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经理的办公室里,烟味浓得像化不开的雾。林宇站在办公桌前,看着李建国把那份钢筋检测报告拍在桌上,红章在日光灯下泛着刺眼的光。
“供应商那边认栽了,” 李建国猛吸一口烟,烟灰落在挺括的衬衫上,“不仅换了批新钢筋,还赔了咱们五万块损失费。” 他抬眼看向林宇,眼神里带着审视,“这事你办得不错,没让咱们项目栽进去。”
林宇的手指在裤缝里蜷了蜷。桌上的搪瓷缸里泡着浓茶,茶叶梗竖着顶到水面,像他此刻紧绷的心弦。“都是应该做的,李经理。” 他尽量让声音平稳,余光瞥见墙角的日历 —— 距离母亲的生日还有半个月,正好能寄点钱回去。
“应该做的?” 李建国嗤笑一声,往椅背上一靠,“工地上像你这样‘应该做’的人可不多。” 他指了指门外,“刘彪昨天还跟我抱怨,说你‘多管闲事’,差点搅黄了材料商的合作。”
林宇的心沉了沉,刚要开口解释,李建国却摆摆手:“但我不这么觉得。项目上就缺你这种较真的人。” 他从抽屉里抽出个信封,往桌上一推,“这个月工资加三百,再给你发五百奖金,拿着。”
信封薄薄的,却压得桌面微微发颤。林宇捏着信封的边缘,指尖传来纸币的粗糙质感,像在触摸前世从未敢想的希望。他记得前世这个月的工资只有一千二,除去生活费,寄回家的钱连母亲的药费都不够。
“谢谢李经理。” 林宇把信封塞进裤兜,那里还揣着张师傅给的砂浆笔记,两重厚度硌得小腹生疼,却让他觉得踏实。
走出办公室时,王磊正靠在走廊的墙根抽烟,看见林宇就阴阳怪气地笑:“哟,林大功臣回来了?奖金不少吧?” 他往地上吐了口烟蒂,“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李经理的亲戚呢。”
林宇没理他,径直往工棚走。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条状的光斑,像一条条通往未来的路。他摸了摸裤兜里的信封,突然想给家里打个电话。
工地小卖部的公用电话蒙着层灰,林宇擦了半天才看清按键。拨通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时,他的手指有些发颤,听筒里的忙音像敲在心上的鼓点。
“喂?” 母亲的声音带着听筒的杂音,还有点咳嗽,“谁啊?”
“妈,是我。” 林宇的声音突然哽住,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
“小宇?” 母亲的声音拔高了些,带着惊喜和担忧,“你咋这时候打电话?是不是出啥事了?”
“没事妈,” 林宇赶紧说,走到小卖部门口避开人群,“就是…… 这个月发了奖金,我给家里寄点钱。”
“寄啥钱!” 母亲的声音立刻沉下来,“你自己留着花,工地上别省着吃。我跟你爸都好,不用你操心。” 咳嗽声又响起来,一阵接一阵,像要把肺咳出来。
林宇的心揪成了一团。他知道母亲又在硬撑,去年冬天咳得整晚睡不着,却总说 “小毛病”。“妈,你是不是又咳嗽了?去买点药,别拖着。” 他靠在小卖部的墙根,听着听筒里母亲的咳嗽声,眼眶发热。
“说了没事!” 母亲的声音带着刻意的强硬,“你在工地别逞强,人家让干啥就干啥,别总跟人起冲突。听说你前阵子跟材料商吵架了?万一被人报复咋办?”
林宇的喉结动了动:“妈,我没吵架,就是按规矩办事。” 他蹲在地上,看着远处塔吊的长臂划过天空,“我给家里寄了两千,你跟爸买点好吃的,别总舍不得。”
“两千?” 母亲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明显的急火,“你哪来这么多钱?是不是又跟人借钱了?林宇我告诉你,咱家人穷志不短,别干那些让人戳脊梁骨的事!”
“是奖金,妈,” 林宇的声音软下来,像哄孩子似的,“我帮工地省了材料钱,李经理给的奖金,合法合规的。” 他捡起块小石子在地上画圈,“你就拿着吧,不然我这心里不安稳。”
听筒那头沉默了半天,才传来母亲带着哭腔的声音:“小宇,妈不是想骂你…… 妈是怕你为了挣钱冒险。你爸昨天还说,不行就回家吧,咱种几亩地也能过……”
“妈,” 林宇打断她,声音突然坚定起来,“我在这儿挺好的,张师傅还教我看图纸呢。等我再干阵子,就接你们来城里住,给你们盖栋带院子的房子。”
“盖啥房子,” 母亲的声音哽咽着,“妈就想你平平安安的…… 别总跟人较劲,听见没?”
“知道了妈。” 林宇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砸在满是灰尘的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你跟爸也注意身体,我过阵子回家看你们。”
挂了电话,林宇蹲在地上抽了根烟。烟是张师傅给的,劲不大,却能让他纷乱的心绪慢慢沉淀。他看着小卖部墙上的汇款单,突然想起前世母亲总把他寄回家的钱存着,说要给他娶媳妇,结果直到她走,那笔钱还在存折里躺着,连利息都没动过。
“不会了,” 林宇用袖子抹掉眼泪,“这一世不会了。”
下午去邮局寄钱时,张师傅正好路过,看着汇款单上的金额就笑:“寄这么多?留着点自己花。” 他手里提着个布包,里面是给孙子买的糖果,“年轻人别太省。”
“我留着呢张师傅。” 林宇把汇款单折好塞进兜里,“我想让我妈去医院看看咳嗽,总拖着不是事儿。”
张师傅的笑容淡了些,拍了拍他的肩膀:“是个孝顺孩子。但记住,孝顺不光是寄钱,自己平平安安的,才是对爹妈最大的孝顺。” 他往邮局外看了看,“工地上的事,该较真的得较真,但别硬碰硬,知道不?”
林宇点点头。他知道张师傅说的是实话,前世就是太冲动,才被赵坤抓住把柄。这一世,他得学会保护自己,才能保护家人。
从邮局出来,阳光正好。林宇沿着工地的围墙慢慢走,看着墙根下的野草在风中摇晃,突然觉得心里敞亮了不少。他摸了摸裤兜里的奖金,又摸了摸胸口 —— 那里揣着母亲的牵挂,父亲的期盼,还有张师傅的教诲。
这些,都是他重砌人生的基石。
回到工地时,刘彪正在指挥工人卸新到的钢筋。看见林宇,他的眼神闪了闪,没像往常那样找茬,只是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林宇知道,暴雨夜的抢险和这次的钢筋风波,让这个爱贪小便宜的工头心里,对他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忌惮。
林宇没在意这些,径直往张师傅的砌筑班走去。他想把今天的事告诉张师傅,想听老人再骂他两句 “傻小子”,或者再教他两招砂浆配比的窍门。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刚砌好的西墙上,像一棵正在生长的树。林宇握紧了拳头,感受着掌心的温度。他知道,这只是开始,未来的路还很长,需要他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地走下去。
但他不怕了。因为他知道,自己不再是一个人在战斗。远方有家人的牵挂,身边有师傅的教诲,脚下有夯实的土地,而前方,是用双手和良心,一砖一瓦砌起来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