啼哭般的怪响。

“阿古拉!”楚玉衡突然听见熟悉的声音,抬头时看见寄生藤的最高处,阿古拉正骑在根粗壮的藤蔓上,手里举着捆浸透火油的醒神草,左脸的疤痕在蓝花映照下泛着红,“我找遍了帕米尔的雪,终于在能量泉的灰烬里找到这个!”

她将火把扔向藤蔓,火油遇火瞬间燃起熊熊大火,醒神草的香气混着焦糊味弥漫开来,寄生藤的蓝花像雨点般坠落,露出里面藏着的神国探测器——那些所谓的“花瓣”,竟是微型飞船的舷窗。

“自毁密码!”楚玉衡朝着阿古拉大喊,将星核碎片抛过去。少女接住碎片,翻身跃到花心的星核雏形旁,将碎片狠狠插进星核——银蓝色的光突然熄灭,寄生藤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根须里的骸骨纷纷落下,在地上堆成座小小的山。

圣女发出绝望的尖叫,权杖顶端的碎片突然爆炸,将她的身体炸得粉碎。新皇瘫坐在祭祀台上,看着枯萎的藤蔓,突然抱着头痛哭起来——他终于明白,自己崇拜的神物,不过是毁灭家园的凶器。

楚玉衡走到阿古拉身边时,少女正用弯刀砍下最后段藤蔓。左脸的疤痕在火光中像道勋章,她突然踮起脚,用额头抵了抵楚玉衡的额头,像在漠北密道里那样:“我说过,草原的女儿不会死在逃跑的路上。”

“我知道。”楚玉衡的指尖抚过她的疤痕,那里的皮肤还带着灼伤的温度,“石碑上的字,我看见了。”

阿古拉突然笑了,从怀里掏出块焦黑的木头,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楚”字:“在帕米尔的雪地里捡的,应该是你刻的吧?”她将木头塞进楚玉衡手里,“苍狼部的萨满说,只要两个人的血同时滴在上面,就能永远在一起。”

楚玉衡咬破指尖,将血珠滴在木头上。阿古拉跟着照做,两滴血在焦黑的木头上晕开,竟慢慢显露出完整的青鸟图腾,与赵靖远的刺青、秦越母亲的帕子、苏岚的青铜符合成了一体。

远处的钟楼上,午时的钟声敲响了,洪亮的声响震落了御花园里最后一片焦叶。楚玉衡回头望去,秦越正指挥禁军救治受伤的大臣,婉儿在给呼和包扎胳膊上的伤口,张统领带着旧部清理藤蔓的残骸——阳光穿过硝烟,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像幅刚刚画就的星图。

“回家吧。”楚玉衡握住阿古拉的手,她的掌心还沾着醒神草的汁液,带着熟悉的药香,“洛阳的桃花还没谢,苍狼部的草应该也快开花了。”

阿古拉点点头,指了指天边的流云,那些云团在风中聚散,像无数只展翅的青鸟。“我娘说,当青鸟飞过所有的苦难,就能找到真正的家园。”她的声音混着风里的花香,“我想,我们已经找到了。”

两人并肩走出御花园时,楚玉衡怀里的陨石突然发出柔和的光,照亮了前路的桃花,只要握着彼此的手,哪怕是埋在土地里的秘密,藏在星图后的阴谋,都终将被阳光驱散。

因为有些东西,比星核更坚硬,比神国的飞船更恒久——是刻在骨血里的勇气,是跨越山海的信任,是两个灵魂在命运星图上,终于交汇的那一点光。

(第四卷 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