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秦墨的指尖还残留着桃木钉的温热,那热度像是一根细线,从掌心一直烧到后颈。他没动,目光死死锁住童子递来的灯笼——尾火虎的虚影在油纸上浮动,轮廓与他背上道纹几乎重合,仿佛有人用同一把刻刀,在不同介质上复刻了相同的命运。

纸扎人额头贴地,姿势恭敬得近乎诡异,可血池旋涡仍在扩张,老乞丐新娘的嫁衣裂开更多缝隙,露出底下蠕动的胚胎。那东西吸食阴气的速度加快,连月光都被扭曲成弧形,朝它胸口塌陷。

就在这时,秦墨后背传来一阵刺痒。

不是灼痛,也不是撕裂,而是千万根针尖同时扎进皮肤又缓缓游走的感觉。他咬住舌尖才没闷哼出声,右手下意识想去抓痒处,却被左手死死按住手腕烙印——夜游猫刚才说过:“别碰灯笼。”

话音未落,金线已破皮而出。

百条细如发丝的金线从道纹中钻出,在空中微微震颤,像是被无形之风拂动。它们自动分作两股,一部分缠绕住秦墨双臂,稳住他即将被血池吸过去的身形;另一部分如活蛇般窜向跪地的纸扎人,精准刺入他们胸口。

没有惨叫。

没有挣扎。

那些纸扎人只是僵住,然后皮肤开始泛红、充血,关节发出细微的“咔哒”声。他们的纸脸融化,露出底下婴儿般的嫩肉,指甲变短,身形缩小,最终蜷缩在地上,成了三十六个啼哭不止的新生儿。

玉珠从其中一个“婴儿”眼眶滚出,落在秦墨脚边。

他低头看了一眼——那玉珠温润,却带着尸气。更让他心头一沉的是,“婴儿”右手掌心分明多了一根手指,六指朝天,像某种古老契约的印记。

血池吸力骤减。

老乞丐新娘的脸皮彻底剥落,只剩骨架漂浮在血水中,空洞的眼窝望向秦墨,声音却不再是嘶哑,而是一种低沉的共鸣:“你终于……醒了。”

秦墨没回应。

他右手松开桃木钉,任其坠地。左手却猛地按向夜游猫头顶金纹,意念一动,黑猫腾空跃起,利爪撕开灯笼油纸,露出内里半块龟甲。

龟甲泛青,边缘参差如被利器劈断,表面刻痕深浅不一,却透着熟悉气息——那是老乞丐常用的斜锋刻法,每一笔都带着枯瘦手腕的颤抖感。

“血池需童男祭,速往龙王潭。”

八个字,像刀劈斧凿般嵌在龟甲中央。

秦墨瞳孔微缩。这不是命令,是警告。他认得这字迹,也认得这种语气——每当老乞丐察觉大劫将至,就会在庙柱、石阶甚至他自己手臂上刻下类似短句,不多不少,正好八字符。

夜游猫落地时踉跄了一下,肩胛伤口再次裂开,黑血滴在龟甲上,竟被吸收殆尽,不留痕迹。

童子依旧无面,但皮肤上的星图停止流动,尾火虎位置彻底稳固,仿佛完成了某种交接。

秦墨蹲下身,拾起桃木钉。钉尖沾了纸扎人的黑水,此刻正微微发烫,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他没看童子,也没再看血池,而是盯着那三十六个啼哭的婴儿——他们额头光洁,无咒文,无胎记,唯独右手六指,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白光。

他忽然想起井底浮尸道袍上的云雷纹,想起胎尸额头的咒印,想起石碑梵文与道纹的呼应……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方向:这不是简单的献祭,而是筛选。

只有特定血脉的人,才能触发金线逆生,让怨灵返本归元。

也只有这样的人,才会被血池锁定为祭品。

老乞丐留下的字不是指引,是倒计时。

夜游猫蹭了蹭他小腿,金瞳映着龟甲上的字,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秦墨伸手摸向它头顶金纹,指尖触到一丝温热——那是契约未断的证明,也是唯一能带他离开这里的依凭。

他站起身,将龟甲塞进怀里,右手握紧桃木钉,左手按住烙印,一步步走向红轿。

血池旋涡仍在旋转,但已不再扩张。老乞丐的骨架飘浮不动,像是等待审判的囚徒。

秦墨走到轿前,俯身拾起一片掉落的流苏。红色褪成暗褐,摸上去却异常柔软,像婴儿的胎发。他将其缠在桃木钉尾端,轻轻插入轿底缝隙。

没有爆炸,没有尖叫。

只有一声极轻的“咔”,像是锁芯打开。

轿内传来婴儿啼哭。

不是纸扎人变成的那种哭声,而是真正的人类婴儿,带着饥饿和恐惧的哭腔。

秦墨没去看。

他转身就走,脚步沉稳,每一步都踏在纸扎人留下的黑水痕迹上。那些液体原本会燃起青烟,此刻却安静如墨,仿佛也被金线净化。

夜游猫跟在他身后,尾巴低垂,金瞳始终盯着红轿方向。

走出十步,秦墨忽然停下。

他低头看向自己右手掌心——一道细如毫芒的金线正从掌纹中缓缓缩回,像是完成了某种使命。

最后一滴黑血从肩胛伤口滑落,砸在龟甲边缘,发出极轻的“嗒”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