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墨眉心的剑尖没有再前进分毫,那股刺骨寒意却已顺着颅骨蔓延至肩胛,像有无数细针在血肉里游走。他没眨眼,也没退后——脚跟踩碎的血珠余温尚存,腥臭未散,夜游猫撞他小腿的力道还在胫骨上震颤。女帝幻影的倒置瞳孔中,映不出他的脸,只有一片翻涌的灰雾。
他忽然笑了。
不是冷笑,也不是嘲讽,而是一种近乎清明的松弛。剑柄抵地时残留的骨腥味从掌纹渗入血脉,与胸前金线锁链的嗡鸣共振出奇异频率。他终于听懂了那声音:不是防御,是封印的呼吸节奏。
右手五指松开剑柄,任其滑落半寸,左手却猛地按住心口中央的星点。
金线锁链骤然扭曲!
原本顺时针流转的二十八宿星纹逆向奔涌,如同江河倒灌入海。一道青蓝色火苗自他掌心窜出,不燃空气,不烧皮肉,只沿着金线逆流而上,所过之处,星点逐一熄灭,又在另一侧重新亮起,颜色由金转银,再化为幽蓝。
女帝幻影的剑尖第一次出现了细微震颤。
这不是恐惧,而是某种规则被强行篡改时的本能排斥。她的剑身裂痕骤然加深,仿佛下一秒就要崩碎。秦墨却不再看她,目光穿透幻影躯壳,落在井底深处某一点——那里原本空无一物,此刻却被火苗映照出层层叠叠的符文虚影,像一张被折叠了千百次又勉强摊开的羊皮纸。
火苗触到了她。
没有爆炸,没有嘶吼,只有极其轻微的一声“咔”。
井底空间如琉璃般碎裂。
不是崩塌,不是塌陷,而是整个世界突然变得透明。砖缝里悬浮的血珠消失了,阴阳鱼图案褪成灰白,连那具与他七分相似的尸体都淡成了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得令人窒息的阵法轮廓——三百六十具尸体从地下浮现,整齐排列成八芒星形状,每具尸体胸口都插着一根断裂的桃木桩,桩头刻着模糊字迹,隐约能辨出“终南”二字。
阵眼中央,一颗漆黑珠子静静悬浮。
它不发光,也不吸光,只是存在本身就在扭曲视线。秦墨的右眼血瞳自动聚焦,瞳孔深处浮现出前世记忆的碎片:五方鬼帝围杀他于酆都废墟,一人斩首,一人断臂,第三人剜心——那颗心落地时并未腐烂,反而凝成此物,被一道金色锁链贯穿,沉入地脉深处。
此刻,锁链已断。
珠子表面浮现出细密裂痕,每一次脉动都让八芒星阵中的尸体抽搐一次,仿佛它们才是真正的祭品,而非镇压者。秦墨的掌心血纹剧烈跳动,与珠子产生共鸣,不是疼痛,而是一种近乎亲缘的牵引。
他向前踏了一步。
脚底传来温热感——那是之前滴落的血迹,在空间破碎后竟未蒸发,反而渗入砖缝,沿着某种看不见的路径流向阵眼。夜游猫伏在地上,额头金纹黯淡如将熄烛火,喉咙里发出低频震动,不再是警告,更像是……哀鸣。
秦墨没有回头。
他蹲下身,指尖悬在珠子上方三寸处。空气中有种类似铁锈与檀香混合的气息,那是千年怨气与圣魂残烬交织的味道。珠子裂痕中渗出极细的黑丝,如同活物般试探性地缠上他小指。皮肤未破,却有种被针尖轻刺的麻痒。
这不是攻击。
是认主。
他猛地握拳,青蓝火焰再次窜出,这次不是攻击女帝幻影——那幻影早已在空间碎裂时化作尘埃——而是贴着掌心绕行一圈,形成一个微型符阵。火焰纹路与胸前星宿锁链的逆流完全同步,每一笔走势都精准对应八芒星阵的某个节点。
第一道节点被点燃。
尸体群中左侧第三具猛然坐起,眼窝空洞,嘴角撕裂至耳根,发出无声尖叫。但它没有扑来,只是胸口桃木桩轰然炸裂,木屑纷飞中露出一枚嵌入肋骨的铜钱,正面刻着“天罡”,背面却是模糊人脸。
第二道节点点亮。
右侧第七具尸体双臂张开,骨骼错位般自行拆解,肩胛骨脱离躯干,在空中拼成一个残缺的符文形状,与秦墨掌中火焰纹路惊人一致。
第三道……
火焰突然剧烈摇曳!
秦墨的手腕被一股无形力量拽住,不是来自外界,而是从珠子内部爆发的抗拒。黑丝骤然收紧,顺着小指爬向手腕,所过之处皮肤泛起死灰色。他咬牙,背后道纹赤红如血,沿着脊椎向上攀爬的速度加快数倍,直逼后颈封印边缘。那封印裂痕扩大,一道金光从中溢出,竟与珠子黑丝碰撞出刺目火花。
这不是破局,是唤醒。
他不再犹豫,将整只手掌按向珠子。
火焰纹路瞬间覆盖其表面,青蓝色光芒大盛,八芒星阵中所有尸体同时抽搐,桃木桩一根接一根断裂,铜钱、骨片、布条等零碎物品纷纷掉落,在阵眼周围堆成一圈诡异祭品。珠子裂痕加深,黑丝崩断,一股不属于此世的记忆洪流冲入秦墨脑海:
——酆都城破那夜,他跪在血泊中,五方鬼帝立于四方,中央站着一个披着黑袍的女人,手中握着与女帝幻影一模一样的透明剑。她低声说:“你记得我吗?”
记忆戛然而止。
秦墨的手指开始发抖,不是因为痛,而是因为那女人的脸,在最后一瞬清晰了一秒。
他认识她。
不是前世,是今世。
终南山下破庙前,每月十五子夜,总会有一个穿灰布衫的老妪坐在门槛上喂猫。她从不说话,只用浑浊的眼睛看着他,直到鸡鸣时分悄然离去。老乞丐曾警告他:“莫理那人,她眼里没魂。”
此刻,那张脸正从珠子深处缓缓浮现。
夜游猫突然暴起,扑向秦墨握住的右手,利爪划过腕部,带出三道血痕。血珠未落,就被珠子吸走,裂痕中传出一声极轻的叹息,像风吹过枯井。
秦墨没有松手。
他的拇指擦过珠子最深那道裂缝,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慰一个沉睡千年的故人。青蓝火焰熄灭,掌心血纹却亮到了极致,几乎透明。八芒星阵彻底静止,尸体重新躺平,唯有阵眼中央的珠子,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漆黑,露出内里温润如玉的质地。
它不再是心脏。
而是钥匙。
秦墨的剑掉在地上,剑柄沾了血,正缓缓滑向裂缝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