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悲愤和深入骨髓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胃里翻江倒海,强烈的呕吐感让她弯下腰,干呕不止,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冰冷的汗水顺着额角滑落,砸在同样冰冷的地面。
“阳阳……阳阳……” 她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像受伤的小兽。她猛地转身,踉跄着扑向里屋的门,只想立刻确认弟弟的情况!哪怕只是指尖触碰一下他微弱的呼吸,也能稍微驱散一点这噬心的恐慌。
就在她的手即将碰到粗糙门板的刹那——
“轰隆——!”
一声沉闷得仿佛大地开裂的惊雷,毫无征兆地在死寂的院子上空猛然炸响!声音之巨,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糊着旧报纸的窗户纸哗啦作响!紧接着,是瓢泼般的大雨,如同天河决堤,疯狂地倾泻而下,密集的雨点砸在瓦片和青石板上,发出震耳欲聋的、令人心慌的轰鸣!
这雷声来得太过突兀,太过猛烈,仿佛就在头顶炸开!苏晚被震得一个趔趄,耳朵嗡嗡作响,心脏狂跳不止,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她下意识地抬头,透过窗棂的缝隙看向外面。
天空阴沉得如同倒扣的墨砚,厚重的乌云翻滚着,压得极低。一道道惨白扭曲的闪电,如同巨大的、撕裂天幕的伤痕,在浓云深处疯狂地蜿蜒、闪烁!每一次电光闪过,都将这间昏暗的小屋映照得一片瘆人的青白,墙壁上投下的影子也跟着疯狂舞动,如同无数挣扎的鬼魅!
这景象……太不祥了!一股更深的寒意,夹杂着对未知的强烈恐惧,瞬间攫住了苏晚。
“咯咯咯……”
一阵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的、如同幼童嬉笑般的清脆笑声,毫无征兆地穿透了震耳欲聋的雷雨声,幽幽地飘进了苏晚的耳朵!
那笑声……是从里屋传出来的!
苏晚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她猛地僵在原地,伸向门板的手停在半空,指尖冰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阳阳……阳阳在笑?怎么可能?!他明明昏迷不醒,气息奄奄!
“咯咯……好玩……真好玩……” 那笑声断断续续,带着孩童特有的天真无邪,却又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空洞和冰冷,在密集的雨声中显得格外诡异刺耳!
不是阳阳的声音!绝对不是!
恐惧像无数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苏晚的心脏,勒得她无法呼吸!她全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是什么东西?!什么东西在她弟弟的房间里?!
“谁?!滚出来!” 苏晚嘶声尖叫,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调,带着哭腔。她猛地一把推开了里屋虚掩的门!
“吱嘎——!”
刺耳的门轴摩擦声,被淹没在又一声炸雷的巨响中!
昏暗的光线下,苏晚看到了让她魂飞魄散的一幕——
苏阳依旧躺在床榻上,裹着厚厚的被子。然而,他不知何时竟然坐了起来!身体以一种极其僵硬、极其不自然的姿势挺直着,像一具被无形丝线提起来的木偶!他的头微微歪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地直视着前方,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扩散得极大,几乎看不到眼白,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古井!
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此刻却挂着一个……笑容!
一个僵硬、夸张、嘴角几乎咧到耳根的笑容!这笑容与他空洞的眼神形成最诡异的对比,充满了非人的邪气!而那阵“咯咯”的、如同幼童般的清脆笑声,正毫无阻碍地从他大张的嘴里发出来!
“阳……阳阳?!” 苏晚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双腿发软,几乎要跪倒在地。她看着弟弟脸上那陌生的、邪异的笑容,看着他僵硬诡异的坐姿,巨大的恐惧和心痛让她几乎窒息!这不是她的弟弟!这绝不是!
“咯咯咯……” “苏阳”的笑声停了,他僵硬地转动了一下脖子,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哒”轻响,空洞冰冷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向了门口几乎崩溃的苏晚。
就在苏晚以为他要扑过来时,那咧开的嘴,却用一种极其缓慢、极其平板、完全不像活人的语调,开始用一种……稚嫩的童谣腔调,幽幽地唱了起来:
“血嫁衣……红又亮……”
声音尖细,毫无起伏,如同坏掉的八音盒。
“裹新娘……入洞房……”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子,砸在苏晚的心上。
“金线缝……银线绑……”
“苏阳”空洞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苏晚,那僵硬的笑容纹丝不动。
“新娘子……泪汪汪……”
唱到这一句时,那平板的声音里,似乎真的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哭腔。
“哭爹娘……死得惨……”
“苏阳”的身体开始极其轻微地、有节奏地左右摇晃起来,如同坐在无形的秋千上。
“恨煞那……陈豺狼……”
“陈豺狼”三个字,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刻骨的怨毒,从他那僵硬的喉咙里挤出来!
“骨头埋……槐树旁……”
摇晃的节奏猛地一顿!
“血染土……怨气藏……”
“苏阳”的头颅再次极其僵硬地转动,这一次,他那空洞冰冷的、扩散的瞳孔,不再是看着苏晚,而是直直地、穿透了墙壁般,死死“盯”向了……堂屋的方向!盯向了那件摊在八仙桌上的血嫁衣!
“若要寻……莫声张……”
他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阴森诡异的、如同耳语般的诱惑和警告。
“夜半时……听童谣……”
唱到这里,“苏阳”的声音戛然而止。
那僵硬的笑容瞬间从他脸上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茫然和痛苦。他空洞的眼神里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挣扎,身体猛地一软,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地摔回床榻上,发出一声闷响。
一切重归死寂。
只有屋外瓢泼的暴雨声和滚滚的雷鸣,还在疯狂地肆虐。
苏晚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背靠着冰冷的门框,软软地滑坐在地。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炸开。冷汗已经浸透了全身,冰冷地贴在皮肤上。她死死盯着床上再次陷入昏迷、仿佛从未醒来过的弟弟,巨大的恐惧和后怕让她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刚才那是什么?!那诡异的童谣!那僵硬的笑容!那空洞的眼神!那刻骨的怨毒!还有……最后那句指向性的歌词!那不是阳阳!绝对不是!是秦月瑶!是那个怨魂!她借着阳阳被诅咒侵蚀的身体……在传递信息!
“血嫁衣……裹新娘……骨头埋……槐树旁……恨煞那……陈豺狼……”
童谣的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狠狠扎进苏晚混乱的脑海。秦月瑶被残杀的记忆碎片再次翻涌上来——那沾满血污的军官制服,那狰狞的面孔,那满地的尸骸……
陈豺狼!指的是那个姓陈的军阀!槐树旁……埋骨之地?!秦月瑶的尸骨?!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开混沌——秦月瑶被炼魂缝入嫁衣,她的尸骨……很可能并未安葬!甚至……被那个恶魔随意丢弃?埋在了某棵槐树下?!那童谣……是线索!是她怨念的具现!是她索命的指引!
秦月瑶最后那句恶毒的诅咒再次响起——“仇雠伏诛,魂归黄泉!” 只有找到她的尸骨,了却她最深的执念,才能真正完成契约?才能彻底解除对阳阳的诅咒?
这个认知让苏晚在极致的恐惧中,看到了一丝……渺茫的、却带着无尽凶险的生机!但槐树……槐树在民间,本就是聚阴招鬼的凶木!在槐树下埋骨……那地方该是何等的凶煞?!
“咯咯咯……”
那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幼童嬉笑般的清脆笑声,毫无征兆地再次响起!这一次,不是在里屋!
苏晚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声音……是从她身后传来的!
是从……堂屋的方向传来的!
她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她僵硬地、极其缓慢地扭动脖子,如同生了锈的机器,一点点将视线投向身后昏暗的堂屋。
油灯早已熄灭。只有窗外惨白的闪电,间歇地将堂屋映照得一片青白。
那件摊在八仙桌上的血嫁衣,在电光闪烁间,红得如同地狱岩浆!而在那刺目的猩红旁边……
苏晚的呼吸骤然停止!
一个……小小的、模糊的、仿佛由最浓稠的阴影和血雾凝聚而成的……孩童轮廓!正背对着她,站在桌边!那轮廓极其虚淡,边缘在电光中扭曲蠕动,散发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怨毒和死气!
它伸出同样模糊不清的、如同烟雾构成的小手,似乎……正要去触碰那件血嫁衣!
“咯咯……好玩……” 那空洞冰冷的、属于幼童的嬉笑声,正是从那个模糊的阴影轮廓中发出来的!
“啊——!!!”
苏晚再也无法承受,积压到顶点的恐惧如同决堤的洪水,冲破了喉咙的封锁,化作一声凄厉到非人的尖叫!这尖叫甚至短暂地压过了屋外的雷鸣!她眼前一黑,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身体彻底瘫软下去,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向着无边的黑暗深渊急速坠落……
意识沉浮,如同溺水者在冰冷的深潭中挣扎。
苏晚是被一阵钻心蚀骨的寒冷冻醒的。她发现自己蜷缩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浑身湿透,不知是冷汗还是渗透进来的雨水。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撕裂般的疼痛。指尖那被反复咬破的伤口,火烧火燎地疼着,提醒着她昨夜那场非人的折磨。
天……似乎亮了?但光线依旧昏暗阴沉,从糊着旧报纸的窗户缝隙透进来,带着一种病恹恹的灰白色。屋外,雨势似乎小了些,但依旧淅淅沥沥,敲打着屋檐和石板,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
昨晚的恐怖景象如同最深的烙印,瞬间清晰无比地涌入脑海——弟弟僵硬诡异的坐姿、非人的童谣、堂屋里那个模糊的孩童阴影……每一个画面都带着森森的鬼气,让她止不住地战栗。
阳阳!
这个名字像一道微弱的光,刺破了恐惧的阴霾。苏晚挣扎着爬起来,手脚并用,几乎是爬着扑向里屋的门。她颤抖着推开一条缝隙,目光急切地搜寻。
苏阳依旧躺在床榻上,裹着被子,闭着眼睛,胸膛微微起伏,呼吸虽然微弱,但还算平稳。他脸上那僵硬诡异的笑容消失了,恢复了昏迷中苍白痛苦的模样。苏晚紧绷的心弦稍微松了一点点,但当她目光落向弟弟的左手时,心又猛地沉了下去!
那片青黑色的尸斑……范围似乎比昨天更大了!颜色也更深沉了些,如同墨汁浸染,中心部分甚至透出一种死寂的乌黑!一股更浓郁的、如同腐朽棺木般的阴冷气息,幽幽地从那片青黑中散发出来。
六天……不,也许只剩下五天了?
巨大的紧迫感和绝望再次攥紧了苏晚的心脏。秦月瑶的童谣线索如同沉重的枷锁,套在了她的脖子上。槐树下埋骨……她必须去!为了阳阳,哪怕那是龙潭虎穴,她也必须闯一闯!
她挣扎着起身,简单用冷水洗了把脸,刺骨的寒意让她混沌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点。看着镜中自己憔悴不堪、眼窝深陷、嘴唇干裂出血的模样,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她找出一件最厚实的旧棉袄裹在身上,又揣上了张秃子给的那几块银元,最后,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堂屋桌上那件在灰暗光线下依旧红得刺目的血嫁衣。
深吸一口气,她推开了吱呀作响的木门。
雨丝冰冷,带着深秋的寒意,扑面而来。老街被雨水冲刷得湿漉漉的,石板路反射着青灰色的天光,两旁的店铺大多半掩着门,透出一股萧条和沉寂。苏晚裹紧了棉袄,低着头,快步走着,只想尽快远离那个充满不祥气息的家。
她没有明确的目的地。槐树……城里城外,槐树太多了。她只能凭着一种模糊的感觉,向记忆中城外荒僻、古树多的地方走去。她不敢问人,童谣里那句“若要寻……莫声张……”如同冰冷的警告,萦绕在耳边。
出了城,雨丝更密了些,寒意也更重。道路变得泥泞不堪,两旁是收割后显得荒凉的田野,远处是灰蒙蒙的山峦轮廓。偶尔能看到几株孤零零的老树,在雨幕中伸展着光秃秃的枝桠,如同张牙舞爪的鬼影。
苏晚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冰冷的泥水灌进破旧的鞋子里,冻得她双脚麻木。她努力回忆着童谣的每一个字,试图从中找到更具体的线索。“骨头埋……槐树旁……血染土……怨气藏……” 血染土……什么样的槐树旁,土地会被血染过?发生过命案的地方?
她的脚步在一处岔路口停了下来。一条路通向远处的村落,另一条更加荒僻的小径,蜿蜒着没入一片稀疏的、在雨中显得黑黢黢的杂木林。就在那片杂木林的边缘,隐约可见几株格外高大、枝桠扭曲的老树轮廓。
她犹豫了一下,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她。那条荒僻的小径,散发着一种死寂的气息。但……也许就在那里?
正当她踌躇不决时,一个沙哑苍老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一个破败的土地庙门口响起:
“丫头……迷路了?”
苏晚吓了一跳,猛地转头。只见土地庙那残破的门洞阴影里,蜷缩着一个衣衫褴褛、须发皆白的老乞丐。他怀里抱着个破碗,浑浊的眼睛在灰暗的光线下,幽幽地看着她。
“没……没有。”苏晚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警惕地看着他。
老乞丐咧开没剩几颗牙的嘴,嘿嘿笑了两声,声音干涩如同砂纸摩擦:“这荒郊野岭的……雨又大……丫头,看你心神不宁的……是想找……‘那棵树’?”
苏晚的心猛地一跳!“那棵树”?他指的是……槐树?
“你……你知道什么?”苏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老乞丐浑浊的眼睛眯了起来,上下打量着苏晚,那目光仿佛能穿透她的棉袄,看到她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他慢悠悠地伸出枯瘦如柴、沾满污垢的手指,指向那条通向荒僻杂木林的小径深处。
“顺着这条路……一直走……走到头……有一棵老槐树……”老乞丐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一种神神秘秘的诡秘感,“那树……可有些年头了……邪性得很呐……”
“邪性?”苏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嘿嘿……”老乞丐又笑了,那笑声在雨声中显得格外瘆人,“都说……那树下……埋着东西……”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光芒,“埋着……几十年前……一个……可怜的新娘子……”
新娘子?!
这三个字如同惊雷,狠狠劈在苏晚心上!秦月瑶!
“你……你怎么知道?!”苏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无法掩饰的震惊和恐惧。
“怎么知道?”老乞丐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麻木的、仿佛看透了太多生死的漠然,“老瞎子我……在这片地界……讨饭讨了几十年喽……什么怪事……没见过?听过?”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似乎穿透了雨幕,望向小径深处那片阴森的树林,声音飘忽得如同呓语:
“那棵树啊……一到夜里……就不得安生……”
“呜呜咽咽……像是……新娘子……在哭……”
“有时……还能……听到……小孩……咯咯咯……的笑声……”
“绕着树……飘啊……飘啊……”
小孩的笑声?!苏晚浑身剧震!昨晚那个出现在堂屋、想去触碰嫁衣的模糊孩童阴影!
“那……那地方……具体在哪里?”苏晚的声音抖得厉害,几乎带着哭腔。
老乞丐却不再看她,慢悠悠地缩回土地庙的阴影里,抱着他的破碗,仿佛刚才什么都没说过,只是喃喃自语般念叨着:“造孽啊……造孽……血光冲天……怨气不散……碰不得……碰不得哟……”
任凭苏晚再怎么追问,他都只是摇头,嘴里反复念叨着“碰不得”,浑浊的眼睛里只剩下麻木和空洞。
线索!这就是线索!
苏晚看着那条被雨水浸透、泥泞不堪、通向未知黑暗的荒僻小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她的意志。老乞丐的警告犹在耳边,昨晚的恐怖景象历历在目。
但……弟弟手背上那片扩散的青黑尸斑,如同悬顶的利剑!
她没有退路!
苏晚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血腥味。她眼中闪过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猛地转身,不再犹豫,深一脚浅一脚地,踏上了那条被雨水和死亡气息笼罩的泥泞小径,身影很快就被稀疏的、如同鬼爪般的树木和迷蒙的雨幕吞没。
在她身后,土地庙残破的门洞里,那老乞丐浑浊的眼睛,一直幽幽地注视着她消失的方向。他干瘪的嘴唇无声地蠕动了几下,仿佛在念着什么古老的、不详的咒语。怀里的破碗,在昏暗的光线下,碗底似乎残留着一点……暗红色的、早已干涸的……污渍。