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浓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带着铁锈和某种陈年污垢干涸后的腥甜气味,沉甸甸地压在林默身上。
他是在一阵彻骨的冰冷和窒息般的挤压感中恢复意识的。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每一次掀动都牵扯着额角的剧痛。喉咙里火烧火燎,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铁锈般的甜腥,刺激着脆弱的喉管。
身体像是散了架,每一块骨头、每一寸肌肉都在发出无声的哀鸣。测灵台的撕裂,星轨大阵的碾压,灰藤虚影爆发的反噬……所有累积的创伤在昏迷后彻底爆发,汇聚成一股席卷全身的、永无止境的钝痛浪潮。尤其是胸口,每一次心跳都如同被重锤擂击,牵扯着断裂的肋骨,带来尖锐的穿刺感。
他尝试着动了一下手指。指尖传来冰冷、坚硬、粗糙的触感。身下是同样冰冷坚硬的石板,表面布满了凹凸不平的刻痕和滑腻的苔藓。没有光。绝对的黑暗剥夺了所有视觉,只剩下听觉和嗅觉在绝望中无限放大。
“滴答…滴答…”
水珠从头顶极高处滴落的声音,在死寂中清晰得如同擂鼓。每一次滴落,都在空旷的黑暗中激起悠长而空洞的回响,仿佛敲打在朽木棺材板上。
“嗬…嗬嗬…”
紧接着,是另一种声音。不是水声。像是破风箱在濒死前最后的抽动,又像是喉咙被浓痰和血块堵住后发出的、濒临窒息的喘息。这声音断断续续,时远时近,有时仿佛就在耳边,带着冰冷的吐息喷在脸上;有时又缥缈得如同从地底深处传来,充满了无尽的怨毒和痛苦。
“还…我…命…来…”
一个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毫无征兆地贴着林默的耳廓响起!那声音里蕴含着极致的怨恨和疯狂,冰冷的气息喷在他的脖颈上!
林默浑身汗毛倒竖!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他猛地扭头,身体因为剧烈的动作牵扯到伤口,痛得眼前发黑。然而,黑暗中空无一物,只有那冰冷的怨毒气息,如同跗骨之蛆,萦绕不散。
“饿…好饿啊…”
“杀…杀光他们…”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啊啊啊——!”
更多的声音加入了进来!哭泣、诅咒、癫狂的呓语、歇斯底里的咆哮……无数充满负面情绪的嘶鸣和哀嚎,如同汹涌的潮水,从四面八方的黑暗深处涌来,疯狂地冲击着林默的耳膜!这些声音扭曲、重叠,充满了绝望、痛苦、疯狂和纯粹的恶念!它们并非来自某个具体的生物,更像是这黑暗囚笼本身滋生的、无数怨魂残念的集体呻吟!
星狱!这里就是星狱!关押着星穹观历代罪徒、叛徒,甚至是被捕获的魔道凶顽之地!是怨念和绝望沉淀的深渊!
林默死死捂住耳朵,蜷缩在冰冷的角落,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那无形的怨念如同冰冷的毒蛇,顺着他的皮肤钻进毛孔,缠绕上他的神经,试图将同样的绝望和疯狂注入他的脑海。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淹没。
就在这时,他紧贴石板的右手掌心,那截枯藤芯紧贴伤口的位置,猛地传来一阵剧烈的搏动!
“咚!咚!咚!”
这一次的搏动,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都要清晰!仿佛一颗被压抑了太久的心脏,在感受到周围无穷无尽的怨念和负面情绪后,终于按捺不住地开始了贪婪的律动!
随着这搏动的加剧,一股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吸扯之力,猛地从掌心伤口爆发出来!
“嘶嘶…”
如同微风吹过枯叶的轻响。
林默惊恐地感觉到,周围那些如同实质般粘稠、不断侵蚀他心神的怨念和负面情绪,竟如同遇到了无底的黑洞,丝丝缕缕地被那股吸扯之力从空气中剥离,然后…被强行拖拽着,涌向他掌心的伤口!
这些冰冷、污浊、充满了疯狂和绝望的意念洪流,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疯狂地涌入!它们顺着掌心的伤口,涌向那截紧贴着的枯藤芯!
“嗡——!”
枯藤芯的搏动陡然加剧!仿佛久旱逢甘霖!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而满足的“情绪”,竟隐隐从掌心传来!那虬结在他右臂、肩颈乃至半张脸颊上的灰黑色纹路,在这怨念的滋养下,仿佛活了过来,发出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灰芒!纹路深处那种冰冷的刺痛感,竟然…减弱了一丝?
但与此同时,一股更深的、源自灵魂的寒意,瞬间冻结了林默的血液!
这截鬼东西…它在吞噬怨念!它在以这星狱中沉淀了不知多少年的绝望和疯狂为食!
“不…停下…”林默喉咙里挤出沙哑的、微不可闻的抗拒。他想甩开手,想远离这截邪物!但身体虚弱得连抬起手臂都做不到。更可怕的是,随着怨念的涌入,掌心的枯藤芯仿佛被注入了新的活力,那股吸扯之力竟在缓缓增强!它像一头尝到血腥味的饿狼,开始主动地、更加贪婪地吮吸着这黑暗中的“养料”!
周围的怨魂哀嚎似乎变得更加凄厉、更加愤怒!它们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个“掠夺者”的存在!无形的怨念冲击变得更加猛烈,如同无数冰冷的针疯狂刺向林默的意识!但更多的怨念,却被那不断增强的吸力,如同百川归海般,源源不断地汇入掌心的枯藤芯!
林默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架在火上炙烤的容器。一边是怨念冲击带来的精神撕裂和疯狂侵蚀,一边是枯藤芯吞噬怨念时反馈回身体的、一种冰冷诡异的“饱足”感和力量的…微弱增长?这种矛盾的、撕裂般的感受,几乎要将他逼疯!
就在这痛苦与诡异的“滋养”交织的炼狱中——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金属摩擦声,在绝对的死寂中响起。不是来自怨魂,而是来自…牢门之外!
林默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受惊的野兽,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连掌心的搏动和吸扯都似乎停滞了一瞬。
脚步声。极其轻微,却带着一种刻意的韵律,一步一步,不疾不徐,朝着他所在的牢房方向靠近。那脚步声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如同踩在林默绷紧的心弦上。
“滴答…滴答…”水珠依旧在滴落。
“嗬…嗬嗬…”怨魂的喘息依旧在回荡。
但那靠近的脚步声,却带着一种比黑暗更深沉、比怨魂更冰冷的压迫感。
脚步声停在了牢门外。
死寂。绝对的死寂。连那些怨魂的哀嚎都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压制了下去。
林默屏住了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断裂的肋骨。他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身体僵硬,眼睛死死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尽管那里只有一片吞噬一切的黑暗。
“吱呀——”
令人牙酸的、锈蚀金属摩擦的声音响起。沉重的牢门,被从外面缓缓推开了一道缝隙。
没有光透进来。门外的黑暗似乎比牢内更加浓稠。
一道身影,如同融入黑暗的影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